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光照山林，茂密绿荫间一抹飘逸的白色若隐若现，仿佛追逐自由的云雾。

    不多时，白鹭收起羽翼，轻盈落在石屋前的小径上，瞬间幻化成年约十五的白衣少女。她蹦上台阶，掀起门口的纱帘，后方又有鸟儿下来，同样变成妙龄少女。

    两人相视而笑，一同进入屋内，转向推开左侧门，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躺在床上。

    “他不会好了。毕竟七十多了，人类就这么短命。”小玲耸耸肩，轻声道。

    “别这么说，小心主人骂你。”差不多的年纪，由白鹭修炼成人形的小白比小玲成熟稳重。

    “这是事实。他算长寿了。”

    小玲是山雀精，素来心直口快，早忘记自己曾是比人类更短命的禽类。

    她们口中的“主人”，詹婉疾步而来，听到了对话。詹婉是性格温和的山谷女神，并不打算骂小玲。不过小白和小玲怕打扰到主人，闭了嘴巴，出去忙活。

    詹婉坐到老人身边，轻抚着那张黝黑瘦削的，布满老人斑的脸。

    这个男人因温暖的抚摸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五十年不曾变过的美丽面孔，艰难露出笑容。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第一次相遇时。”

    那时，他是二十出头的猎人，喜欢追逐猎物。这也是他的生存方式。

    他抬起自制的精准弩机，瞄向一只野鸡，屏住呼吸，正要射击。头戴鲜花，身着粉衫的她突然出现了，琉璃色的瞳孔望着他，笑靥比花绚烂。

    她是极美的，但密林深处，她的现身意味着与众不同。

    他以为她是逃走的野鸡变的，弩对准了她。

    “你要杀我吗？”她的质问听上去像一句问候，温柔胜过三月的风。

    那一瞬间他知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于是松开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非常不般配，奈何缘起，情深。如今与其说不般配，倒不如说命运使然，注定的结局。一个长生不老，一个衰老将死。

    “这是我新熬的药。”

    詹婉示意男人喝下端过来的汤药。

    “又是人参、灵芝之类的药吧。没必要了。”

    他吃过很多药，为了延长寿命，都是詹婉让他喝的。

    他非常清楚，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类。随着衰老，年轻时愈合的伤口都不断疼痛，而健康又怎会停留。

    可惜他没有一点灵根。

    三十年前，他和詹婉像往常一样奔走于山林间。她在前，他在后，他已经追不上她了，他们面容的差距逐渐扩大。

    望着青春永驻的她，他明白自己得努力修行，即使不能得道成仙，也可以延缓寿命。

    然而命运是捉摸不透的。一生的好运似乎都用在与詹婉相遇上面，其它的愿望全部落空，终究是短命的普通人。

    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他无可奈何。

    欣慰的是，她的美貌从未被风雨摧残，只要一直活着，一直做个不老女神就够了。她的哀愁会在时间流逝中淡化，作为她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他愿意看到这样的未来。

    外面一阵喧哗，小玲的声音响起来：“你来干什么？”

    “无知小雀，滚一边去。”是女子的呵斥声。

    詹婉透过窗户，看清来者的样貌。她认识，是自己曾经的好友，宁落夜。

    小玲见宁落夜出言不逊，怒气冲冲上前攻击。

    宁落夜抬手，两根尾部尖利的白羽一左一右飞射而去，小玲看准方向躲过。不想，羽毛的冲劲很强，小玲到底修行浅，步伐不稳，后退几步，被詹婉扶住。

    宁落夜见詹婉出来，也不打招呼，直接问：“你男人快死了吧？”

    詹婉听出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冷冷道：“直接说目的。”

    “听说你一直在找药，想让你男人活下去，却次次空手而归。见你这般辛苦，我好心提个醒，西王母有长生丹。你也清楚，她是长生神，不老药属她最多。”

    詹婉的瞳孔瞬间放大，里面盛满了内心的期望。

    宁落夜看在眼里，微笑道：“可惜西王母的药不是随便能得到的。只有她高兴了，喜欢谁才会赏赐。我想，要是你能讨她欢心，也不至于为找颗仙丹这么犯难。”

    小玲忍不住插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跟你说话吗！”

    宁落夜自来后，就没正眼瞧过小玲，明确表达了对山雀精的鄙视。

    小玲气得又要动手，詹婉拦住了她。事实明显，小玲打不过宁落夜。

    宁落夜继续道：“你可以去个名叫生河的地方。在那里多呆几日，若岸上有人垂钓就是个好机会。一定好好等待，这个时机不是天天都有。”

    小玲怒道：“你骗谁呢。你未列仙班，一直怀恨在心，还想骗我们仙子。”

    “信不信由你。我不会刀架在脖子上逼你。”

    阳光之下，宁落夜的眸子愈加幽深，微笑着跃上高空，变身鸿雁，如同一道幻影，迅速消失在视线里。

    小玲呸了一声：“活该入不了仙班，整天只会算计，一辈子也别想成仙。”

    宁落夜作为鸟类鸿雁，和芍药花詹婉在大蛇谷认识，同时间修行。奇妙的偶遇使她们情同姐妹，相亲相爱。

    直到七百年后，詹婉授封为山谷女神，拥有了神仙身份。宁落夜什么都没得到，仍是地位低下的鸿雁精。

    两人关系逐渐恶化。随后猎人博汉到来，与詹婉结婚。宁落夜离开了大蛇谷，独自生活。只要她再出现在大蛇谷，必会产生争执。

    比起小玲的恼怒，小白则忧虑看着詹婉：“主人，千万别信她。她肯定没安好心。”

    詹婉苦笑着，当然知道宁落夜是什么人，不请自来，突然告知找到长生丹的方法，一定是有原因的。

    宁落夜憎恨博汉，根本不会帮他。那么，宁落夜在谋划着什么。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即使与宁落夜相处了七百年也没有见过。詹婉感到一阵恐慌。

    博汉因屋外动静已经坐起身，詹婉转进屋内。

    “发生什么事了？”

    詹婉表示人已去，没有事。那碗汤博汉始终没喝。

    詹婉压抑住恐慌。凡人的生命总是轻易到达尽头，再正常不过，但她想让博汉活下去，她不想失去长达五十年的陪伴，不想往后余生被孤独包围，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人间。

    就算刀山火海，也要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