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你还有何话说？”太子唐政矗立在厅内，找了个没有尸体的地方，远远地站着。真是没想到，中了那种毒，居然能撑过两个时辰，这个三弟还真是不一般。
“大哥，你来了。”唐霄挣扎着撑起身子，见太子不答，凄然一笑，道，“人之将死，有几句话想说给大哥听。”
太子唐政冷冷地看着同父异母的皇弟，一言不发，不置可否。
“放过二哥吧。”唐霄的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四弟生性怯懦，五弟耽于酒色，六弟七弟尚是孩童，唯有二哥……老成持重，文武皆通，能辅助你治国安邦。咳，咳……”
太子唐政的身子趔趄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你通敌叛国的文书都是二皇子唐均发现的，你……你不恨他吗？”
“呵呵，哈哈。”唐霄凄惨地笑了几声，“大哥，你真的以为二哥弹劾我的那些书信是在偶然间发现的吗？当年，蓝老将军组建蓝家邦谍时，派往四夷的上百个死士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且知晓蓝家邦谍存在的人，虞国上下能有几个？”
“轰”地一声，太子唐政感觉耳边像是炸响了一个惊雷，喃喃道：“你是说，你是说……”
是呀，蓝家邦谍如此机密的组织，虞国上下能有几人知晓？连他这个堂堂大虞国的太子，也是在案发之时才知道原来让敌国闻风丧胆的蓝家军中还存在这么一个隐秘的间谍组织，何况他人？也正因如此，太子唐政心中压抑多年的愤恨也彻底爆发了。十数年来，晋王唐霄东征西讨，百战百胜，无一败绩，威震四夷，德被四海，国中百姓言必称颂，奉为神明，朝中大臣唯晋王马首是瞻，谁人还记得他唐政才是一国储君，是未来的皇位继承人。
更为可恨的是父王，不仅对晋王府赏赐无数，对晋王不停晋封，头衔都多得让人记不住，居然还妄想把东都洛阳封给晋王，试图把天下一分为二，让他和晋王一起称帝，共享大虞。荒唐！无耻！三皇五帝，春秋战国，哪个帝王能堪堪忍受与他人共享天下！简直是荒谬至极！正当他惊慌无错，夜不能寐之际，不曾想二弟唐均居然发现了晋王通敌卖国的证据，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太子唐政忍不住仰天长笑，喜极而泣。
“蓝家邦谍人人歃血为盟，割肉成誓，怎会有叛徒?”晋王唐霄大口喘着气，极力和阎王争夺着最后的时间，“唯一的解释便是，敌国细作已侵入我大虞朝廷，且混入军中。我死之后，望太子务必整顿朝务，核查百官，重治军务，务必肃清细作，保我大虞疆土安然无恙，护我大虞百姓安居乐业！”
不知为何，突然有泪水模糊了太子唐政的视线，“三弟，你……”
“大哥，保住蓝老将军，保住蓝家军……”泪水滑出眼眶，晋王唐霄气若游丝，“我死之后，北狄南蛮必定虎视眈眈，蓝家军在，大虞边境尚能守住，否则，晋赵之地忧也，大虞忧也……大哥，切记，切记！”
言毕，大喘了几口气，魂魄离体，溘然长逝。
“三弟……”太子唐政上前几步，抱住了晋王，然而，却再也听不见回应。
……
“回禀太子，府中尸首已清点完毕，共一百五十四人，太子妃和晋王四子，不见踪影……”太子府亲卫高守回禀道。
太子唐政晃了晃疲累的身体，阴声道：“传令下去：太宗皇帝，乾封三十一年，岁暮，晋王府上下一百五十六口，皆葬身火海，无一生还！”
“诺！”高守应道，继而又迟疑道，“晋王妃和晋王四子……”
“嗯？！”太子唐政抬起头，眼神凌厉地凝视高守。
“诺。无一生还，没有活口！”高守立刻低下头，后背倏倏地冒着冷汗。
太子唐政低下头，“谢谦何在？为何是你当值？”
“回太子，谢将军旧伤复发，已卧床多日。”高守老老实实地答道。
太子唐政沉吟了下，道：“知道了。子时已过，去旧火，迎新火，开始吧。”
正旦日，新年第一天，大虞国有“庭燎”的传统，晋地俗称“旺火”，消灾祛邪，去旧迎新。
很多年之后，长安城的百姓依然记得某一年的夜里，晋王府漫天的大火照亮了半个长安城。
……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晋王爷至始至终都没有把我的名字登记造册，我在晋王府的名单上查无此人，晋王爷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甚至还为我留好了后路……”南宫信再次双目含泪，哽咽道，“可是，晋王妃和晋王幼子都在晋王府的名册上，唐政不会那么好心地网开一面，必定会暗中派人追杀……”
