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凤对兰陵下了最后的杀手。

    在兰陵与王家的站场上，兰陵输地一派涂地，家没了，人没了，只剩了无尽的苍凉和痛苦。

    裴氏兄弟被王家找寻已有多日，在兰陵地界的界崖，他们终于相见。

    裴公景最先看到人影，由着乌云漏下的丝丝月光，裴公景得以看见。紧接着几双黑色的靴子缓缓地进入他的视野。

    裴公景面无表情地抽出手中剑，冷冷道：“王凤的狗来了。”

    “死到临头还嘴硬，裴氏也就这点能耐了。”宋铎带了江门的人也由山崖后缓缓走出。

    宋铎的眉眼带了笑，连声音也带了笑，高声啧啧道：“可惜啊，裴长公子他没能见到，见到兰陵被彻底踩坏的盛况。真真便宜了他。”说到最后一句，眼里的笑意冰住，变得凌厉而愤怒。

    裴公景冷笑了声：“宋铎，你很失望吧？我的兄长并没有看到，你是不是快气疯了？”裴公景执着剑，像个没有感情的器具一样一字一句问宋铎。宋铎望着裴公景，只觉这张脸比裴长公子还可恶，再等不及，把手举起，叫身后的江门弟子上。不等宋铎动作，王昭，王志，赵错，高牙已上前来围战裴公景，紧接着王家的门卿，弟子一拥而上堵杀裴行，裴朔，裴公逸，楚倩等裴氏弟子。宋铎被冲开去，在一边又骂又气，直觉受了无上的屈辱。

    界崖顿时一片兵扑响。混杀一时，月升起了，黑魖魖的山崖变得亮，云雾升腾着，谁撞在了崖上，谁的声音在喊，痛苦的，倔强的，兴乐的。

    鲜血在崖石上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花。

    横七竖八的尸体乱躺着，有江氏的，有裴氏的，宋铎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高兴的简直要唱曲了。只不过这种高兴是暂时的，他的眼闪过一种大智慧来，不忘点头称奇：“裴行，裴朔，你们的兄长把你们藏的也真深。”“弄书修牡丹？哼，枉我仙门被你们骗！”当下手一招，叫江门弟子上。

    江家三十门罗来了四位，不等宋铎的手放下，已掠过江家弟子直向裴行，裴朔而去。四道霜松色的长索，顷刻便至裴行，裴朔的眼珠前。裴行，裴朔惊动，急忙躲身相避，未知那索迅如风雷，一招不及，就被刮了身，挖了肉。

    四索齐下，裴行，裴朔被刺透琵琶骨，发出沉重的闷响。裴公逸看见，急呼着：“叔父！”长索就要当头刺下，万分关头，裴公景送手中剑而出，将四索抵开了去。

    王昭，王志，赵错，高牙齐齐被震开，在空中急落下来，只见裴公景手上拿着神器封天印，封天印散着微弱的光。

    在天地最后一方神器前，王家二门皆没有大惊失色，相反竟都很满意。

    江家四门罗顷刻转移阵地，落在四方崖石上。

    身后是广袤的纯白月光。

    赵错抬头而望，低低道：“我的朋友，想分羹总得亲力亲为才是。”说完盯着崖上四门罗。有好一阵子，所有人都保持了不动，不打也不杀，就这样僵持着。

    时间一分分地流逝，裴公景好似到了极限，只见他留恋地向后望一眼，“小倩，阿逸，叔父，我不能再保护你们了，以后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景哥哥！”楚倩摇着头，扑出去。

    四门罗跃下，裴公景闭上眼，身子平地而起，用毕生的修为操纵封天印，无色光照亮诸人的脸，惊怒，不可思想。

    “景哥哥！”悲鸣一般的声音，身影也向着无色光而去。

    “景儿！”

    “二哥！倩嫂嫂！”

    裴公逸跳起来，手上的金刀扬出一道道血珠，要去往他二哥和楚倩的方向。

    心跳似乎在那一刻停止，似眼见了他二哥就要化成一道道血雾，裴公逸双眸尽裂！

    千钧一发之刻，无色光竟消失了。

    在一片喘息，惊愕，恐惧与痛苦中，众人渐渐看清使无色光消失的身影，不，是近乎于雪色的大片袖影和飞扬的青丝。月光如水，微微风声，来人无疑得了月的无尽青睐。

    月光下，那人的脸显的不真实，因为在那张脸的神态和目光里，隐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很淡漠，却又使人觉得情深。

