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怀

    这一日清晨,古逸霄欲言又止的走到刚起身的君瑞宸身后替她梳着青丝。

    “逸儿,怎么了?”君瑞宸疑惑的问道。

    古逸霄犹豫了下,满怀同情的说道:“柳紫琰时日无多了,你可否去见见他?”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君瑞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当年与柳紫琰的往事又一点一点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曾经是那样的恨过他,可如今想起这个男人,只觉得像是上辈子遇到的,恨已经所剩无几了,留下的只剩些许遗憾与感概。

    “好。”君瑞宸轻声答应道。

    古逸霄内心不禁松了口气。

    自从柳紫琰疯傻后,每年柳紫琰的生辰,他都会瞒着君瑞宸命人煮碗长寿面亲自送去清心殿陪他过生辰。

    母亲虽然对不起他的父亲,但这个哥哥从未真正伤害过他,小时候他还与哥哥常常在一起玩耍,但长大后发生了太多事便生分了,他怨怪哥哥那样狠心的伤害她,但见到他相欢蛊发作时的痛苦又心软了,说到底他哥哥也是个可怜人,虽说清心殿依旧以贵君等级供给,但时间长了侍从们难免会怠慢,因而他时常瞒着她去清心殿看望,嘱咐侍从们但凡哥哥想要的,只要不过分皆依他。

    午后,君瑞宸去了次清心殿,望着许多年未曾踏进过的殿门,内心十分复杂,侍从们见她过来都异常吃惊,慌忙向她恭敬的行着礼。

    她环顾四周没见到柳紫琰,便淡淡的问侍从:“他人呢?”

    “柳公子在后面亭子里下棋。”侍从恭敬的答道。

    她微微皱了皱眉,往亭子那走去。

    远远望去,他一袭青色常服独自坐在亭子里,手里拿着一颗黑色棋子安静的看着棋局苦思冥想着,他的面容老了许多,满头发丝随意的绑着垂在腰间,在阳光下隐约能看见几缕银丝,这样的他让她感到陌生,再也找不到当年那个领军沙场的骄傲少年的半点影子了。

    听到脚步声后,他抬头望了眼她,随即高兴的说道:“瑞宸,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闻言,她眼露费解的愣了下。

    他这话问得甚是奇怪。

    “愣着干嘛,快过来接着下啊。”他轻声催促道。

    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望着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试探性的问道:“这盘棋是我跟你下的?”

    他不解的抬头望着她说道:“对啊,昨日我们下到一半,陛下临时要见你,你说等今日再来找我接着下,你忘了吗?”

    她神情复杂的答道:“没忘,跟你开玩笑呢。”

    他见她神色不太对劲,于是关心道:“瑞宸,你没事吧?是不是陛下考你功课你没答上,遭陛下训斥了?”

    他的话令她想起了还是年少时的自己,那会儿的她任性又爱玩,时常拉着他一起逃课,躲到宫里偏僻的角落玩耍,而他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劝她要好好上太傅的课,但他不知道的是,她带着他一起逃课只是想多些与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因而她总是想方设法的逗他开心,有时帮他一起扑蝴蝶,有时带他荡秋千,每每尝到好吃的糕点,她都像献宝似的悄悄带给他吃。

    那段时间,太傅没少在母皇面前告她的状,母皇每次都会严厉的训斥她几句,却又舍不得真的罚她,后来发现她很喜欢与他在一起玩,于是派人去柳府说以后不用他进宫伴读了,这下她急了,慌忙替他求着情,再三保证以后绝不逃课,母皇这才松了口,说是先观察她半个月,若是表现好再让他进宫伴读,之后半个月她认真的上太傅的课,下了课后隔三差五的找机会悄悄出宫去柳府找他玩。

    “是啊。”她神情感概的顺着他的话问道:“我以前拉着你逃课,差点害你失去了伴读的资格,你可曾怨过我?”

    他轻笑着安慰道:“我岂会怨你?只要你开心,我便高兴。对了,你今天怎么那么早来了?不用上太傅的课吗?”

    她随口胡诌道:“太傅告假了。我们接着下棋吧?”

    “好。”他高兴的应道。

    他虽记忆残缺,但下棋的思路依旧清晰如常人,一盘棋下完天色都晚了。

    “又输了。”他不服的说道,随后抬头望了眼天空,当即面露慌乱的起身,走过去拉起她语气焦急的说道:“糟糕,都忘了时辰了,你快回宫去,要是陛下发现你偷偷溜出来又该说你了。”

    她神色惆怅的望了眼他,随即走出清心殿,去了初辰殿用晚膳。

    用膳期间,她想起柳紫琰如今的模样,不禁有些胃口不佳,她望着古逸霄神情感概的问道:“他是不是连你都不记得了?”

