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噩耗

    楚使的车驾,已将秦国宫廷朝堂的纷扰抛得越来越远。

    一路行来,天气转凉,眼见得一行人已近国都郢城。楚国号称千湖之国,大泽众多、山水丰美,秋色渐生渐浓之际,伍奢不禁生出游子之思来,感慨道:“这家乡的景致,真是看不够啊……”

    伍员与父亲同坐车内,手中握着一管竹箫,手指随意抚摩着,微微一笑道:“国使一职虽然辛苦,但可以饱览大好山河,倒是可以弥补父亲平日埋头史策典牍之劳。”

    伍奢点点头,看着道旁散种的几株果实累累的桔树,心有所感,目光暗淡下来。

    秋色渐浓,南桔将熟;南国嘉树,凋于北国。

    伍奢有些怅然地放下车帘,嘱咐道:“到家后,去挑些上品的南桔吧……祭一祭。”

    伍员看着父亲的神情,心下明白,敛容应了。伍奢注意到伍员手中的竹箫,问道:“你这箫上的佩饰……怎么如此眼熟?”

    伍员答道:“这是子旗大人临行所赠玉玦。”

    斗成然极欣赏伍员在心智和武艺上展露的天份,对伍员寄望极高。伍员自小多受其教诲,二人实有师生之谊。

    伍奢点头道:“这原是他的随身之物,给了你,也是他一番期许之意,你要好生收藏。”

    伍员应了。伍奢又问:“此次出使,可有心得?”

    伍员微一思忖,道:“儿深感两国外交,雄辩机敏、人脉金帛固然要紧,但国力才是首要之事。”

    伍奢点头道:“不错。譬如此次,晋国或非强国,怎敢这般挑衅?秦君又怎会如此忌惮?”

    伍员点头。伍奢叹道:“若是国弱民穷,你便再如何智计百出,也难撼大局。如今国主新立、国库空虚,子旗这令尹之职当得不容易,此番归国,为父要与他认真绸缪富国固本之策,你也要多多学习民政实务,以咨后用。“

    其实伍奢虽与斗成然私交甚笃,但伍奢为人板正,对斗成然襄助楚王取灵王之位而代之一举其实颇不以为然,楚王即位之初,伍奢本一心独善其身不欲出仕,但斗成然再三约请,他见斗成然确是一心为了兴国强兵,这才点了头,接了世子之师的职位。伍奢强国之心其实不在斗成然之下,他深知斗成然之才,所以总是提醒自己的两个儿子要多多向他求教。

    见伍员郑重应了,伍奢欣慰地点头,随手掸了掸衣襟上的灰尘,将眼神又投向车外,长吁一口气,感慨道:“快到家了……”

    此番出使差不多半年有余,虽知长子伍尚稳妥,但到底还是惦念。

    只听得马蹄声急促,前方有人飞骑而来。

    驿道上常有信使往返疾驰,倒不罕见,父子二人本不在意,可骑士行至伍家父子车驾前时,急勒马缰,马儿疾驰之下,不由得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又硬生生向道旁踏了几步。

    骑士大声问:“前方可是太傅大人车驾?”

    卫士扬声答道:“正是太傅车驾,来者何人?”

    虽然骑士只有一人,瞧着也并无恶意,但众随从均是训练有素,说话间车马脚步放缓,人人戒备。来者加力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单膝跪于道旁,大声道:“小人乃包胥公子家仆,有要事秉报大人!”

    申勃苏,字包胥,是伍员好友。

    父子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伍奢吩咐停车,伍员撩开车帘问道:“有何要事?”

    来者往前几步,至伍奢车前跪倒,喘着粗气道:“朝中有变,大王突以谋逆之罪,捕令尹大人入狱!”

    父子二人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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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宫,高台峻矗、巍峨秀丽。<div id='g' lass='gontent'><sript type='text/javasript'>try{ggauto();} ath(ex){}</sript></div>

    秦宫虽有气势,但秦人不喜矫饰,宫殿也自然偏于严谨朴素,端庄厚重。而楚人最爱追新逐奇,性情如火,衣食住行多喜张扬,王室贵族爱筑高台,索性连宫殿也以“台”为名,屋宇宫殿重脊飞檐,壮观而灵动,宫阙之雄美为诸侯公认。

    就在这堂皇雄美的宫殿前,令尹斗成然一身素衣,缓缓沿着大殿前的通道,走向库门外的刑台。他与伍奢年纪相仿,白发略多些,双眉间两道深深的纹路,面容显得更为坚毅刚烈。他眼神平静中微带一丝惆怅,缓步走出宫门。

    库门与茆门之间,也有一处空旷的广场,广场中央新搭了一个刑台。

    斗成然回了回头,远处大殿殿门洞开,门内一片漆黑,如同黑洞。

    斗成然知道,那个人在里面。

    那个自己豁出身家性命、赔上臣子清名,舍死忘生扶上王位的人,那个如今要取他性命的人。

    斗成然转过头来,仰首向天,面上不见悲喜,喃喃道:“斗成然……斗子旗……你押上一世清誉,却赔得干干净净,你是该愿赌服输么?”

    一名中年大臣于库门后缓步踱出,他四十余岁,个子不高,生着一张常带笑意的脸,眼神天然带有闪烁顾盼之态,正是世子少傅费无极。斗成然似有感应,转身。

    费无极漫声道:“令尹大人,还记得,就在下官身后的大殿前,你曾教导下官,为人为臣,当安守本分么?”

    斗成然怒目灼灼。费无极面上显出几丝报复的快意,微笑道:“看来……自己说过的话,大人反倒没放在心上。”

    斗成然素来看不起费无极。

    费无极不过是新王家臣出身,以讨好逢迎得幸,新王即位,他水涨船高,得了个世子少师的虚衔,虽轮不到他真为世子授业教课,但他小人得志,嘴脸可笑,朝中不少大臣极为不屑。斗成然身份高、脾气烈,自然懒得掩饰对费无极的不满,常常形于言表,甚至会当面斥责一番。斗成然有着很好的口才,颜面厚如费无极亦难免被其数落得面红耳赤。

    可是斗成然虽是宗室之长、拥立首功、首辅之臣,却没有拦住,或者说没有预料到怀恨在心的费无极能很好地利用楚王对功高盖主的重臣的猜忌之心,他抓住了伍奢出使未归之机,狠狠参了斗成然一本,没了伍奢言语的份量,楚王不听群臣的反对和乞请,悍然下令赐死了斗成然。此举令群臣为之心寒、胆战,而费无极的腰板在同僚面前成功地挺直了。

    费无极掩不住面上的兴灾乐祸,斗成然反倒收起了怒色,冷冷哼了一声,淡然道:“老夫不过是附逆谋叛之人,当有此报。这个刑台……”

    斗成然低头看了看脚下,道:“这个刑台,造得甚好,便留着,将来也好给少傅大人用。”

    费无极面色一变,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嘴硬又有何用?”

    斗成然淡淡一笑:“费少傅……可是怕了?”

    费无极沉了脸,一挥手。

    库门徐徐合起,重重紧闭。

    刽子手唰地一声,铜剑出鞘。

    斗成然淡然回头看了看,并不为惧,又扭过头去,轻声道:“斗成然啊斗成然,这便是你的下场……你所识非人,死不足惜。只是……”

    斗成然终于现出痛惜之色,喃喃道:“你……再看不到这个国家强盛壮大的一天,惜哉!痛哉!”

    斗成然闭上双眼,两行老泪落下。

    刽子手将剑斜斜提起。

    黄叶飘落,一片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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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休日,险些忘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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