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到了杨府,杨沁的还珠宴上已聚了许多人。大多都是鹤梦认识的官员,她不禁感叹,这杨万亭,能在京城混到这一步,确实有些手段。
杨府的下人请她们进了府门,又道宾客都在宴上了,她们随着引路的府人前去即可。鹤梦颔首,朝着院落里大致掠过一眼,初来者无一不留心这院落的讲究,在这样堂皇的环境中长大,也难怪杨雍被腌出了一身铜臭味儿。她上次翻墙进来一心揍杨雍,此时用心了,才能看见院落全貌。鹤梦没在候客的人中看到杨雍,她便问领路的那个,下人只说二公子忙着酬客,脱不了身。
他这是摆明了使性子不来见她,鹤梦早就吃透他这个人,你哄着他怎样都好,只要一不顺他意,他想着法的让你知道他不高兴了。真小气,鹤梦心道。她这不是最后还是来了,何必再摆脸色给她看。
等她们三人到了内堂,等待通报的宾客都在此候着了。她们与相识的问候几声,随后便听见有人邀请她们入宴席。鹤梦本想随着琬婴路通进去,却见宴会上出来一个人。那女子一身华贵打扮,却不像是杨万亭。她不言语,自出来后便直勾勾的望着鹤梦,鹤梦皱皱眉头,果然见她朝她过来。
“你是杨沁?”
鹤梦问到她面前不远处的的那人,果然见她点了点头。鹤梦再问
“你有话跟我说?”
杨沁再点点头。琬婴和路通见她未跟上来,便转身问她,鹤梦迟疑着,眼前人有些迫切的想邀她随她一起出去,可鹤梦不知该不该信她,毕竟她是杨家人。
“此事很着急?”
杨沁不会说话,只是突然攥住了她的手,再点了点头。鹤梦竟被她这样说通,她想让琬婴先进去,她好一探究竟。可下一秒,那杨沁就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向身后退了几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似的,一声爽朗笑声自鹤梦身边响起。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陈大人莅临寒舍,真是让杨某喜不自胜啊。”
“杨老板。”
鹤梦对她问候。瞥见杨沁向瞧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拼命的朝她身后缩去,却被杨万亭一把拉到身边去。杨沁低下头,鹤梦看的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杨万亭继续笑道
“看来陈大人已经见过小女了。”
鹤梦颔首,听杨万亭又邀她进屋说话
“小满经常跟我提起陈大人,想见您一面,还真是难呢。”
“我与杨公子也不算相熟,他跟您提起我,真令人意想不到。”
“这天下的事,哪有那么多能提前想得到的。”
杨万亭停下脚步,转头对杨沁说
“你先回去,待会我叫你的时候再出来。”
杨沁转身去了,临了又回头看一眼鹤梦。她听杨万亭解释
“这孩子刚从外面回来,身上不好,再加上认生。我心疼她,就不让她出来见人了。”
鹤梦点点头,却未因她的话消去心中那点疑惑。杨万亭开了门,做出个请的手势,鹤梦与她谦让一番,这才进了宴席。杨雍在宴上,见她来了,应酬的面色收敛起来,换上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可更气人的还在后面。
鹤梦坐到他对面,没事儿人一般对他笑了笑,做了个口型给他。杨雍一愣,见她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小满。”
杨雍幼时乳名被她这样缓慢的说出,他不禁脸上红了红。杨雍举起杯盏,去敬身边人,唯独不敬她,在抬眼,那人一点都不恼,反倒笑容更甚。
“小满公子,多谢你邀我,陈某敬你一杯。”
鹤梦缓缓起身,当众敬他,当着杨万亭的面杨雍自然是不会使性子,不情不愿的站起来,被子在桌案上敲了敲,算是与她碰杯了。鹤梦举起杯子还未入喉,便听那人突然道
“不用客气,将军。”
众人闻声,皆想起鹤梦曾在塞北的事情,便都围住她,与她谈论些她们感兴趣的事。鹤梦一时应接不暇,只好瞪瞪杨雍,后者只耸耸肩,举杯再喝温酒。
