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殷师傅沉默片刻,许昭昭毫不退让,漆黑的眼仁紧紧盯着她。

    殷师傅活了这半辈子也算见过风风雨雨,却从来没见过许昭昭这样的人,她的眼睛不锐利,和官府里那些专门审讯的人鹰一般的眼睛截然不同,她像是磐石,又像是在鞘中的刀。

    她也没有见过那样的刀,出鞘时带着的正气完全压过了锐利,几乎要让人忘记那是一把刀。

    最后她悠悠地叹出一口气。

    “总归是你惹不起的人。”说完这句话殷师傅就再也不肯开口提那背后之人。

    或许其他这个时代的人有许多的办法逼迫她说出幕后操纵者,但是现代来的许昭昭不会,也不愿意。

    最后许昭昭退了一步,邀请殷师傅去衙门作证那香囊被人故意加了致命的香料。沈念白逃不脱罪名,但是如果他不作为直接凶手,量刑方面可以轻许多。

    许昭昭希望所有犯案者获得应有的惩罚,不高不轻。

    殷师傅踌躇了一下答应了,两人推门出来却看见沈一一和殷夫郎两人面面相觑地对峙。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殷师傅的夫郎黑脸,看到殷师傅出门后第一时间搂住了自己,他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但依旧面色不善,

    “你这家伙,我现在想吃桂花糕,你快去帮我做。”殷师傅的夫郎把万般话语都咽了下去,最后只娇气的向她撒娇。

    两人都已经人到中年,但是他撒起娇来像是司空见惯,只是这时候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殷师傅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嗨,我现在出去一趟,过会儿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烤鸭。”在她的夫郎发话前又及时弥补,“桂花糕也一定会做。”

    听到这话,你殷师傅的夫郎就明白自己劝不住她了,最后只深深地看了她两眼。

    沈一一依旧是那副面瘫脸,对两人之间的心情变化,毫无察觉,许昭昭若有所思,但并没有细想。

    抱许昭昭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可他还从来没有抱过一个中年女人,他尴尬地尝试了各种姿势,手臂不自然地换来换去,最后停留在殷师傅的领子上。

    那一天若是有无所事事的人正好抬头往屋顶上看,可能就会看见一个身材略小的黑衣人一手搂着一个光风霁月的女人,一手还拎着一个中年女人的领子。

    等三人回到州府衙门已经快到晚上了,衙门还灯火通明,几个衙役已经明显不满。

    许昭昭到的时候就听到里面一阵喧哗,女人的声音吵吵闹闹的,群情激愤得不知道在说什么。

    许昭昭其实也没想到那些衙门的官差都一直等里面,一想到可能沈念释为了她莫名其妙的叫停和也许根本带不回来的证据,一个人在里面受那群女人们的诘问,许昭昭就觉得心脏被人用手捏了捏。

    有些酸酸的。

    她几乎小跑了起来,一下子推开门,里面的人默契地停了下来,震惊地看着她。

    众人正众星拱月地围在大堂中央,小沈公子竟慵慵懒懒地坐在陆知州前面升堂时候坐的凳子上。青竹拿着一把扇子给他打风,那群乱糟糟的女人在他身边点头哈腰,脸上满是欣喜和遮盖不住的谄媚。

    这跟他像个小可怜一样被讥讽的场面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沈念释是怎么能在这个女子为尊男子地位极其低下的时代,活得像个大爷?

    沈念释如果知道许昭昭此刻内心的疑问,他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恨,哪里有无缘无故的爱,不过是钱给的够多。

    看到许昭昭回来,沈念释那双桃花眼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子跳了起来就想往她身上扑。

    他这一站起来,手上和袖子管藏着的瓜子一下子噼里啪啦都掉了一地。

    青竹早就知道自己主子的这德行,在后面默默地把瓜子又捡了起来,小公子这时才想起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是为男人所不齿、女人所厌恶的。

    他以为自己能够像姐姐说的那样潇洒自在,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但是小公子现在还是开始心慌。

    他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那双桃花眼都开始往下耷拉。

    青竹小心翼翼地端走他的椅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掩耳盗铃地又放回了大堂上。

    陆知州在许昭昭进入衙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这会儿也已经来了,毫无察觉一屁股坐在还微热的凳子上。

