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回到明泽堂,谢峦枝略有些心虚地将热水递给八宝,看他一饮而尽。

    “对了,还另有一事。”八宝说,“今晚还得麻烦你值夜。”

    谢峦枝有些诧异,她可不相信区区一碗热水就让八宝对她信任有加,敢把睡着的朱炯交给她了。

    “外间有一张小榻,你就睡那里,听殿下有没有什么吩咐,类似喝水起夜之类,听到吩咐你就去做就行了,不过殿下晚上一般不会叫人,你不必紧张。”

    谢峦枝连连点头,“我记下了,八宝公公放心。”

    谢峦枝回到朱炯这里的时候,他正转身在给自己上药。

    “殿下,奴婢来帮你。”谢峦枝连忙小跑过去。

    朱炯把衣服整理好收起药瓶,“不用,已经好了。”

    “殿下,八宝公公还没恢复,今晚奴婢来给你守夜。”谢峦枝主动说到。

    “嗯。”朱炯淡淡应了一声。

    “奴婢就在外头,殿下若是有事叫一声就行。”

    谢峦枝拖出小榻,又去抱来自己的被褥枕头,钻进去滚了个圈。

    朱炯的目光穿透黑暗,投向矮榻上那隆起的影子。

    冷不丁的,他突然问:“我真的没见过你么?”

    谢峦枝的手指抠着背面,声音无比沉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没有啊,奴婢这是第一次进京,之前一直待在岷县没有出过门,莫非殿下去过岷县?”

    “没有。”

    “而且奴婢若真的见过殿下,一定会有印象的。”谢峦枝说,“所以大概是殿下曾经见过与奴婢长得相似的人吧?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总是有的。”

    谢峦枝很快就睡熟了,甚至发出了悠长的轻轻的呼吸声,完全不像心里有鬼的样子,另一头,朱炯则没有这样轻松愉悦了,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在黑暗中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他缓缓地移动自己的身体,光着脚悄无声息靠近了外间的小榻,尖锐的匕首闪过银光,对着那张脸他狠狠地用力刺下——

    匕首停在了谢峦枝的眼皮上,距离她的皮肤似乎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真的睡熟了?

    朱炯默默收回匕首,借着窗外月光他低头打量着——

    谢峦枝把整个身体都缩在被子里,只有一张脸露在外头,她的脸是侧躺在枕头上的,半边脸蛋被压得变了形状,肉乎乎的,她的眉毛长得很好,浓淡合宜线条舒展,既温柔又带着几分英气……

    朱炯突然回神,他猛然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对着阿峦的脸发呆了,全然抛下了警惕心,如果刚才阿峦真的心怀叵测,一刀就可以捅死他。

    他后退两步,回到自己床上平躺下来,依然睁着眼睛。

    或许她只是在迷惑他,他想,他应该再多等一等。

    天亮了,谢峦枝和往常一样按时醒了过来。

    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刚醒来的时候她有些迟钝,看到自己所处的地方她突然回神。

    她麻利地穿好衣服,收起铺盖,而后出门去打水洗漱。

    床帐后的朱炯缓缓翻了个身,头朝下趴在枕头上。

    她没有动手啊……他一时分不出心中是遗憾还是放松。

    谢峦枝把昨晚的空食盒送回司膳监,又带回了今日的早饭,她先去敲了敲八宝的门,果不其然,他过了好久才来开门,捂着肚子满脸菜色。

    “公公这是还没恢复么?”谢峦枝强压嘴角上翘的笑意,“看着还是有些虚弱。”

    八宝已经有些放弃抵抗这来自腹部的逼迫了,眼神颓败,“是啊,今日还得继续你伺候了,辛苦了。”

    谢峦枝摇摇头,“八宝公公别这么说,这是我应当的,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伺候殿下的,你就安心养病吧。”

    八宝看着女孩子认真的脸,难得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叫愧疚的情绪,她年纪不大却沉稳又能干,来了他们这样冷清的地方也没有抱怨之色,若她真的没有任何坏心眼,自己这样防备她,似乎有些不应该。

    他心情复杂地说:“好好干。”

    回到主殿,朱炯已经醒了,靠在床头坐着。

    “殿下,你醒了呀?”谢峦枝装作没有看到朱炯眼睛周围泛着的淡淡乌青。

    她心知肚明,昨晚他大概一直没有睡觉,就为了观察自己是否会有不轨之举。

    她不由想起上辈子那次流落野外,当时她还只是一个寻常书吏,在王府中并不显眼,与朱炯相交不多。

    朱炯中毒眼睛失明,不得不依靠她,两人搀扶着在野外蹒跚而行艰难求生,最开始的时候夜晚他也是不敢睡的,装出一副休息的样子,实则精神十分紧绷,暗自警惕她会丢下他或者去通风报信,直到他高烧昏迷两天后醒来,才确定她的确是可以信任的。

    和那时候真像呀……

    “你刚才去哪里了?”

    “奴婢去取早饭,然后探望了八宝公公。”

    “他好些了么?”

    “还没有,可能还需要再休息两天。”

    朱炯陷入沉思,他现在身边只一个八宝还是太单薄了,遇上些特殊情况恐周转不开,外头倒是还有些可信的可以想办法调过来,但将这些人手放在明泽堂有些浪费了,这个阿峦年纪虽小看着却很机敏,若将她收为己用……

    猝不及防的,温热的毛巾盖上了他的脸。

    “奴婢给您擦脸。”

    推开还是不推开?还是不要推开了……朱炯没有怎么思考就不自觉做出了决定。

    看着一动不动的朱炯,谢峦枝为自己点了个赞。

    上辈子她之所以能成为朱炯的心腹,那段在患难中的经历是重中之重,这辈子她没有机会复刻同样的经历,但现在与当时也是有相似之处的,朱炯现在被困深宫,正是落魄之时,身边终日相伴的仅有她和八宝,只要她殷勤伺候好好表现,凭她的能力,混成他的心腹侍女肯定不在话下——

    谢峦枝对此十分乐观,那么到时候她提出那么一两个小小的请求,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于是朱炯看到他的小宫女摆好早饭,十分主动且殷切地对他说:“奴婢扶您。”

    朱炯避开她的手,“我自己可以走。”谢峦枝不以为意,拿起筷子递进他的手里。

    朱炯迟迟不动。

    “你先出去,我不喜欢被人看着吃饭。”

    谢峦枝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等着他,见他似乎很坚持的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窗台边,把一个鸟笼拿了下来。

    看见她的动作,朱炯不由捏紧了筷子,面上的神色越发阴沉。

    “殿下,你是想拿这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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