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京中新将除四年前所出季云泽以外,人才凋零。如今季云泽做了文官,前些日子边关守将苏煜又因贪污下了狱,边关更是无人可守。崇明帝之母昭武帝鼎盛时,昭武大将打下无数疆土,将边线一推千里。
如今大魏势微,邬察可汗蠢蠢欲动。然距邬察惨败未至二十年,可汗不敢贸然出击,便屡屡挑衅大魏守军,致使边关摩擦不断,不甚太平。
然大魏新将方无晰临危受命,局势乍然逆转。
闻旗猎户出身,骑射之术精湛,从军不到两年,屡立军功。苏煜下狱前,方无晰方升至校尉。按理来说不该破格提拔,可惜帐中左右将军皆牵涉苏煜一案之中,或罢黜或惩处,便提了方无晰上位。
方无晰虽根基未稳,却凭借身先士卒之勇收服帐下士兵,率众屡屡击退邬察骑兵,传来几次小捷喜报。双方僵持不下,魏国朝中主战派与主和派频起纷争,正是大战一触即发之时,邬察遣王子伊克与使者来访,称愿与大魏结秦晋之好。
今日照例上朝,议邬察王子来访一事。
主和派与主战派惯例相争一番,崇明帝与摄政王各领一方,终究没有结果。
下朝后,众臣见季云泽往偏殿去,只猜测她又有些谬谏,熟视无睹。
哪怕其后有一翰林院修撰跟随,也未曾引起注意。
这两个时辰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这奸臣在殿中如何妖言惑主,更不知紧闭的殿门中将有熊熊火焰冲出。
崇明帝登基二年,正午时分。
季相脚步匆忙,从偏殿疾行而出,身后跟随着祁叙与一众带刀禁军。
一众人面无表情,径直奔向城南。
她们停在薛府。
“开门--!”
静悄悄的京城突然拉响警报。
薛府的家仆上前拦住她们,慌张道:“何人在府前闹事!”
季云泽拿出令牌:“帝王搜查令--在此!”
“快去知会大人!”
“你们—你们不可擅闯府邸!”
“大人!”
禁军不理一团混乱,风卷残云般入府,顷刻间偌大的府邸便四处传来惊呼与喊叫。
“停下!”
薛汶被管事扶着,踉踉跄跄地下了阶梯。她怒火攻心,气得发抖,双目泛红地看向门前的季云泽。
“季相!老臣究竟犯了何罪,受这样不明不白的屈辱?”
她咳嗽几声,在季云泽面前站定。
季云泽也看向她饱经风霜的面容。
这位桃李满天下的老臣通达四史,传诗书于弟子,教其为帝清明,为臣忠义。她为昭武帝萧戟之师,鞠躬尽瘁,助一代明主永垂青史;她为众臣之师,视寒门与贵族以平等,教贫贱与富贵以同心。秦山书院代代学子,多谨记薛汶之言,恪守中正,为官耿直;多感念薛汶师恩,以礼相待,亲之敬之。
大魏众多文臣,惊才绝艳,满腹策论。
她们是大魏的栋梁。
她们也果然如薛汶所望,重情重义。
可惜薛汶这棵大树硕果累累,太过繁茂。
天下臣子,不该念师徒之恩胜过帝王之恩,怀师徒之情胜过君臣之义,敬师资之善胜过帝王之威。
或许薛太傅自己尚未察觉,有朝一日,她若一声即出,身后便能一呼百应。
内外相安,君王尚且容不下她。
更不说此时内忧外患,薛汶又另择了贤主--摄政王萧珺。
不等季云泽回答,禁军首领便从院中走出,弯腰向她递上数十书帛密信:“物证在此。”
禁军果然很快。
毕竟是越无照亲手放下的东西。
季云泽说:“结党私营,物证、人证俱在。在下奉皇命而来,薛大人莫要怪罪。”
她垂眸,平和恭谨。
薛汶是肱骨之臣,为撑起大魏倾尽一生。
无论如何,薛汶的骨中都刻着凛然大义,她绝不愧于身负之盛名。
薛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莫须有的书信,一时失语。
管事扶住她,她又咳了好几声,声音嘶哑却铿锵有力地道:“你--何来人证?”
“人证—您的学生,亦在此。”
季云泽转头,瞟一眼身后如同隐形人一般的祁叙。
薛汶一生,只犯下这一个错误。
这一个错误便断送了她荣光的一生。
突然,有人当街策马而来,长剑出鞘,双目灼灼,大声喊道:“失德失义,祁叙,你怎配为人!”
她的长剑几乎就要刺上祁叙面门,祁叙站在原地来不及反应。
季云泽闪身挡在祁叙身前,翻身跳上姚新知的马,白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季云泽面不改色,几下便夺过姚新知的剑,反制住她。
到底是刀枪底下夺命出来的,而姚新知是个地地道道的文臣出身,季云泽不费吹灰之力便制服了她。
姚新知伏在马背上,转头怒视着季云泽,破口大骂:“狗贼!放开我!你狼心狗肺,单因着老师参你一本,令你失了月俸,便做出如此歹毒之事!”
季云泽悠然自得地压制着她。
平日朝堂上,她胆寒这些文官九曲十八弯的谏言,如今在这马背上,总该轮到她不急不慌。
季云泽提着姚新知,轻盈地跳下马,悠悠地道:“姚大人莫急,城中纵马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在陛下那可就难交代了。”
姚新知甩开季云泽,直直撞上祁叙。
“你可是忘了昔日书院薛大人的资助之恩?薛大人爱才心切,又多怜惜寒门,每年需缴的银钱帮你们垫付不说,又常叫我平日里多照拂。”她顺了顺气,大骂道:“如今,如今走上官场,竟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秦山书院面向天下学子,然历年来寒门姊妹因贫半途退学众多。然自薛汶上任以来,秦山书院再无一人因贫弃学。
祁叙心中一涩。
她确是那众多学子之一。她受过不少帮衬,也受过眼前这位师姐的照拂。
祁叙不理会姚新知的诘问,转而面向薛汶。
她忽而伏身,缓缓行了叩拜大礼,“薛大人,学生受您之恩甚重,夙夜感念恩情。如今恩义两难全,学生不能娶大人之子,也不愿家人因此丢了性命,故而负了师恩,罪孽深重。”
姚新知似是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疑心祁叙借由推脱,怒道:“莫要惺惺作态!你倒还是个人物不成?薛盛终究是薛大人之子,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不知有多少——”
“逸群,罢了。”
薛汶平静下来,看着二人,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她年事已高,心中惦念着的不过是儿孙之福。薛汶长女夭折,后无福得女,只两个儿子。而三子薛盛却又命运多舛,失足落了马,落下终身疾患。
薛盛已二十有三,身有残疾难得后嗣,京中贵族世代沿袭,又有哪家忍得让女儿娶一个无后的夫郎?她急火攻心,方做下逼迫祁叙这等昏聩之事。
她叹了口气,向祁叙道:“祁俢馔也起身罢。”复而转向季云泽,走了两步:“季相,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