“一年以来，我联络了散落在各处还活着的蓝家邦谍的旧人，却始终没有王妃姐姐和晋王幼子的消息。”蓝英亦有些哽咽，“那孩子当时还不到一岁，且生来便体弱多病，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他一定还活着。”南宫信突然激动起来，以手握拳砸得食案砰砰作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没看到他的尸体，他就是还活着……可是，天下之大，茫茫人海，我要去哪里找他呢？”
“如果他还活着，今年正好十八岁，不知道是像王妃姐姐还是像晋王爷……”蓝英忍住了眸中的泪水，突地熟稔地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卮酒，又给谢玉华倒了一卮酒，举杯道，“玉儿，今日起，寻找晋王妃和晋王幼子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说毕，举起酒卮一饮而尽。
这个转变太过突然且骇人，谢玉华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母饮尽杯中酒，兀自喃喃道：“为、为何？”
“因为你是我的女儿，是蓝老将军的后人，是蓝家邦谍的少主……”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蓝英略有些激动，“晋王幼子，他，他，他是你指腹为婚的夫婿……”
“什么？”消息太过震撼，谢玉华惊得一个没坐住，身子便歪向一旁，幸亏眼疾手快地用手撑住了地面。
“当年王妃姐姐生下幼子的时候，便和我相约，如果将来我成婚了，生下男孩便结为异姓兄弟，生下女孩便结为夫妻……”蓝英仿佛没看见谢玉华的失态，兀自陈述着，“因此，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和那个孩子的婚事便定下了。阿玉，晋王爷的长子，次子，三子皆已不在人世，唯一遗留的血脉便是你的夫婿，你一定要找到他……”
“呵呵，呵呵，呵呵。”谢玉华干笑着，额头上冷汗直冒，这、这、这可如何是好？万一那一岁的娃娃当年就那啥了呢？我岂不是要终身守寡？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后知后觉地道，“阿母带我来此地，就是为了告诉我已有夫婿的事实？”
蓝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直默不作声地南姨适时笑道：“家主何曾愿意让你知晓这些陈年往事，还不是因为少主你三年以来频频做出惊世骇俗之举，让家主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女儿。往年，家主常常念叨，要让你学女红，善厨艺，精通后宅家务，将来嫁一个寻常的夫婿，平平淡淡地过一生，可谁知少主你，真没白担了少主的名头，通诗书，懂政务，满腹才华，志存高远，完全不似一个闺阁弱女子……”
“呵呵，呵呵，呵呵。”谢玉华再次傻笑起来，心下暗忖，早知如此，我就装痴卖傻了，这下可好，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添了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夫婿。
知女莫若母，仿佛看透了谢玉华的思虑，蓝英站起身，看向辽阔却荒凉的庄园，幽幽问道：“玉儿，你可知这里为何叫东方榆园？”
谢玉华愣了一下，默默摇头。蓝英却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不用看也知道女儿在摇头，继续道：“ 虞国北方有戎狄。戎狄尤擅马战，而大虞的骑兵却历来羸弱。晋王便让人在北方边境线上遍植榆树，榆树成密林，能够阻挡戎狄的战马，降低他们前进的速度和灵活性。”
“北方边境常常会有大风沙，我虞国将士不似游牧民族那般能在风沙中存活，每每遇到风沙便只能原地等死，不少人被掩埋在黄沙中再也无法归乡。有了密集的榆树林，不仅风沙减弱，戎狄抵抗风沙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南宫信接着道，“有时候，军中断粮，榆树的叶子便被将士们拿来充饥，后来我才知道，榆树的叶子不仅能作为人的口粮，还是一种很好的草料，能很好地降低战马的生病几率……”
“再后来，太宗皇帝有意将晋王的封地改为洛阳，我们蓝家因为世居洛阳，便奉晋王之命修建了这座庄园……”蓝英继续道，“庄园建成之日，园内遍植榆树，每一棵榆树均代表一个长眠在北方边境不能归乡的将士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