他怎么在这里？
又是一个盯上自己的家伙，云拂影有些心累。
今日事今日毕，一件一件来吧。
“那你说他的杀招是什么？”
“贯心剑，穿胸而过。” 姚闻达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没什么情绪。
云拂衣对准阵盘的中心，一剑插到底。就要拔出来的时候，姚闻达又说话了：
“你得转一下再拔，这是他的习惯。”
她照做了，阵盘裂成两半，彻底损坏。
云拂影把剑放回高丙身边，这才抬眼招呼姚闻达。她装出才看到他的样子，语气惊讶：
“哟，姚掌柜怎么来了，你也失眠啊？”
他正视云拂影：“你问点正经的。”
“好，你在跟踪我吗？”
“我在跟踪高丙。”
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她想继续发问，姚闻达先开口了：
“你是俞家的通缉犯。”
云拂影坦坦荡荡：“我不是，你认错了。”
“吴鹗，一个有自己买卖的筑基中期，突然揭了大仙族俞家的通缉令，而在此之前，”
他走近云拂影：
“他在找前雇员，雷婷，你的曾用假名。”
“他没理由这么两头找两头都不靠，除非你俩是同一人。”
云拂影挑着一抹微笑，她杀心已起。
姚闻达看出了她的心思：
“你杀我，不如去扳倒俞家，永绝后患。”
“可以考虑，不过……”
她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肘：
“你什么都知道了，你知道我是俞家的通缉犯，也知道我有反俞家之心。”
姚闻达瞥了眼她搭上来的手：“我也有。”
嗯？
他移动胳膊，把手甩开：
“难不成你想单干？”
云拂影双手叉腰，斜着身子又贴近他：
“你在拉我入伙吗？”
姚闻达点头，也点透了云拂影：
“你等我回去给咱俩找个大靠山。”
他以为云拂影急着逃跑，随口敷衍他。
“怕死就算了。”
她怕死？云拂影感到有些屈辱，挺莫名的，突然像一个被嘲笑酒量不行的中年男子。
“姚掌柜啊，” 她理了理姚闻达的衣领：“说点好听的，回头我才好拉你入伙。”
“你带我一起去吧，你的靠山如果不答应，我们还能及时协商。”
“哦嚯，他们会答应的。”
两人翻墙离开吴鹗家，云拂影想蹭个便车：
“寒桃镇适意面点铺，我俩怎么过去？”
“走过去。”
说完，他大步向前，也不管云拂影跟没跟上。
行吧，至少不是孤身一人走夜路，她走上前去，和他并肩而行：
“你怎么知道吴鹗的行踪？”
姚闻达手里夹着张门神符，警惕着周围环境：
“我在柴刀镇有耳目，何妨带你来的那天我认出你是雷婷，但这事与我无关。直到高丙收到吴鹗要买人的消息，我才跟踪他到了这里，”
他想了想，补上一句：
“高丙的雁书被我动了手脚。”
真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
“你追着高丙做什么？”
姚闻达不答反问：“俞家为什么要抓你？”
两人都明白：既然要合作，就得说清理由，这点上不能糊弄，不然留下嫌隙，则后患无穷。
“我在荒石林……无意中看到了俞家隐瞒的计划，事关整个修仙界。”
“原来如此，真是无妄之灾，对你和修仙界来讲都是。”
云拂影突然有点鼻酸，确实是无妄之灾，全都是无妄之灾。
为了保命，她唤醒心性中最野蛮最残忍的一面，她害怕最后活下来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自己。
感受到了这份沮丧，姚闻达看她一眼：
“我姐姐死于俞家之手。”
“啊，那你也挺倒霉的。”
“听何妨说，你一直在找她。”
“嗯，她死了，但我没见到尸身。” 他的眼神和过去的十年一样执拗。
姚闻达是凡人出身，姐姐姚淑娴长他三岁。
凡界也有不少人觉醒灵脉成了修士，世人都觉得这是得了仙缘，也是家族的荣光。
因此，凡界诞生了号称能培育灵脉的机构，让仙缘与荣光几乎触手可得。
姚父把姚淑娴送去培养，若果真如店家所言般成功，他会把姚闻达也送进去。
让淑娴先去打个样吧。
她是个女孩，也是一根廉价的探针。
不满十岁的姚淑娴从此消失在人间。
消息传到姚家，那人恭喜姚父，说她已长灵脉，前往修仙界觅其仙缘了。
五年后，姚闻达自己觉醒了灵脉，踏上了寻亲的道路。
很快他就发现，所谓的培育灵脉，其实是给人下傀儡术，让人自以为有了灵力。
实则被送往修仙界干些脏活，当个消耗品。
接收这些凡人的，就是高拐子。
姚闻达调查多年，终于在他手下高丙那里查到消息。
姚淑娴被送去了俞家的岱瑜山挖粉金沙。
粉金沙制成的粉金膏，符师用来画符可减少灵力损耗，让符文走势更流畅，是神意门的首创。
不过最原始的粉金沙遇到灵力就会熔化，让凡人来挖既方便又便宜。
姚闻达给岛上的一个小管事一袋原石，那管事说姚淑娴上岛一个月就死了，尸体扔进了北海。
这个故事听得，让云拂影很难过。
俞家到底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你在柴刀镇的耳目就是打听姚小姐的时候留下的吧。”
