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逆(二)

    人走茶凉。

    季云泽望着地上瓷杯的碎片,心中传来阵阵痛意。

    虽说她家大业大,拥金无数……但也不可如此挥霍!

    这茶盏是几日前买的,还未用过几次,值不少银子。

    卫文君这一掷,便划清了楚河汉界,她只管独身而去,带走了两袖清风。

    也好,她不喜欢若有若无、摇摇欲坠的关系。不如当断则断,她也好一心一意地走她的独木桥。

    季云泽叹了口气,唤人来收拾这一地狼藉。

    她半倚在榻上,想起那日京城郊外狂风大作,卷起黄沙百里。

    母亲的身旁站着兄长和年仅五岁的幼妹,身后立着季家远近所有族人。

    幼妹睁着不谙世事的双眼,在风沙中好奇地左右顾盼。

    而季珩的鬓角已斑白,微微佝偻着背,似寻常的市井妇人,失了往日的贵气。科举考试收受贿赂,依照律法当株连九族。幸而圣上开恩,将斩首之罪改为流放西疆,甚至赦免立有军功的季云泽,许她依旧供职朝廷。

    季家在京城生活多年,但祖籍仍在西疆旁近,此去亦算得上是告老还乡。

    季云泽一路从边境赶来,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换下身上的铠甲。

    她愕然地看着母亲留下眼泪,听她说道:“晨岚,只求自保,安身立命,谋一官半职足矣!”

    而五年前,她们同样立于城郊,她与卫崇兰将要前往祖籍地参加县试。春光晏晏,季珩微笑着 对她们道:“忠君爱国,兼济天下,切不可忘!”

    她自小便知母亲爱财,却从未想过母亲会为钱财做下这等错事。母亲终究是后悔了,后悔收受贿赂,亦后悔坐上礼部尚书这等高位。她禁不住地位带来的权势与便利,曾经隐秘的欲望变得触手可及。

    她顺理成章地伸出了手。

    多坚实的信仰,多坚韧的理想,都将在日复一日中被消磨殆尽,最终被蛰伏的欲望吞并。

    思及此,季云泽生出微妙而莫名的妒意。

    卫文君,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怎就未与我一同站在那里,经受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片刻,季云泽又释然地轻笑。

    卫文君,幸好。

    卫文君,幸好。

    贺含章与姚新知无比庆幸。

    卫崇兰去过丞相府后失意不已,又想起前几日贺含章邀她与姚新知前去府上一叙,车头一转,便入了贺府。

    姚新知与贺含章见卫崇兰失魂落魄的模样,皆是一惊,问起来龙去脉。

    卫崇兰隐去一些事实,向二人一一道来。

    贺含章身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地位与季云泽相当。她手下二位得力下属姚新知与卫崇兰,皆是刚直不阿、清正自守之人。而唯一不足之处,便是卫崇兰与季云泽来往过密。

    她不明白,那样一个妖言惑主,仗着皇帝的偏爱作恶多端的奸佞之人,怎就值得卫文君苦口婆心地百般劝阻?

    姚新知与卫崇兰同居御史中丞之位,平日交集颇多,感情甚好。不等贺含章开口,姚新知便心直口快:“文君,季云泽本就是大奸大恶之人,你三言两语岂能规劝的来?”

    卫文君沉重地叹了口气:“我与她一同长大,自小看着她……不知边境那三年发生了什么,她何至于此?”

    看着卫崇兰难掩的落寞,姚新知深知自己内心的庆幸与轻松不该宣之于口。

    她又劝慰道:“文君,我知你与季云泽幼时情谊深厚。可你不顾非议与她来往,百般劝其迷途知返,又鲜少向陛下上书弹劾,她还不领情,你也无可奈何。”

    贺含章一直在旁听着,此时徐徐开口道:“卫文君,你为季云泽已仁至义尽,也该为国思虑,做好臣子的本分了。”

    卫崇兰听懂贺含章语中的双重含意,勉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苦笑。

    “大人说的是。是我一厢情愿了。”

    贺含章见其脸色略有好转,便与二人谈起其他:“逸群亦要引以为戒,须知何人可交,莫要识人不清被人连累。”

    姚新知点头一笑:“贺大人说的是。”

    “姚逸群为官多年,与朝中臣子多少有些来往。”她转向卫崇兰:“而你虽有一身忠骨,但因着季相的关系,朝廷上下少有人与你交好。过几日便是端午佳节,明晚皇帝赐宴,大魏百官集会,恰是良机。”

    贺含章惜才,对两个年轻的御史中丞十分看重。且过几年便到了她告老还乡之时,更是希望她们之中的一人能够接任御史大夫之位。

    姚新知虽才德兼备,奈何性格急躁冒进,恐坐不稳御史大夫之位。

    卫崇兰道:“多谢贺大人提点。”

    贺含章又想起什么:“届时帝卿和摄政王亦参宴。”

    卫崇兰疑惑道:“帝卿?”