    “堂下何人?”陆知州没有什么好脸色。

    “这是我请来的调香师傅殷师傅。”许昭昭准备拿出包裹好的香囊和准备好的药丸,想了想一拱手。

    “大人,沈念白并非真凶,或者可以说,他在面霜中藏着的玄机并不是导致沈主夫死亡的原因。”

    陆知州蓦然,低着头把玩着桌子上摆放着一个白玉瓷瓶,看不清她的深色。

    “请大人提沈念白。”

    在陆知州默不作声地默许下,两名衙役悄声退出大堂。

    过了不久,一阵阵喧嚣从门外传来,夹杂着男人歇斯底里的尖叫。

    “大人,这家伙是真的疯了,刚刚走到半路上,他突然开始发疯一样地撕咬我们,有一个姐妹的手上都被他咬下来一块肉。”

    “别碰,你别碰我!”沈念白双手被锁链锁着,看守牢房的那个官差,把他直接从地上拖了过来,他一边咆哮着一边疯狂地拍打衙役的腿,衙役实在被打痛了,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那个官差一直负责的看押犯人,早就见过了各种犯人的闹腾也并不知道沈念白的案件可能有转机,真以为他是个注定要被砍头的犯人才不在乎他是否会被踢痛。

    这一脚下去,沈念白定然是会受重伤的,而且极大可能以后再也不能生育,这在这个年代是毁了他的一辈子。

    电光石火之间,许昭昭冲向那边,抬起小腿格挡住官差的脚,一只手用了巧劲点了她手臂麻经,把沈念白从他的手中夺了过来。

    沈念白原本一直疯疯癫癫的,只要看到女人靠近他,他就会不要命地挣扎,但是许昭昭突如其来的靠近,只让他惊吓了一瞬,然后就下意识地往许昭昭身后躲。

    许昭昭没有看到跟着出来的沈念释逐渐沉下的眼睛。

    精神异常的沈念白依旧保留着在精神正常时候最深的执念,那就是远离女人,但是看到许昭昭的时候,他还是有下意识地信赖,可能因为哪怕多次勾引不成功,且被许昭昭亲手判了刑,在他心里许昭昭一直都是最干净的人。

    “好了,嫌犯也被带上来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快说吧。”陆知州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场闹剧一样,一直低着头把玩手上的器物。

    许昭昭把那包香囊包裹呈在自己手心的手帕上。

    “大人,这是我在沈念白小厮春水的尸体上发现的,可以证明这是沈主夫经常佩戴的那个香囊。”

    陆知州抬头看了看,“嗯?”

    “在这个香囊里除了沈念白的香料以外,还被人故意加了一味毒。”

    陆知州神色难辨,挥手示意在一旁等候着的大夫上前来检验,许昭昭却一错手,并没有让那个大夫触碰到香囊。

    “大人,这香囊的毒不可直接接触,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幻觉,只是把它放在香囊中随身佩戴上一天,也可使人心悸而死。”

    许昭昭指了指在旁边几乎毫无存在感的殷师傅。

    “这位殷师傅曾经见过这味毒,又或者说这味香。”

    许昭昭示意殷师傅来介绍一下。

    殷师傅这才抬头对上陆知州的眼睛,两人对视一瞬后,移开目光,从许昭昭手上大大方方地接走了香囊。

    “因这味香而死的人,尸体都会发出强烈的香味,而闻到香味的人可以在幻觉中看到大片大片鲜红的花和自己心中最美的人。”

    “这香……名叫———”话音戛然而止。

    一个离他最近的持着杀威棒正气凛然的官差突然扔掉杀威棒,伸手袭向他最脆弱的脖子。

    “住手!”

    许昭昭还是迟了。

    官差把殷师傅往旁边地上一扔,横冲直撞的许昭昭撞了过去。许昭昭下意识往旁边一闪避,那个官差竟然直直地撞了柱子。

    官差的额头瞬间破裂,鲜血直流,但还不足以让她在瞬息之间毙命。

    她机械地抬起头,朝着殷师傅尸体的方向说。

    “你这个狗女人,竟然曾经卖给我劣质的香料,我不允许你再继续坑蒙拐骗!”

    说完这段好像阐述自己犯案理由的话,像完成了任务,头一歪,再无声息了。

    整个大堂一下子寂静无声。

    许昭昭的耳朵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流得越来越慢,和漏了一拍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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