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破

    在看到谢峦枝的手向鸟笼伸去的一瞬间,朱炯眼神微变。

    “你在干什么?”他厉声斥责道,“放下笼子,出去!”

    谢峦枝心底一抖,这一刻她仿佛看见了上辈子高坐在龙椅之上的那个身影。

    谁能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出息的一天,敢跟皇帝对着干了。

    谢峦枝脚步坚定,没有任何停顿。

    她将笼子放在凳子上,打开笼子拿出食碟,舀了一勺粥进去,又掰了一点馒头,而后将食碟放进笼子送到那只灰色杂毛鸟儿的面前,“吃吧。”

    谢峦枝看着鸟儿轻声说:“殿下想试毒,可以让我帮忙的,不用避着我,我既然是明泽堂的人,就会一直在这里待下去,殿下就算避我,又能避到几时呢?”

    朱炯没有说话,空气变得凝滞,一时间,屋子里只有鸟儿欢快啄食的声音。

    半晌,朱炯打破了沉默,他盯着谢峦枝,“谁派你来的?”

    “若我真是有人指使,何必不打自招?”谢峦枝冷静地说,“昨日一整天殿下都没有让送鸟食,吃饭的时候又一直避着奴婢,于是奴婢就猜想,或许殿下是不敢直接用下这些饭食,而这只鸟儿另有用途吧。”

    朱炯沉沉地说:“可笑,我为何不敢。”

    “因为殿下处境艰难。”

    “你很聪明,但用的不是地方,不要再自作聪明了,你所说的那些全都是你的胡乱猜测。”

    谢峦枝果断地说,“殿下,你可以相信我的。”

    朱炯的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这个小宫女竟这样大咧咧地直白地问他要信任?

    谢峦枝深吸一口气,跪在了朱炯面前。

    她直视着朱炯的眼睛,“殿下,我知道你在忌惮什么,的确是贵妃娘娘将我故意安排到这里的,但我并不是她的人。”

    “我知道她想让我做什么,明泽堂相比其他地方要清苦许多,她想让我厌恶这里,因为自己与其他人的落差而选择背叛殿下,但——我不会这样做!”

    朱炯原本已经做好打算将谢峦枝逐出明泽堂,但听到她这样一番话,他改变了主意,他想听一听为什么。

    当然相对的,如果答案无法令他满意,她也失去了原本可以有的活命的机会。

    谢峦枝觉得朱炯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似曾相识,然后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哪个倒霉蛋被他这样看着,就意味着可以提前选一块自己喜欢的风水宝地了。

    朱炯虽然落魄,但要她一个宫女的性命还是轻而易举,而且她知道他身后一直有一股暗地的势力在帮他,不知此刻是不是已经接上头了。

    朱炯问:“你说你不会听从贵妃娘娘的吩咐,给我一个理由。”

    谢峦枝反问:“古往今来,殿下可曾听过几个做内应的是有好下场的?往往都是里外不是人,我没这样的信心能够游走在殿下和贵妃之间。我于贵妃娘娘,不过是个趁手的棋子,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扔,我若是真的信了她的话,才会真正大祸临头。”

    “反之与我而言,忠于殿下才是正道,宫中的仆役们前途全部系于跟随的主子,殿下尊贵,我和八宝公公自然也能平步青云,何必去攀附贵妃。”

    朱炯嘲弄地讥笑一声,“你一番慷慨陈词,全都是自以为是,当贵妃真的威逼到你头上的时候,你才会认清今日的自大。”

    当年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何其多,哪个看起来都极为可靠忠诚,但如今还能让他信任的却是寥寥,有不少已经成了贵妃的看门狗,反过来咬他这个主人。

    这小宫女,说这些话的样子多讨人喜欢啊,可惜......

    谢峦枝丝毫不退让,“贵妃能将我如何?打了还是杀了?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怕的,便是将我性命拿去,我也绝不会俯首屈从于她!”

    这句话说得落地有声,仿佛能敲进他的胸膛深处似的。

    朱炯问“你讨厌贵妃?”

    糟糕,不自觉带出上辈子的情绪来了,她上辈子身处朱炯的阵营,在那一次次与贵妃党的明争暗斗中,厌恶成贵妃已经深入骨髓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谢峦枝干笑,“奴婢一个小宫女,哪里敢对贵妃娘娘说什么讨厌不讨厌的,现在奴婢是殿下的人,自然是与殿下站一边的,殿下讨厌谁奴婢就讨厌谁。”

    “你真的是我的人么?”朱炯垂首凝视着她。

    谢峦枝用力点头,“当然是,除了这里奴婢也无处可去了。”

    朱炯不语。

    谢峦枝试探地问,“殿下应当不会赶我走对吧?”

    “我若说要呢?”

    谢峦枝微微叹口气,“殿下自然可以现在就去传话,派人来将我拖出去,生死与您无关,但是殿下,我敢同你打一个赌,您不会找到第二个比我更忠心更能干的宫女了,我离开后,有心人依旧会往你身边塞人,再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谁都说不准,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宫婢,但身边能够少一个危险总是好一些的不是么。”

    她看着朱炯沉郁的神色略有些挫败地说:“殿下依旧不相信奴婢么?”

    她暗自动摇,也许自己今日真的有些操之过急了?不应该这样快就挑破的。

    她是在难过么?

    朱炯抿了抿唇,“起来伺候。”

    咦?这么说——

    反应过来的谢峦枝立刻一溜烟跳起身,“是!”

    朱炯吩咐:“那边那个黑色盒子里有银针,去取来。”

    朱炯对于进口的东西很仔细,除了让小鸟先尝一尝,还会用银针验毒。

    其实上辈子他也是这样的,不过谢峦枝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已经是代王了,排场摆得开,所有入口的食物都有专门的精通各种毒物的医者先行检查,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窘迫狼狈,直到后来他登基真正掌握权柄扫清敌人,吃东西这上头才渐渐松快起来,没有那么谨慎戒备了。

    谢峦枝站在桌边,她手上捏着银针,一丝不苟地依次从每样食物试过去。

    等待片刻,银针没有任何变化,鸟儿也一如既往地活泼,谢峦枝对他说:“殿下,没有问题,你可以吃了。”

    朱炯动筷,一口一口开始用饭。

    从小身为王府世子的教养已经浸染他的骨髓,他吃饭的动作不紧不慢,一举一动都透着尊贵气质,仿佛吃的不是寡淡得不能再寡淡的食物,而是在享用宫宴上的美酒佳肴,在一旁看着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可是......经过这一番折腾,这些食物已经冷得不能再冷了呀,谢峦枝心底深处微微叹息。

    她算是知道上辈子皇帝那严重的胃病是如何来的了。

    等到八宝身体恢复能回到朱炯身边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他有些诧异地发现,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阿峦似乎做得颇为不错,能近身呆在朱炯身侧不离左右。

    朱炯简明地表达了他的态度,“以后阿峦与你一起。”

    “是。”八宝问,“不再等一等,查来的消息若是有什么不妥……”

    朱炯透过窗户盯着在院子里扫地的人影,没来由的对八宝的这种假设感到不喜欢,“若真的……就杀了她。”

    八宝心道,希望这小宫女真的如表面上看起来这样懂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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