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七)

    沈追带着易长钦连夜赶路,带她回到自己家中。

    沈追的家族在江湖中也有几分名声,只是相较于对外造势收留弟子,沈家所建立的庄园更乐于隐于市中做些生意,零落几个族人和弟子闲适度日。且当代掌门沈喻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沈喻为女儿请来许多药谷弟子,于是门内日常行走的药谷之人甚至多于门人。

    沈喻深知小儿子沈追痴心剑道,而自家庄园显然无法满足沈追,于是便送年幼的他上了骥安山。

    一去十年有余,聚少离多。除却沈喻每年例行上山探望,以及沈追两年前下山游历回家几日之外,他们并无机会见面。

    如今沈追想要长留家中,她自然欣喜异常。

    更不提沈追还带回了一个少女,免了沈喻对他终身大事的忧心。

    沈喻与药谷相熟,得知易长钦身中奇毒无法习武之后,便请来药谷大长老。大长老深谙药毒两道,几天便解了楚玠的毒。

    与此同时,骥安山上起了内斗。本已稳坐继承人之位的楚玠,遭到以温承为首的一众弟子反对,随着掌门修为再无精进身体每况愈下,对于权柄的争夺越发激烈。楚玠也因此无法得空理会易长钦的出逃。

    困扰易长钦几年的枷锁破除了,她一身轻松,又坦然负起青琅山的重担。

    青琅剑法绝非如谣言一般是邪道。

    她要亲自登上青琅剑法十重境界,向江湖证明这一点。

    在沈家庄园的两年中,她早已不似在青琅山时的少年锋芒锐利,也摆脱了在骥安山被强加的自卑与懦弱。她冷静从容,日复一日锤炼着自己的剑道,成功登上青琅剑法第九重。

    可第十重的剑谱失传已久,当年掌门倾尽全力闭关十年,欲自行领悟十重剑法,为青琅山后人予以传承。

    未曾想最后酿成恶果。

    那失传的剑谱在青琅山经此一难之后更加难寻踪迹。

    可易长钦无法放弃。哪怕重蹈覆辙,她也义无反顾向前,要在寂灭与新生之间就此一博。

    ……

    春夏交替,烈日被云雾轻遮,透过叶层再洒落,烈烈锋芒便镀上了一丝舒服的凉意。

    剑招之间,易长钦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缇色的身影向她飘来。

    她了然地放下剑,双臂微微张开,眼中带着笑意。

    沈追扑上来,轻吻了她一下。

    易长钦纵容地揽住他,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直率的亲昵。

    沈追眨眨眼,手腕轻动。

    微风摇下树上桃花,拂过白衣,纷飞翩跹几转,散了遍地芳菲。

    沈追微微拉开点距离,向易长钦笑:“如何?”

    易长钦注视着沈追:“很合适。”

    你就像是最艳丽的桃花。

    易长钦常对沈追这样说。

    沈追露出惋惜的笑容:“每日都予你一树桃花,不知何时才能将我自己--”

    送给你。

    易长钦捂住了他的嘴。

    她无奈地对上沈追无辜的双眸。

    不论多少次,她依旧会因为沈追的大胆直白而脸红心跳。

    易长钦轻轻拿过沈追肩上的花瓣,问:“怎么了?”

    “两个月后便会搭起比武台,”他眨了眨眼,“你可要去?”

    易长钦张口想要拒绝,沈追叹道:“事不过三!当初你说,待比武台上赢了楚玠,便与我成亲。”

    比武台历年皆有搭设,主要是武林中的年轻弟子上台比试,亦能显现各门派实力。楚玠实在算不上有真本事,只是他没想到易长钦干脆连续两年拒绝上比武台。

    沈追扬起脸,与易长钦对视,嘴角牵出淡淡的笑意:“你只会欺负我好骗。”

    易长钦心生内疚。

    她不止要胜过楚玠,而更是要凭借青琅剑法第十重胜过楚玠,在天下人的目光中为青琅剑法重正清名。

    可她迟迟未找到正确的方向,这意味着她随时可能走上掌门的老路,那样沈追又该如何是好。

    “我……”

    沈追截住了她的话,叹了口气:“长钦,你的长老、同门……没有人要你独自背起青琅山的重担,你师兄也只要你平安喜乐顺遂己意。只有你……像个老古板。”

    但他很快转了语调,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没关系,如今也很好嘛。”

    沈追生性自由,为人通透。他不理解易长钦将整个青琅山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但他愿意退让。

    他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看着易长钦,笑靥如花。

    易长钦失了神。

    ……

    易长钦决定回一次青琅山。

    虽然历代青琅山人翻遍了藏书阁也未找到第十重剑谱,但她仍试图寻找。

    或许十年后,几十年后,她能凭借悟性令完整的青琅剑法重现于世。但她不能年复一年地等下去,更不能让沈追为她终日等待。

    如今的青琅山已是了无人烟。日月流转,唯有一草一木长青不败,一如她离开那日郁郁葱葱。

    踏过每一条小径,皆是令人心悸的陌生与熟悉。

    涌上心头的是深沉的悲戚与孤寂。

    易长钦渐渐回神,走近眼前摇摇欲坠的楼阁。

    藏书阁中积满尘灰,架子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古籍被毫不珍视地丢弃在地上。

    一切都在诉说着动荡和掠夺。

    易长钦倾下身,将散落满地的书籍捡起,一一浏览,并将它们层叠地堆在阁中的各个角落。其中也有不少五花八门的剑谱,可皆不是易长钦所寻找的、青琅山引以为傲的核心--青琅剑法。

    藏书阁格外庞大,易长钦沉浸于剑谱的寻找,对阁中另一个武者的存在毫无知觉。

    直到尘土招致的轻微咳嗽声响起。

    易长钦反手放下书,迅疾地站起,轻灵地绕过一个个书架,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那人蒙着面,手中拿着一本剑谱,正站在立着的书架前。听到身后的响动,她将剑谱丢在地上,一转头看到来人一怔,随机本能地抽出了身后的剑。

    锋芒在空中交汇。

    凌厉剑影之间,易长钦想问来者何人。

    几招之后,她已无需再问。

    熟悉的剑招、锐利的招式、锋芒毕露的意气,甚至是那人动作之间潜藏的怒意,无一不彰显着她的身份。

    易长钦的眼角湿润,带着冷意的五官渐渐舒展温和。

    她认真对待这一场重逢,全盘接受对方的怒意,并以击败她的方式消减对方的委屈与怒火。

    易长钦已能够以一种长辈的平和心态去指点和劝慰她。

    终于,在用尽所有招数仍不敌易长钦后,易明期退后几步,弯下身子,停了下来。

    她捡起地上那本剑谱,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易长钦,声音带着奇怪的哽咽:“你可拿好了!”

    易长钦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笑眯眯地看着她。

    易明期泄愤一般地将剑谱丢向易长钦。

    易长钦接过剑谱,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易明期冷笑一声:“你可知晓这是从何而来?”

    不待易长钦回答,她便带着冷嘲道:“骥安山的藏宝阁!它丢在角落,铺满灰尘,无人问津。”

    “他们口口声声地说我青琅山人盗了骥安山的剑法,却不知他们数年前的祖辈才是做下这等龌龊之事的盗贼!”

    ……

    易长钦看向手中的剑谱。

    青琅山剑法第十重。

    千百年前,骥安山某个弟子偷走了青琅山核心剑法的第十重。

    千百年后,骥安山人以偷盗的罪名找上门来,作了一场悲剧的帮凶。

    实在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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