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逆(九)

    营外欢声阵阵,肉足酒满,军士皆举手相庆。方无晰营内烛火明亮,照在季云泽脸上,在纸上落下一片的阴影。

    季云泽蘸墨,缓缓提笔,在粗糙的竹纸上晕开淡淡痕迹。

    “臣季云泽启,崇明三年冬月初四,大魏之军连败于邬察,今已退九十余里。臣等惭愧,未能收复我大魏失地,反助长蛮夷之势。形势危急,愿陛下罪臣以无能,援之以良将,保边境宴然。”

    她小心拎起竹纸,在空中抖了抖,接着道:“方明,把你那奏折烧了,发我这份,加急。”

    静立着的方明呆了。

    “这……将军神武,我魏军分明大胜,为何要——?”

    季云泽看着年轻却已崭露头角的将领,放下奏折,拍了拍她的肩膀。

    “陛下有心提携你,我也无需瞒着你。京中无将,倒是那位曾造过势,号称文武双全,京中武艺第一人。如今她见局势不妙,严防死守闭门不出,我却求援一将,正能将她逼出府邸。若是顺利,能将她引出京城也未可知。

    “一切皆看陛下。”

    季云泽笑了笑。

    她又补充道:“且战败一事我一人担责,陛下心知肚明,你无需担心日后仕途。”

    边境虽远,方明对于京中的争斗也有所耳闻。

    她正了神色,说道:“末将明白。将军放心,末将绝不透露此事半分。”

    季云泽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夜深了,我先回营帐,劳烦你将这奏折送去驿站咯。”

    方明接了奏折,刚掀起营帐的帘子,又愣头愣脑地回过来问道:“将军,可若这奏折递去了京城,朝中人岂不都以为您领军屡战屡败?日后您的军功该怎么论?”

    季云泽的笑脸僵了僵,摇了摇头,随手拾了一根毛笔向她扔去。

    笔尖的墨水溅到了方无晰额头上,画出漆黑的一撇,配上她疑惑的神情,更显憨厚无辜。

    “汝之不惠甚矣!”

    季云泽舒了一口气。

    从前卫文君看她犯傻,原来竟是这种心情。

    卫文君教训她的时候也一定如她现在一般心情复杂。

    怜悯,但爽。

    方无晰连忙冲出营帐。

    她在雪地踉跄几步,摸不着头脑。

    季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她早跟陛下说好了——可奏折白纸黑字,败将难逃一罪,陛下总不能力排众议……

    她想了一路,索性放过自己不善政治的头脑,宽慰地想:到底击败了邬察几十里,边境安定指日可待。

    这边季云泽踏出营帐,迎着寒风回了自己的营帐。

    她开门刚脱去身上厚重的大氅,动作便一顿。

    邬察的刺客当真胆大,趁着魏军刚打了胜仗略疏防守,便敢只身一人闯入军营,把主意打到她这个主将头上来了。

    季云泽神色平常,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她从腰间抽出短刀,欺身扑向床榻,将床上那人压在身下。

    “吃了败仗不躲起来修养生息,倒是……”

    目光移到这人脸上,季云泽的冷笑戛然而止。

    刀还横在他的脖颈旁。

    萧凝炔小心地偏了偏头,试探地出声:“季……季晨岚?”

    季云泽失去了表情。

    看着莹白的肌肤离锋利的刀刃越来越近,萧凝炔却毫无所觉,季云泽一把扔了短刀,揪住萧凝炔下颌前的棉被。

    她咬牙切齿地说道:“小疯子。”

    萧凝炔却笑了笑:“我来找你了。”

    他偏着头,作几分无辜之态:“我十七岁那年敢做的事,没道理过了弱冠之年反倒畏手畏脚。”

    季云泽气笑了:“萧荆白,你是勇敢,只身一人跑来这里,连侍从都没带?”

    萧凝炔:“来过一次,我认得路。”

    季云泽气笑了,正准备说什么,却瞥见方才的挣动令棉被下滑,露出其下的一小块肌肤。

    她跳起来:“你!你……怎么只穿了单衣——”

    萧凝炔眨了眨眼,甚至又悄悄将棉被向下拉了拉,细瘦的锁骨也露了出来。

    季云泽撇开眼,不去看他这副任君采撷的样子,“你先从我榻上起来!不行——”

    她想起来萧凝炔穿得单薄,止住话头,转而粗暴地将棉被拉起来,盖住他。

    萧凝炔只露出两只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季云泽:“.…..”

    不行,她要硬起心肠。

    季云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好,萧荆白,明天我拨几个亲卫护送你回去。今时不同往日,战事正酣,你留在这里我无法看顾,保不齐会出什么意外……”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萧凝炔已经坐了起来,倾身在她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季云泽怔住了。

    萧凝炔紧紧拥住了她。

    他早就想做的事。

    两年前目睹她凯旋归来时想,中秋夜被她牵住手从秋水中拉出来时也想。

    他也曾唾弃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归来那日她已变了,变成了无情无义、唯利是图的奸相,不再是那个神采飞扬、蛮横定下他终身的少女。

    萧凝炔的声音颤抖,问道:“越无照去哪了?”

    季云泽沉默。

    越无照本就是萧戟的人。

    她被安排到季云泽身边,即是助力,也作监视之用。

    如今即将尘埃落定,再无必要跟在她身边。

    他轻声说道:“骗子。”

    她企图骗过他,留下那么多蛛丝马迹之后,又妄想抛下他。

    季小将军不再坦率,她只能对污名背后的真相三缄其口,独自背负苦痛。

    他很心疼。

    季云泽一震,双手慢慢抚上他的后背。

    “是我自私。”

    或许在萧戟遇刺那一晚,他便发现了她与他皇妹之间的关联。

    而萧荆白如此聪颖,或许他早就对她突然的转变半信半疑。

    季云泽感到肩上一凉,有些慌乱:“萧荆白,别哭——”

    萧荆白往她怀里钻了钻。

    季云泽一僵。

    萧凝炔忽地抬起头来:“还有一事。”

    他目光灼灼:“我要你的玉佩。”

    季云泽轻佻一笑:“我的玉佩多了去了,殿下想要哪一个?”

    萧凝炔看着季云泽嬉皮笑脸的模样,说道:“哦。”

    然后他开始解自己的里衣。

    “萧荆白!别!”季云泽拉住他的手,阻止春光乍泄。

    她翻下床,取出一个黑色木盒子,叹了口气:“小疯子。”

    萧凝炔趁机得寸进尺:“我明日也不回去。”

    她将盒子递给他,无可奈何地说道:“……都依你。”

    萧凝炔绽开笑容,冰消雪融。

    她轻轻推着萧凝炔:“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今夜暂且睡在此处,我在地上凑合一晚。”

    “不好,”萧凝炔声音有些沉闷:“冬月天寒地冻。”

    季云泽无奈:“我是武将。”

    萧凝炔仰起头,眼眶微红,双眸含着一片晶莹,眼中溢出哀伤。

    他哽咽着,小声说:“季晨岚,你是不是回不去了。”

    室内一片寂静。

    季云泽眼眶一酸。

    “莫要多想。”

    萧凝炔垂着头:“嗯。”

    但萧凝炔固执地拉着她躺了下来。

    季云泽沉默着任凭他动作,他低垂的眼睫仿佛在倾诉说不出的委屈。被下,季云泽主动牵住了他。

    若没有以后,至少今夜与你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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