“嗯，我留着准备对付俞家。”
“原石是什么东西？” 云拂影把话题转走。
“直接取自于灵脉精华，内含修真界最浓郁且纯净的灵气，通常是银白色的棱柱。”
她恍然大悟，就是吴鹗芥子袋里那颗，被她用来进阶的石头。
—-“听起来很珍贵。”
“对散修来说是很少见。”
—-“但是你拿出了一袋原石给那管事。”
“我欠长姐的何止是一袋原石，” 姚闻达喉结动了动：
“我欠她一份截然不同的人生。”
云拂影很怕姚闻达在她面前落泪，于是觑着眼看过去：
他是面瘫吗？怎么板着脸说出如此动容的话？
“俞家隐瞒了什么计划？”他又换回交流情报的语气。
“我会当着靠山的面告诉你。”
等两人走到适意，天已经亮了。
面点铺早已开门营业，穷修士们把柜台围住，不约而同地选中刚出炉的便宜馒头。
“靠山在哪？柜台前还是铺子里？” 姚闻达有点紧张，他怕自己失望。
云拂影想起那帮人漂浮平移的脚步：“在铺子中”。
她领着姚闻达挤进适意大门，门镇飘在门后，冲她点点头。
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云拂影无故旷工一天，想着就用道歉作为话头吧。
“包掌柜，很抱歉昨天没来上工，我……”
惹了一个宗门弟子还杀了两个散修。
“无事。” 他把馒头全部塞给客人，清空柜台，关店停业。
六个伙计突然现身，姚闻达一个激灵，就要抬手，
云拂影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夹着门神符的手，冲他微微点头。
她径直看向等酵：
“您还收徒吗？我天赋异禀、勤劳耐心，是给您养老的不二之选。”
等酵一手托脸，看着发酵中的面团，头也不抬：
“我收徒，门镇也收。”
说罢，门镇闪到了姚闻达面前。一个干瘦，一个黑壮。
祂抽出姚闻达夹着的门神符：
“鬼”字符头，符脚稳当，符窍略虚。画符之人缺一点通天彻地的灵光。
“你的元神过于顽固，天地灵窍见你就要绕道。”
门镇终于开口说话，云拂影还没来得及惊讶，姚闻达已经跪下了：
“多谢高人指点，不才愿拜高人为师，得您指点一二，以窥大道。”
这小子！他一向就很会抓时机。
明明是她来找靠山，却被姚闻达抢先一步。
云拂影看着等酵，就要趁热拜师。
祂却用食指轻触她的双唇，如同亲吻暖玉，一触便离。
指尖的面粉蹭在云拂影的唇峰，她像一个被点化的小孩。
祂说：“我们是堕落神。”
两位散修呆住了。
包引发给他们唤来两把椅子，他扶住二人的肩膀：
“我不是，我是酵神的神侍。”
等酵就是酵神，只有祂带了神侍。
云拂影抬手捂住鼻唇，她想起禁狱的一切。
“你们就是俞麟泽要抓的堕落神。”
她愣愣地看着等酵：“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最懵的是姚闻达，他的聪明气尽失，傻傻说道：“诶你俩不熟啊。”
场面一度难以推进下去，还好有包引发。
沟通人神是神侍的专长。
世人皆知，修真界的灵气有旺衰周期，几百年一换，却不知为何如此。
“是炁，”他说：
“大道以炁创世，炁生灵气，炁与灵气带来生机，生机又反哺灵气。”
云拂影想起黑土地上那株快速枯萎的齿芽，耗尽灵力走完了一生：
“可是生命会带走灵气，只有炁在不断减少。”
“没错，”包引发目露欣赏：“缺炁的时代，就是灵气衰微期。”
那么灵气是如何旺盛起来的？
等等，祂们叫做……堕落神。
“神陨补炁。”
一句话能说清的真相，就是这四个字。
创世至今的每一个灵气旺盛时代，都是堕落神的滋养。
炁汇聚，成神；炁散落，创世。
云拂影对上姚闻达的目光，她回答说：
“俞家的计划，就是独享神陨之炁。”
弑神，得炁，用别人的未来，堆出自己的盛世。
自大又恶毒。
个人的命运和修士集体的命运压在云拂影身上，触底反弹了。
她是来撒欢的，不是到此一游当炮灰来的。
她向等酵拱手行礼：
“就这么定了，您随意吩咐。”
等酵“噗”的一声把面团压扁排气，祂围着案板忙碌，好像并不重视这个重要的时刻。
也是，人家是神，啥都见过。
云拂影有点泄气，她不知道的是，等酵没见过命运。
行进中的琐碎和奔涌来的未知，顺着时间，把人完成。
这是大道的痕迹。
祂以生活为礼，献上臣服。
“你们为什么不能亲自阻止俞家？” 云拂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适意是安置堕落神的地方，我们只能在这里施展神力，” 魃女翘着生疏的二郎腿：“这是大道的规矩。”
包引发看着云拂影，一脸欣慰：“云啊，你还需要几位同伴。”
她环视着堕落神们，难道说每位神都要收徒？
禄碌的八字眉飞扬成平眉，祂扶了扶冠帽，对云拂影说：
“你的朋友已在门外等候多时，快把她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