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木条

    太阳高高的升起的时候,姥姥被埋在了深深的地下……

    没有吹喇叭,没有游街,我们只是走过,去向葡萄地的小路,让姥姥再看一眼她一直惦念的葡萄树。

    “妈,姥姥会害怕么?”我看着土块一点一点的飞洒向姥姥的棺木,我记得的,姥姥最不喜欢一个人了,而这里离家好远。

    “怕什么啊,都是一把灰了,什么都没了。”妈妈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是平静,妈妈的脸上有好多小斑点,今天的阳光真的格外亮,照的小斑点格外的清楚,可是唇色却不是那么清楚,以至于有些恍惚,这些话真的是从迷信妈妈的嘴里说出来的。

    回家的路上,爸爸一个人走在最前面,我拉着妈妈的手紧跟在后面,姐姐走在最后面,每个人的脖颈好像都压着什么,头一直低着,只有妈妈木讷的看着前方。

    开门的吱呀声,好像昨晚塑料门被风吹动的声音,可明明一个是塑料门,一个是铁门……

    灶坑里面的木头,里面一半成了灰,外面一半惨兮兮的断在那里,头是黑黑的,仔细瞧瞧好像还有点点的火星,让我们误以为她还在燃烧着,原来木头也会回光返照啊。

    锅里面三三两两的饼,半生不熟的粘在那里,哪怕已经没了下一步,她还是倔强的想要留下,原来馅饼也有遗憾。

    旁边灶台上面韭菜馅还剩了一大半,黄绿色的汤油留了一盆底,还有星星点点的毛虾仁,都是姥姥爱的。

    妈妈总是怕姥姥油吃多了血压降不下来,姥姥总是念叨妈妈要多放点油才香。

    擀了一半的饼皮被擀面杖死死地压在下面,与菜板子合在一起,无法分离,永远都没办法包裹住韭菜馅。

    这是妈妈的遗憾吧,姥姥最后也没多吃到点油。

    “妈,这韭菜馅真香,我们别浪费,都包了吧。”我拿着筷子不停的搅拌着韭菜馅,直到油汤再次裹夹到韭菜馅里面。

    “这馅饼都粘锅了,还咋做嘞。”妈妈双手背在身后,上身有些往前倾,小步的往前走着,回了屋子,那背影,好像姥姥。

    “先别扯这有的没的了,赶紧回屋补补觉吧。”小老头的两个大手掌一边一个的揽过姐姐和我,将我们一起往屋里面推着。

    我回头看着那还能继续燃烧的木头,还没有开始加工的面团,依然很香的韭菜馅,我直接一个侧头从小老头的大手掌下面出来,往后跳了一步,“你们休息吧,今天我给你们做馅饼,你们就踏实睡,睡醒了就能吃馅饼。”

    “那可能我们永远都没法睡醒了。”

    我有些恼怒的看着姐姐,她似乎一定要无时无刻否定我,可那又如何,妈妈没有吭声,我就可以做,我直接关上了屋门,手动屏蔽掉了小老头和姐姐不信任的表情,还有妈妈的悲伤。

    我有些好奇的蹲在灶坑边,食指不自觉的点了点地上的木头,是凉凉的,外面的黑灰松垮垮的掉了满地,我想那自以为残留的火星儿,不过是人的虚妄吧。

    钟表在滴滴答答的走着,屋外的我竟然都可以听到,一切都好安静啊,我的脚都有些蹲麻了,可这木头上面都是毛刺儿,实在下不了手。

    “去当腰屋电视柜那儿拿个手套去。”屋门打开了我竟然都没发觉,竟错把自己的心跳当做时钟再走,如果真是时钟就好了,停电了,换个电池还能继续,小老头就倚在门框那里看着我,“再从碗架子后边的缝里面掏个饲袋子(装饲料的袋子,都是破旧的),去外边捡点回来,这点不够烧的。”

    我的手撑着膝盖,勉勉强强的站起来,不停的跺着脚,麻的厉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小老头,明白为什么他都出来了,竟然还在指挥着我去做这些事情。() ()

    “我?”我指了指自己看小老头不再说话了,便试图想要再挣扎一下。

    “不然嘞,是你大言不惭的要做个饭嘛,这馅都在这摆着呢,也没啥技术活了。”

    “……”从电视柜拿一个全新的白色手套,是我最后的倔强了,一个一个的挑着饲袋子,我第一次烙饼,总要看重点仪式感的。

    “挑啥呢,早晚都得凑灶坑里去,有啥区别。”

    一记大白眼送给小老头,我有些嫌弃的抽出了一个饲袋子,又开始挑起木头来,直接相中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块,就抱回了屋子。

    “小二黑,你看看咱家灶坑门多大。”屋门关了进来,姐姐就站在灶台边。

    “啊嘞?咋是你,咱爸嘞?”

    “回屋给咱妈测血糖血压去了,这会儿他们应该准备睡了,你也别咋咋呼呼的了。”

    再一记大白眼送给姐姐,“你能不能给我换个称呼,这木头放在那里,不就是为了烧的嘛,有什么行不行的。”

    “那你烧吧,我看你怎么放进去。”

    我正着侧着斜着不停的比划着,不等姐姐再说下一句话就直接继续挑木头去了。

    “小二黑,你是真的缺劲,这回不拿宽胖的,拿瘦长的,你就不能拿咱爸砍完的那些小木块吗?”

    “这不挺好的,足够烧了。”看着手里面的长木条信誓旦旦的说着。

    我也盯着那小小的灶坑门,有些恍惚,姥姥火化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看电视上面那都是一个小小的铁门,好像一个长长的抽屉,人被放在上面,柜子再被抽回去,无论多胖多高的人都能放的进去,那么这个灶坑是不是也一样呢,火化炉里面的火应该比这会更旺一些吧,我有些倔强的就认准了这个木条,烧不完不更好嘛,我们在这人生走一遭,总归试图留下一些什么。

    姐姐打着哈欠,还给我一记白眼,也回屋子睡了去。

    之后啊,叫醒他们的不是我,是滚滚的浓烟。

    整个外屋地都被浓烟包裹着,我愣愣的看着这个场景,这和西游记中的腾云驾雾简直一模一样,“这,这是天堂吗?”

    “咳咳咳,小二黑,你在这扯什么哩二愣?”

    烟雾迷蒙中,我看见一个微胖的身影向我走过来,“姥,你来接我了么?”

    “哪有姥,还不快点把窗户打开,我看你是要咱们全家都去陪咱姥。”

    “大姐?”烟雾飘散,我才看清了姐姐的脸,姐姐站在窗边一脸嫌弃,而我早就坐在了地上,我想这一定是姐姐经过我时把我碰倒的。

    “饼你都没包,你就烧火!”还没有彻底看清姐姐,姐姐就又跑到了水缸边上,舀了一大勺水,再次路过我的时候,又往我的脑袋上撒了一些,“你先烧火,你也得往锅里倒点水或者油啊,哪能就这么干烧呢。”

    小老头往外捡着木头,妈妈刷着锅,姐姐收拾着灶台,我一趟又一趟的扔着泔水桶,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似乎忘记了悲伤。

    那一晚,我们一起躺在炕上,老头和妈妈都打着呼噜,姐姐的整个脑袋都藏在被窝里偷的玩着她的新手机,我面对着墙,继续咚咚的往上磕,听着就很疼,可我连醒都不醒,不过就是每天早晨醒来,总觉得额头又比前一天大了一些。我们都一如往常的睡着,好像从没有经历任何的风浪。

    或许明天一早起来,妈妈又拉着我的手,穿过胡同,走过街道,去姥姥家唠唠家常,打打扑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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