等到开宴前,杨万亭上去说了些话,这时又叫鹤梦捉到了杨雍可以调侃的话头。杨万亭先是解释了杨沁为何现在不在宴上,又说了好些捧着各位官员的好话,随后突然话锋一转,扯到杨雍身上
“各位都知道,我们家小满,是最得我力的孩子。他父亲走的早,我忙着商铺的事,府里的事都由他打理,我确实心里也愧疚。眼看和他一同长大的都成家了,我也没有非要他留在杨家的道理。不怕各位笑话,小满的婚事也是我的一桩心事,今日在座大多也都算看着小满长大的,若是有合适的姻缘,也请替他留意一下。杨某在这儿谢过各位了。”
“杨老板,您放心,这事儿包在我们身上了。杨公子相貌不俗,做事又利索,谁能娶了杨公子,那是谁家的福气啊。”
宴上众人你应我和,鹤梦却有些走神,她看着席上的空位,知道上官白还未来。只是若是她不愿出席,那今夜会如何收尾,鹤梦也猜不出了。鹤梦听见骚动声,收回视线,抬眼对上杨雍的眼神。他不闪躲,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鹤梦后知后觉的想起杨万亭的话,便抬手,指指一旁的琬婴。
杨雍又露出那样的神情了,似乎要吃了她。鹤梦只觉好笑,张太尉家的千金他都瞧不上,这眼光高的是没边了。
“你就别嫁人了。”
鹤梦又对他做口型,那人故作轻松,回她三个字
“要你管。”
鹤梦露出个笑容,瞧见那人憋红了脸,目光却还是看着她。那眼神里似乎有些别的东西,鹤梦也瞧不出他如今想的,究竟是什么。
“主子,上官大人来了。”
沸腾的内堂闻声寂静,众人忙起身恭迎上官大人。上官白入室,手中捧着给杨万亭的礼物,面上果然挂着个笑容,一切恰到好处的,就好像前几日被杨雍伤了的不是她一般。
“恭喜你啊,杨掌柜。”
“上官大人!”
杨万亭带着杨雍迎了几步,上官白已快步到陈鹤梦身边,她未与她交流,却无疑于告知她她来了,好戏要开场了。
“听闻杨掌柜喜得明珠,特备薄礼一份,还请笑纳。”
“大人肯赏光杨万亭已经感恩戴德,上官大人给的心意,真叫我不知所措啊。”
杨万亭转身,杨雍迎上来,见过上官白。
“小满,把大人送你妹妹的礼收起来。”
杨雍颔首,对上官白道谢。后者仍是笑着,拦住想拉她上座的杨万亭,一手敲了敲礼盒,示意杨雍打开
“这玩意儿可不一般,不是本官自夸,能瞧见这宝贝全貌的可不多。你见多识广,不如打开瞧瞧,之前见过没有。”
“这么珍贵的东西,上官大人可真是有心了。”
杨万亭打开礼盒盖子,剩下的话可是说不出了。众人好奇时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盒子里瞅,有人道
“蛇形器?”
“还是张大人识货,是,这就是蛇形器。”
几片鳞甲拼成的武器蜷缩在一处,放入囊内宛如一条盘着的蛇,如水一般收放自如。若是展开,鳞甲便会互相吸和在一起,长则可至一米,展露出武器原来的面貌。鹤梦手里的短刃就是蛇形器,她擅用长镰,在塞北时便让人为她把蛇形器做成了镰刀的全貌,不展开时该器还可做暗器长鞭使用,是塞北一位研究机甲的将军所出手的,在京城确实罕见。
鹤梦不知上官白是从哪搞来的蛇形器,却知道她为什么此时送把兵器给她做礼。无疑是在警告杨万亭,杨万亭再敢动歪心思,她不会再留情面。
再看杨万亭,她心里自然是清楚,只见她眼神晃了晃,嘴上却道着谢。鹤梦看着她一头的汗,也不知她今夜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杨雍得了指命收回蛇形器,他面上不算平和,可也不会在此挑衅上官,反倒是心里有块石头吊起来。上官白肯来,肯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今夜他和上官白,怎么都得没一个。
“令千金呢,怎么不出来让我们瞧瞧啊。”
上官白坐在上位,话语里满是关切。杨万亭忙道
“上官大人来了,她也没有藏起来不见人的道理了,杨雍,你去把沁儿带过来。”
“主子,公子去检阅礼单了,一时还回不来。”
“没关系嘛,这不是陈大人在这里,我与她共事这几天,早瞧出她是个做事可靠的人不如让陈大人去带杨小姐出来,你觉得怎么样?”
