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枝叶，阿九步伐飞快。

    昨天钟永安奔下去，阿九没有跟过去，而是独自思索良久。她确实什么也没做到，像他人评价的那样，多愁善感，一无是处，实在不是一个能干的神仙。

    接着，阿九被金银花仙叫住了。

    “花仙，你每天都在这附近溜达啊？”

    “那当然，之前我还是花的时候，固定在同个地方，天天看着脚下的土。所以，走出去是我的愿望，修炼成人形后，我尽可能地多走。”

    金银花仙仰起头，对于美梦成真这件事，她除了感谢天地，就是感谢自己的坚持，从未放弃修炼，自己真是位了不起的花仙。

    “要这么说的话，你好像没有走太远。”

    被道出的事实让金银花仙露出尴尬的神色：“我实力不够，外面又很复杂，我怕应付不过来，所以我还是在附近走走。”

    “挺好，我看你每天都笑眯眯的。这样的日子人类都期盼不来，他们的烦心事有够他们哭的。”

    金银花仙被说得不好意思，再度邀请阿九到她的去处歇息一晚。直到了早上，金银花仙准备出门闲逛，无意间提到了钟永安。

    “你是说他在狐妖那里。”

    “他们有说有笑的。”

    “看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阿九虽有此叹，仍告辞出门。有说有笑，是花仙的形容。不过花仙判断事情的失误率很高，而那狐妖说坏也不是很坏，只是对人的性命没那么珍惜。

    阿九继续朝前走，听到剧烈喘气的声音，近了，果然是钟永安。

    钟永安衣衫凌乱，披散着头发，面色发青，一手扶着腰，走得跌跌撞撞。

    等看到阿九，激动地扑着过来，抬起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面孔，凄凉道：“阿九……”

    光叫名字，钟永安用完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阿九道：“你居然还能走出来……有点能耐哦。”

    “我被花精害惨了！”

    折腾一夜，差点要断气了，全靠着要回去见妹妹的信念咬牙坚持的，后来向美娇娘求救。钟永安发现美娇娘心最软，这才幸运逃出来。

    能得此遭遇，想来想去还是那个耳背的花精。

    阿九拿出一颗金色药丸给钟永安。钟永安咽下去，丹田处一热，热流涌向四肢，一时间酸痛好了不少。

    钟永安想起昨天对阿九说的话，低头道：“我错了，阿九，我不是有意说那些话，我气糊涂了……”

    钟永安打心里感激阿九，这一路全靠她任劳任怨护着自己。

    “我活了万年，听过的难听话若写出来，估计能编成上百本书。没关系。倒是你有何打算呢？”

    “我放弃。现在就回家。”

    昨天出于气愤才说不找还魂草，此刻深思一遍，是时候回去了。这场寻找跟他曾经的直觉一样，没有结果。神仙冷漠，仙草难寻是早已存在的事实。

    钟永安出来时，听闻还魂草多生长在山林间，才选择陆路。如今不需要找，他知道回家最快的是水路。因此买了艘有内室的乌蓬船。

    没了主要任务，钟永安邀请阿九到他家乡里做客。阿九同意了。

    船在风的推动下行驶在浩瀚的江面。

    钟永安意识到自己是个蠢货，犹豫半晌，开口请求道:“玄女，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可不可以直接带我回家？”

    没错，坐在船头的女人是实打实的神仙，居然还徒步回去。

    玄女靠着船沿，支着下巴。钟永安开口时，她一动不动，眼睛望向远方，仿佛没有听见。

    钟永安问完，玄女才晃了下脑袋，淡然道：“走得这么快，怎么欣赏沿途的风景。”

    “欣赏？”钟永安嗤了一声，“你没看腻吗？”

    “大自然的美妙岂有看腻的时候。浮躁的人类，静下心来，好好看看。”

    “道理一套一套的，说得好像我能活千年一样。”

    这神仙真是“不谙世事”，短命鬼可是他们叫出来的。人活到一百岁都难，当然得赶紧忙活做事，哪有空闲看风景。

    “我说你小子……”

    “算了，是我的错。”钟永安打断道。反正玄女歪理颇多，只会把劲对付在他这个普通人类身上。

    时值午后，白色云层逐渐增多，掩盖了太阳，并使山川陷入了朦胧中。

    钟永安注意到江面上出现了三种颜色，左中右，绿黄蓝，却没有相融，形成明显的界线。他用手拨了拨，水在动，但颜色始终不混：“好神奇。水与水原来也有不相融的时候。”

    “建议你选择绿色的这边。”

    钟永安拿出指南针，再观看四周，摇头道：“方向不对。”

    “你不打算开阔一下眼界？”

    “要耗多少时间？”

    相处了一个多月，钟永安算是了解这位在人间流浪的玄女，常常有些特殊想法。只是现在急着回去见妹妹，不想把时间耽搁在不必要的事情上。

    “那继续回家路吧。”阿九没有坚持。

    这么一说，钟永安改变了想法，把船转个方向，浅浅的绿色荡漾开。江面上竟然只有他的船，出奇的安静，没有风，没有鸟掠过天空。

    “不应该啊，这可是船运的主干道怎么没有船呢？是不是又到了别处？”

    他已有经验，人间不是单一的人间，时不时有异象。

    阿九指了指前方。百步外的埠头上，有个人身着蓑衣，手握鱼竿。

    钟永安越发觉得神奇，刚刚还一望无垠，突然之间有了岸，岸上还有人钓鱼，又见这人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绝妙的画面。水、线、竿、人，光线勾勒出了视线所及之处的线条，流畅顺滑，每道转折，每份距离，每种颜色都恰如其分。一时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

    “生即是死，虚即是实。”阿九呢喃道。

    “怎么了？”钟永安不知阿九说着什么。

    “嘘。”

    微妙的感觉袭来，再一抬头，钟永安整个人瘫在甲板上。上空变成了水面，水波荡漾，澄清如镜，而下方什么都没有。

    水天好像逆转了，钟永安以为会掉下去，吓得大叫救命。

    阿九道：“虚空来了，掉不下去的。”

    钟永安刚要开口，成千上万的蝴蝶从不知何处涌了出来，翩翩起舞，光彩夺目。

    钟永安拿出怀中的宝镜，笑容来不及绽放就沉了下去。促使他拿出宝镜的念头是想让妹妹看看仙境的美丽，妹妹从来没出过村子，世间美景自然不曾见过。

    他回去后，大概率会看到妹妹的死亡。如果妹妹死之前，能见一见这仙境，多好。

    然而，宝镜只能让自己看到妹妹的样子，妹妹看不到他。钟永安万般后悔，或者他应该带妹妹出去游玩一番，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如今想什么也没用了。钟永安哀叹一声，把宝镜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