    一只松雀鸟飞起了。

    王昭轻轻地呵了声：“昆仑的兰仙到了，难怪。我真好奇兰仙竟舍得了‘人’下昆仑来，不怕出什么闪失？还是说这位裴二公子比‘人’更重要？”裴公景低垂着头，此刻他竟宁愿死了也不愿再见那张和华莲一样的脸。

    蓝清珏淡淡的声音传来：“裴二公子重要，人也很重要，你还有什么好奇吗？”似再不愿与人浪费唇舌，静静地将目光注视着。

    界崖的松影在月光下轻轻摇动了几下。只听王昭道：“江海在前，虽为溪，也要讨教一番！”说罢，朝蓝清珏掠来，似毕生的修为都倾注于那一剑，只见在那剑气的照拂下，界崖，树木俱染了层白霜。

    王志，赵错，高牙也掠起攻向蓝清珏。江家四门见状，一对视也跃上来。八人在空，各出所长，一时之间，剑气，刀气，索戾纵横了整个界崖，宋铎提剑在底下望着，一时间竟觉得这八个人很耀眼。

    蓝清珏抬目而望，几乎只在瞬间，这八个人似被定格，他们的刀，剑，索再不能进一分。王昭等人咬紧牙关，奋力将各自的兵器压下，可无济于事！一声闷响，纷纷朝后掠去，踉跄落在地上。

    月影浮动。

    王昭扶住山崖慢慢抬起身，舒口气道：“昆仑的蓝屿雪果然不叫人失望！方才多谢你手下留情！”蓝清珏没有回答他，只是救了裴氏带他们转身离开。眼见蓝清珏带裴氏离开，宋铎突然从人群阴影里闪出，扑向裴公景身旁的楚倩。裴公景先前受伤，今见蓝清珏心思又重，竟叫宋铎得了手。

    宋铎将剑驾在楚倩的脖颈上，一步步拖着她后退。裴公景一阵慌，连走数步：“宋铎，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放了小倩，你不就想看我裴氏的凄惨吗？来，你杀我，杀我啊！”裴公景悲愤喊，脸上的表情令人生凄。

    “裴二公子！”寥怀远，修少儒齐声喊，出剑挡开杀裴公景的江杰北。

    “裴二公子，你不能再往前走了！”寥怀远抓住裴公景的肩膀着急道。

    “怎么样啊？兰仙，纵你有无上的修为，你能救得了临渊剑下的人吗？”临渊剑，南怀宋氏的镇门之剑，曾经一剑破开万江，这样的剑，即便宋铎再不济，杀一个近在眼前的弱女子也足够了。

    王昭等人直起身，似从刚才的败局中找回一点场子，又或者是今日的任务可以完成，总之不那么丧气了。蓝清珏蹙了眉，紧紧盯着宋铎。宋铎的脸显的得意又傲慢，望一眼蓝清珏又望裴公景道：“裴公景，只要你现在自我了断，再把你的门人弟子杀个干净，我就放了你如花似玉的夫人，怎么样啊？”“你休想，你杀了我，景哥哥，我们来世再见……”说完竟把脖子往剑刃上送，宋铎惊动，一把抓住楚倩后心，咬牙道：“这么想死？”眼里闪动兴奋的光，大喊：“裴公景，你做还是不做！”一道红色的抹痕爬上楚倩的脖颈，裴公景挣脱开寥怀远，举剑于颈：“放了小倩，我立即自刎！”宋铎哈哈大笑，看裴公景的潦倒模样：“啊啊啊，你裴氏也有今天，我真高兴，高兴！”举剑而呼，右手始终卡着楚倩的脖颈，若谁有动作，定立时要了楚倩的性命。四门罗里的一人开口道：“宋铎，叫他奉上封天印。”宋铎听了，慢慢将头转过去：“封天印，我不稀罕！我只想看他死！看他裴氏亡于此！”“宋铎，你敢忤逆！”只见刚才的门罗身影一闪，来到宋铎身边争夺楚倩。宋铎哪里叫他如意，举临渊剑就挡。宋铎不能及，知道他是要拿楚倩去换封天印，心道：“裴公景是死不了了，可是他却能叫他痛苦。”看一眼裴公景，又看那门罗，不由嘴角上扬，一把将楚倩拍向悬崖，很得意。那门罗瞳孔睁大，一掌拍飞宋铎。