杨万亭哪敢说一个不字,她点点头,带这个不自然的笑容看向陈鹤梦。上官白对鹤梦使了个眼神,鹤梦心中有了数,这是叫她看住杨沁。
鹤梦起身,朝他们点点头,转身随杨府下人去了。路上不长,鹤梦留心听着周遭的动静,似乎一切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鹤梦不信今夜杨府没有任何埋伏。
她刚到杨沁被送到的地方,杨府的府人便对她道
“大人,小姐怕生,劳烦您隔着门扇同她说话吧。”
“怕生?”
鹤梦想想刚才主动跑来找她的杨沁,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时,门扇突然打开,杨沁的脸露出来,她听见了鹤梦的动静,一把将她拉进屋子里。
“为什么要关门。”
杨沁没有说话,只是把杨府的下人都挡在门外还不满意似的,又拉着鹤梦朝屋里走,她直到到了墙上的窗扇处才停下脚步。杨沁推开窗子,指指外面,翻过窗户便是杨府后墙,随后就能到人声鼎沸的长街上。鹤梦不解此举,又问道
“你让我走?”
杨沁忙点点头,鹤梦一愣
“为什么?”
杨沁的手在脖颈处比了个杀的手势,又推了推她,焦急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要杀我?”
杨沁急的要呛出眼泪来了,她指指自己的嗓子,又指指腿上的蝎子,做了许多鹤梦看不懂的手势,之后,杨沁的手被陈鹤梦按住,她不解的看向面前那个穿着墨蓝色礼袍的女子,听鹤梦轻声带笑道
“没关系,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鹤梦弯起眉眼,杨沁看的有些愣,她终于反应过来眼前人也非善茬,杨沁颤抖着松开了鹤梦的手。这时,门扇被人打开。
杨万亭修整了原先阴鸷的脸色,扯了扯面皮对他们道
“沁儿,是不是又不听话了,怎么能带着客人锁门呢。去,跟着下人上宴上去。”
杨沁看一眼鹤梦,低头出去了。陈鹤梦本想跟上,却被杨万亭拉住。
“陈大人留步,我有事要问大人。”
鹤梦真的停下脚步,她身量高,居高临下的睨着杨万亭
“上官大人送的礼,你怎么看?”
“我啊,我坐着看。人太多了,我没看见。”
杨万亭蛇蝎一般的眼神毫不遮掩,几乎要将鹤梦吞吃入腹
“陈大人,这份礼是什么意思,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装。”
“那杨掌柜问我此事,是什么意思呢,你这不也是在同我卖关子。”
“我只是想问清楚,陈大人是向着上官大人,还是不向着上官大人。”
梁上已来人,鹤梦察觉不到处,方才那柄蛇形器已悄悄的探到她脖颈边。鹤梦听力没有其他习武之人强,但她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可她正思索着如何去答,而她不知道的是,杨万亭一开始就没想着留下她。
她陈鹤梦是谁的妹妹,上官白不知道,王纪云不知道,苏蕴和苏太仆不知道,但她杨万亭知道。杨万亭怎么可能把这一个随时会威胁到她的人留在身边,一个杨沁不足以威胁到上官白,再加一个陈鹤梦,足以逼得上官白再无翻身之时。
战场上哪有只压住敌人气焰的谋略,杨万亭要的是置一举拿下。杨雍杀官的战略不足以对付上官白,但眼下,对付陈鹤梦一个是足够了。
悄无声息的,那柄长刃慢慢的在鹤梦后脖颈处埋伏好了,只要她一动,那从此世间,就再无陈鹤梦。
想见你姐姐,我就送你去。杨万亭笑起来,鹤梦刚抬头,便察觉到她面上表情不对,这时她也能感受到长镰上冒出的气息了,鹤梦不敢动,因为她身后的黑暗笼罩,稍微踏错一步,大概就无人可救她出险境。
正在这时,门扇突然被人踹开。一人浑身酒气,却毫无惧色的冲进房中,他身后是一众劝他回去醒酒的各方官员,这些人虽是没进屋门,却足以吓退鹤梦身后的持刀人。杨雍瞧不见母亲脸上的神色,耳中听不见各方传来的阻拦声。他眼里只有站在原地的陈鹤梦。
随后,接着一身酒气,杨雍毫无迟疑的朝那张嘴上吻了上去。他闭上眼睛,不愿去看鹤梦的眼神。黑暗中,心跳声震耳欲聋。
鹤梦听见杨雍的声音细如蚊声,他道
“陈鹤梦,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