    贺含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帝卿如今已至弱冠之年。”

    帝卿年岁渐长,却仍未定亲,一向纵容她的陛下也不禁心急。

    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姚新知也明白过来贺含章之意,揶揄地看向卫崇兰:“文君啊,这确是良机,可惜我早有了夫郎。”

    贺含章为人并不迂腐,若帝卿看中卫崇兰,自然不是坏事。

    当然,凭借卫崇兰的才干,她也迟早能够在朝中崭露头角。

    卫崇兰:“……”

    她打了个哈哈,含糊过去。

    朋友夫,不可欺。

    虽说她刚刚与季云泽划清界限。

    贺含章看出卫崇兰并无此意,也不再多言。

    她话锋一转:“南边前些日子发了洪灾,摄政王前去赈灾,几日前方归,明日设宴,正值灾平庆贺之时。”

    贺含章:“摄政王心系百姓,随行摄政王的一众官员,想来皆得升迁之机。”

    卫崇兰笑:“陛下一向赏罚分明。”

    姚新知眉一挑:“要我说,升迁与否皆为次要。民心所向不比朝堂虚虚实实,众望之处方是所归。”

    贺含章斥道:“姚新知,你倒是什么都敢说。”

    姚新知忙作悔状,贺含章又说她几句。

    这番就此揭过。

    贺含章慢悠悠地道:“朝中之人亦困于局中,忠贤却也不少。”

    姚新知叹,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意:“只可惜忠言逆耳。如今陛下专听季相一人之言。”

    卫崇兰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贺含章,又转向姚新知,大抵明白了形势。她只是微笑道:“逸群慎言。”

    ……

    丞相府中, 越无照的身影一闪,笑嘻嘻地站在季云泽面前。

    越无照是季云泽在京城豢养的私兵头领,时常躲在暗处,做些监视监听以及梁上君子的活计。

    站立不到片刻,越无照便找了根柱子倚着,身若无骨。

    季云泽叹了口气。

    这家伙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

    季云泽睨她一眼,摆了摆手:“站好站好,不然便坐下!”

    她又正了神色企图树起威严:“如何?”

    越无照顺理成章地坐在季云泽对面:“卫大人去了贺御史的府上,姚大人也在。”

    “贺御史?”

    季云泽大惊失色。

    卫崇兰身为御史中丞,平日也常去御史府上拜访。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与卫崇兰方吵完一架,甚至强撑脸面,叫她随意把自己所做恶事告诉陛下。

    贺含章与卫崇兰不同。

    贺含章不仅是朝中出了名的大贤臣,还在朝中站队摄政王。

    如今朝中分为三派,一方认为皇帝年方十六,根基尚浅,其父毒杀先皇,而先皇仅其一女,才由她继位,皇位不顺不正。更别提萧戟不辨忠奸又行事昏庸。而摄政王身为先帝义妹同为皇族,悲悯贤明,又善治理之道,坐上皇位有何不可。

    而另一方则坚持皇族血脉传承,摄政王并非皇族血脉,其萧姓及爵位乃是因战功受赐而来。而皇帝只是一时偏听了奸佞,只要有朝一日君侧得清,则天下太平。

    剩下则是中立派,只盼国泰民安,无论君主何人。

    卫崇兰便是中立派。

    三方都不待见季云泽,皆欲除之而后快。

    而季云泽则坚定站在皇帝一派。

    无他,帝王宠爱,便金银不愁。

    至于这宠爱延续几何,便不是她该担心的事了。

    摄政王可是要砸了她的饭碗。

    季云泽暗叹。

    她有些紧张:“她们所谈何事?”

    越无照一五一十复述给季云泽听。

    ……

    季云泽总算松了口气。

    帝王自即位以来,虽百般提防加以示弱,用尽手段暗中拉拢官员,但到底根基未深积攒不足,任何一点变动都能使如今朝中的平衡骤然改变。

    她可不希望卫崇兰跟随贺含章,一举对摄政王表了忠心。

    越无照笑眯眯地看着她,问道:“将军,若有朝一日,卫大人真走了你不想叫她走的路,你当如何?”

    季云泽:“……”

    她是不是太纵容越无照了,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季云泽叹了口气,眉眼低垂:“若真如此,只好莫怪我心狠。”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