    裴公景大喊着扑出去，不知何时，江宗灏来了，此刻一掌推下，蓝光与青松之光交映着，崖下的江水似爆裂一般。

    界崖又是一片混战。

    裴公景抓住楚倩，呼喊着：“小倩，抓紧！抓紧！小倩你不要放开！景哥哥求你，求你，不要放开！”楚倩微弱的声音道：“景哥哥，嫁给你我很幸福，很幸福……”手往下滑了，不知道是不是血水的缘故，裴公景竟抓不住那手，疯狂地抓：“幸福，不！还不够，小倩我答应过母亲，要照顾你一生一世，要让你儿孙满堂，要让你永远快乐，我还没有做到……小倩你不要放弃……我们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小倩！谁来帮我救救小倩！”

    “小倩！”

    裴公景痛苦而绝望地呼喊。

    天弯里的月冷而明亮，它清泠泠地照着。

    月底下的杀伐正酣。

    裴公景拼命地抓着，他的脸一片破碎，眼泪，血水，月光在他的身上流淌，滑下去了，他就跟着往下滑，又拼命地抓回来。嘴里的名字已不明晰了，化成呜呜的悲咽。

    跟江宗灏，江家十门罗对打的蓝清珏走了神，因抑制不住自身的心绪，衣衫的鬼兰漂起了。江宗灏看准时机，将重铸的噬魂剑扫向蓝清珏，一剑噬魂，吞月断生！

    蓝清珏挥剑而挡，翻越下来，向后退了三步。江宗灏睁大眼，没想到蓝清珏竟在方才的情境下抵得住他的噬魂一剑。

    蓝清珏的眼望向崖边，片刻后收回来。剑，索从各个方向送来，蓝清珏闭眼运剑，睁眼时，挥出剑去，满月霜雪，道道冰蓝剑光从天而降，也落尽他们眼中，那一霎间，身体被剑气裹挟，尽力挥舞手中之器，竟寸寸断了。

    江宗灏猛退，一直退了七步，捂住胸口吐出血，心里只剩了一个念头：“蓝清珏，你到底，到底有多强？”看一眼受伤不轻的王昭等人，与蓝清珏道：“兰仙，果然令人生佩，江宗灏改日再来讨教！”转身带十四门罗，弟子门人走了。

    王昭知道夺封天印已然无望，带着诸弟子也不甘心地走了。

    满崖清辉，蓝清珏伸手抓住了裴公景的胳膊。

    寥怀远，修少儒，裴公逸，裴行，裴朔跑过来，一起把裴公景，楚倩拉上来。

    裴公景的小倩得救了。

    如获至宝的裴公景抱着小倩，后怕地流下泪水。

    山崖的风轻轻地吹着，裴公景扶起小倩，将目光望向蓝清珏：“谢谢你帮我救小倩。我…姬姑娘……”蓝清珏垂了眸子，缓缓抬起：“裴二公子受了伤，下崖好好将养，蓝某告辞了。”说罢带弟子转身离去。见蓝清珏要走，裴公景忽然大喊道：“华莲，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这一声，带着无比的忏悔，裴公景殷切切地望着，在场的人都惊动于那声华莲，不由地望向蓝清珏。蓝清珏顿住脚，停下了，可也只是停了一下，稍后继续往前走。

    “裴二公子，华……华莲已经去世了，去世了十年之久。他是昆仑的兰仙，是我们的小师叔，不是华莲。若你真的在意华莲，后悔当日……那就像我，像少儒一样，把华莲永远记在心里，永远不要把像他样貌的人当成他。”

    “怀远，少儒，我和他很像吗？”

    “像，不，是一模一样，小师叔，你真的不是华莲吗？”

    “不是。”

    “不要将我当作他，他有完全属于他的情感，他所在乎的人，我与他只是生命的一场巧合。”

    虽凄凉却坚定。

    寥怀远临走时道：“裴二公子，我们之后会去浮屠山，你愿意来浮屠山吗？”同裴氏众人作了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