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六)

    门口两个弟子拦住了易长钦踏出门槛的步伐,戒备地问:“你要去何处?”

    易长钦垂下眼眸,飞快思索。

    前两日她已去过了丹阁,说去青琅山族人的别院也定然不得放行,而她在骥安山也并无其他相熟之人可见……

    “二位师弟师妹,是我要带她去喝酒!”沈追浪荡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他轻佻了笑了笑,一时让门口的女弟子红了脸。

    易长钦一惊。

    他们分明只有几面之缘,他却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仅主动前去偏院联系问淮师兄帮她出逃,如今还要亲自现身带她出去。

    沈追接着道:“我与她两年未见,有旧要叙,明日便带她回来,少主追问起来便说在我这里即可。”

    二人犹疑不定。

    少主一向不许青琅山这位姑娘离开居所太久……但沈追师兄是少主的好友,想来并不属于少主口中的“闲杂人等”。且沈追武艺高强,在门中地位甚高,与他交善百利无害。

    沈追趁此时机将易长钦一把拉出门外,向女弟子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辛苦师妹。”

    说罢,赤色的衣角便一闪而过。

    夜色泼墨而下,将赤色掩成黯橙色,清亮的月光为其镀上一层银霜,寂静的空气中荡着几缕呼吸声。

    易长钦带着沈追,轻轻推开了眼前这扇紧闭的大门,院中景色一如两年之前。

    焦急立于院中的易问淮松了口气,匆忙迎了上来,将门打开放二人进来。

    他转向沈追:“楚玠今晚不在山中?”

    “是的,今晚他启程去青鸾峰与人切磋。”

    “好,”易问淮点点头,“你们跟我来。”

    他转身便走,又回头提醒:“动作轻些,莫要惊醒了旁人让他们知晓。”

    在如今青琅山族人的眼中,那些似真似假的流言蜚语已在易长钦的身上蒙了一层阴影,如易明期那般痛恨她的人也不止一二。如今易问淮要助她出逃,还是避着他们为好。

    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事情败露,也不会牵连到其他族人。

    易问淮不再犹豫,领着二人走向院后的山林之中。

    下山的几条路皆有人看守,若想出山,只得自行探路。而山林地形复杂,断崖、峭壁等皆不可行,加之楚玠禁止她离开别院太久,仅凭易长钦一人是绝对无法摸出山的。

    幸好易问淮提前摸索出了一条下山的路。

    易长钦心情异常复杂。

    易问淮从始至终信任着她。信她的人格,信她的自尊,相信她不是甘于做楚玠的狗,而是真有难言的苦衷。他在山林中耗费不知多少个日夜,时刻准备着送她走出骥安山重获自由。

    ……

    夜色越来越浓重,沉默的深色有些许压抑。

    易长钦瞄到身旁的沈追,开口:“沈追,你现在回骥安山还来得及。”

    沈追尚未出山,离天明也有一段时间,他大可以回去,装做是她在他酒醉后逃离。

    没想到沈追干脆道:“不回。”

    沈追弃家而去的行为十分利落。而易长钦生长在青琅,对族门归属感极强,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是吗……”

    沈追一眼看出她的困惑,轻笑道:“我外出两年,不仅回了家中,也四处游历,方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山外世界精彩,有彩画泥塑、纸船河灯、冰糖葫芦,亦有市井百姓、盗贼匪徒与皇亲贵族。徒留山中知修行只为剑道,而去了山外,方知剑道为何而生。”

    “况且,”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易长钦一眼,“关于青琅山那次变故便有十个八个传说。留在山中消息闭塞,蒙住耳目,被人利用实在轻而易举。”

    易长钦:“很难说这其中没有楚玠的功劳。”

    提起楚玠,沈追敛了神情,语气带上几分郑重:“实在抱歉,是我愚笨,竟然为虎作伥。”

    易长钦叹了口气:“单纯善良亦是沈公子的美好品德。”

    沈追:“……”

    单纯善良的沈公子无法分辨出这是褒奖还是嘲讽。

    他有点生气,将头高傲地转到一边不理会易长钦。

    听着二人的对话,易问淮在前方轻声感叹道:“若长钦像沈公子这般就好了,说不准早几个月她能和明期一同离开。”

    像沈追这般纯善潇洒,无需心怀故土或担负仇恨。

    易长钦恍然。

    易明期也是师兄放走的。

    他独自撑起一艘渡船,船上一点温暖的灯火,护着易明期的锋芒,重新托起易长钦的骄傲,在夜色中驶向远方的对岸。

    “师兄,其他青琅山门人可想过离开骥安?”