    古逸霄叹了口气说道:“自从他疯傻后,他的记忆便一直停留在他做你伴读的时候,张太医说他这是受了刺激,潜意识里忘了所有令他痛苦的事,只想留在最让他快乐的记忆里,看似他每天正常用膳下棋看书,但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出现了幻觉。”

    “他还有多久?”她神色有些动容的问道。

    “一个月。”古逸霄神色有些难过的劝道:“瑞姐姐,这一个月里你可否多陪陪他,他虽有错,但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他毕竟是我的哥哥,我不忍心他走时太孤单。”

    她温柔的握着他的手应道:“好。”

    今日见了他,她才发现当年的事她原来已经释怀得差不多了,恨一个人太累,倒不如将那些痛苦的往事看淡些,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没必要再为前尘往事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思及此,她不禁想到了瑞鹰,他那么恨她,一定很累吧?

    若只是纯粹的恨,他大可以像恨北境的太皇夫与他的二皇妹凤凌倾那般日日折磨着二人,宣泄内心的恨,直到北境战败后用毒酒赐死。

    可他恨极了她,偏偏又爱极了她,舍不得真的伤害她,两种极端的情绪一定令他很痛苦,所以在北境皇宫时,他待她的态度时常阴晴不定,他其实比她恨得更累、更苦。

    之后一个月,她隔三差五的会去清心殿看望柳紫琰,有时陪他下盘棋,有时讨论会儿兵法,有时两人静静的坐着喝茶看书,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

    柳紫琰由于经常能见到她,情绪虽比之前稳定多了,但气色依旧一日日得变差。

    这日夜里,柳紫琰再次发病了。

    自他疯傻后,他忘了很多事与人,刚开始发病的次数不多,他经常坐在亭子里盼着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出宫来找他,可他左盼右盼等不着她,便对她思念成疾,发病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没多久他就出现了幻觉,他以为她时常来找他玩,可在旁人眼里他却是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让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她与古逸霄听闻后,宣了张太医一同去了清心殿,两人见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痛苦叫喊的他,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不忍与伤感。

    张太医把完脉后,给他服了两粒缓解痛苦的药丸。

    “如何?”她轻声问道。

    张太医叹息的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后默默退下了。

    服了药丸后他的痛苦减轻了些,他吃力的睁开双眼,见到她后眼露一丝诧异与欣喜,他凝望着她声音虚弱的唤道:“瑞宸。”

    她走至床沿坐下,静静的看着这个她曾深爱过的男人,内心复杂万分。

    他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真好,临死前还能见到你,我这一生做了太多错事,希望来世能有机会赎罪。”

    这心痛如绞的滋味他熬了六年,每每发病他都会再次想起一切,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发病了,他很高兴,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往事已过,我已释怀,来世也无需再相见。”她感概道。

    来世她已许了瑞鹰,她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

    他心如死灰的笑了笑说道:“也好。我最后求你一件事,可好?”

    “你说。”她轻声道。

    他眼露乞求道:“赐我娘亲一死。”

    “好。”她应道。

    “多谢陛下仁慈。”他满眼感激的望着她。

    临死前,他能为娘亲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她解脱。

    他望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古逸霄,自嘲道:“弟弟,你曾说你很羡慕我,可惜我错过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闻言,古逸霄伤心的落泪道:“哥哥......”

    此时,他的视线变得模糊,脑海里浮现了当年她带他出宫游玩的那个月圆之夜,记忆里的少女深情款款的从桥边走来,面带笑意的递给少年一支玫瑰花,语气认真的在璀璨繁星下对少年许下山盟海誓。

    他悲痛而懊悔的流下几滴眼泪,声音极轻而虚弱的说道:“一世一双人,比翼浪天涯。多美的承诺啊,我若早些动心,我们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他仿佛看见桥上的少年满脸幸福的依偎在少女的怀里,面带羞涩的回应着少女的诺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他幸福满足的笑着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一丝气息。

    “哥哥......”古逸霄难过的趴在床边哭泣着。

    她神色有些忧伤的抱着古逸霄,轻轻叹息了下。

    他是她年少时第一个爱上的男人,也是唯一一个她用尽所有心思爱过的男人,他出现在她生命里最快乐无忧的十年,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如今他走了,她的心仿佛缺了一小块,虽不起眼,却还是隐隐作痛着。

    翌日,她命苏衷派人去宁古塔传旨,赐柳家主毒酒一杯,遗体运送至柳家祖籍与柳紫琰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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