    易问淮的神色有些黯然:“……除了剑道,我们身无所长,除了几个痴心的,大家已三年未练剑。对大多数门人来说,无处可去,无事可做,留在哪里都一样。”

    ……

    尖利的鸦鸣撕扯夜色,三人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不禁加快了脚步。

    行至山脚,拨开眼前荆棘的那一刻,几人松了一口气。

    “长钦,沈公子大致识得方向,你们快走。”

    “师兄……”

    易长钦开口,却又吞下了未尽的言语。

    易问淮浅笑:“若有其他族人想要离开,还需我助他们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原来是易师兄不辞辛苦,送青琅山人下山。”

    声音温和清俊,却令易长钦警铃大作。

    楚玠。

    是楚玠。

    她慌乱了一瞬,紧紧拉住易问淮和沈追。

    楚玠从暗处走来,身后跟随着十几个骥安山门人,这十几人在门中皆实力不俗,是楚玠的心腹。

    看到易问淮三人,楚玠等人毫不意外。

    楚玠注视着易长钦,兴致盎然地勾起唇角。

    “几月前有个青琅山人离开,我细细寻查,竟然发现此处被人探出一条出山的小道。”

    他的眼中闪着诡谲的光:“青琅剑法,可是令人走火入魔的歪邪之道。放出一两个平庸的弟子倒也罢了,若是让这位天才出去继续修习,怕是又要酿成一桩大祸!”

    他徐徐感叹,仿佛为世间众生忧虑不已。

    他纵容看守弟子放易长钦出去,尾随他们一路并在这里设下圈套。

    又是一次猫鼠游戏。

    易长钦捏紧了拳,微微颤抖。

    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无力感袭来,再一次压倒了她。

    楚玠看出了易长钦无声的崩溃。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这次,易长钦将永远倒下。

    在她变得无趣之后,仍有最后一丝价值,让他再度欢快振奋。

    ……

    沈追忍不住对着那十几个骥安山弟子道:“楚玠假作施善,实则玩弄人心。你们随他做事,小心早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他们神色阴沉,不为所动。

    楚玠花费多年精力培养的心腹,怎是三言两语能被说动的。

    他显出一个神祗般的微笑:“生死不论,拦下他们。”

    沈追身影一动,挡住了三五柄剑。

    “师兄!”

    易长钦飞快地拔出身后的佩剑抛给易问淮。

    易问淮没有丝毫迟疑,剑法行云流水。

    易长钦捡起一根尖利的树枝,跟在二人身后,尽力不让骥安山弟子控制住她这个弱点。

    几十个来回后,沈追与易问淮渐渐体力不支。

    沈追下了决定。

    他凑近易问淮,目光凝重“你和她走。”

    他终究是骥安山人,面对疯魔的楚玠尚有一丝活路。而易问淮和易长钦若走不了,便只能埋骨于此。

    至于山下的繁花似锦,晚些时日也不迟。

    只是他突然想再多看一眼易长钦。

    易长钦明白,沈追发现了楚玠的秘辛,又公然与楚玠作对,以他不善心计的性格,即便侥幸逃生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她闭了闭眼,冷静下来。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师兄与沈追添乱。

    ……

    楚玠负手站在一边,冷冷旁观。

    渐渐地,他的目光慢慢从易长钦转到易问淮。

    这个资质尚且不如他的废物,三年不持剑,如今的剑法竟然胜过了他!

    他恍惚了一下,困惑与不甘的情绪迅速冲上心头。

    这不可能。

    不可能发生。

    楚玠死死盯住易问淮。

    良久,出乎意料地,他忽然掷出剑。

    带着嫉恨的情绪,剑锋凌厉地刺向易问淮的心口。

    血花绽开,迅速被夜色吞没。

    易问淮最后看向易长钦一眼,身形缓缓倒下。

    刹那间,易长钦双眼通红,呼吸颤抖。

    师兄……

    十几名骥安山弟子齐齐愣了一下。

    他们虽对楚玠忠心耿耿,暗地里助楚玠做过不少事。

    可他们终究不是死士,他们依旧是正道门派中的修剑弟子。

    武林切磋,点到为止。

    而此时,生死不论这几个字却真实的地染上了血色。

    易长钦已无法思考,她的魂灵似乎出窍,飘在天上,冷酷地指挥她的身体不看易问淮一眼,而是趁此机会跑向沈追。

    多么残忍。

    你甚至没有回头。

    贪婪地利用着师兄为她争取而来的机会,却对他的死亡漠不关心。

    她不该走,她该死。

    易长钦脑中出现无数个声音狠狠地谴责自己,冷静的步伐踉跄了一下。

    顷刻间,沈追接住了她。

    易长钦混乱的目光一下对上了沈追清澈的双眼。

    “你逃出去,这一切才值得。”

    她呼吸一窒,牢牢牵住沈追。

    她平静地转向面前的骥安山弟子,趁着他不知所措的功夫,易长钦果断地挥起手中的树枝,精准地划破了骥安山弟子的喉咙。

    血色溅上她灰白的衣衫,开出一朵桃花。

    她杀了人。

    这人不是主谋,只是从犯。

    但都没关系。

    因为最重要的师兄死去了。

    困扰她三年的樊笼就这样被破开。

    ……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缺口。

    沈追抓紧她,运起轻功,迅速逃往远方。

    他的轻功无人能敌,片刻功夫便与易长钦匿入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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