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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伞题就情何限 怨郎处处冷如冰

    金龙殿。

    傍晚淅淅沥沥的下起春雨,斜阳西退,晕红了黯淡的天。

    小圆子进殿点灯,见朕盯着案上一摞摞奏折发呆,以为朕还在生豫贵妃的气,近前劝道,“皇上,该用晚膳了。贵妃娘娘病中忧愤,难免胡言乱语,您可别放在心上。”

    朕回过神,抑制不住的叹息,“晚膳就不必了,朕没胃口。摆驾,去行云宫。”

    豫贵妃对朕愤恚已极,指望她纯属做梦。朕虽忌讳端妃娘家势力渐大,几乎要把控住兵部,眼下却只有端妃还算条出路。

    “说起来,皇上是有日子没去看端妃娘娘了。”小圆子扶朕起身,仍念念不忘他的晚膳,“行云宫的小厨房可是最好的,这时节肯定有新鲜菜色。”

    “皇上。”刚迈出步子,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进来,“启禀皇上,华嫔娘娘在外求见。”

    “华嫔?”朕怔愣的回忆片刻,才依稀想起华嫔是谁,可惜无论如何都记不清面貌。去看端妃并没多要紧,朕就挥挥手,“让她进来。”

    窗外的细雨已然停歇,湿凉的轻风随着殿门开合涌入,竟像极了江南的风。

    朕忆及往事,顿觉恍惚。

    “臣妾参见皇上。”

    华嫔盈盈下拜,衣袖仿佛润了香雾,萦绕在柳梢头。清丽的容颜薄施粉黛,烟远眉弯。

    朕许久未召幸她,想起从前发下的山盟海誓,略觉尴尬,轻咳道,“爱妃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华嫔含水双眸瞥向小圆子,“臣妾。。。臣妾。。。”

    小圆子极有眼色,不待朕出声,赶紧躬身退下。

    朕被华嫔的举动勾起兴趣,好奇道,“爱妃,何事如此神秘?”

    华嫔轻抿红唇,纠结的绞着手帕,“臣妾,臣妾真不知如何开口,可事关重大,不敢瞒着皇上。”

    “爱妃但说无妨。”朕朝华嫔招招手,示意她到朕身边,拉住微凉的玉手,将美人抱在膝上,“都怪朕久病,前朝又忙,冷落了爱妃,爱妃都与朕疏远了。”

    华嫔本十分拘谨的缩在朕怀里,听到这话,方伸手抱住朕的脖颈,“臣妾知道皇上的辛苦,不怪皇上。”

    又迟疑的咬咬下唇,斟酌道,“其实。。。都是臣妾的父亲,因为舅父在京为官的缘故,去拜访过两次靖国公,请他照拂舅父。谁知,谁知竟发现国公府不太对劲。。。父亲与臣妾日夜惶恐,不知是否皇上授意国公,也不敢擅自揣测,是而斗胆来问皇上。”

    靖国公三个字让朕刚生出的绮念散的无影无踪,抱她的手都收紧了,疼的华嫔直皱眉。

    朕意识到失态,忙缓了神色,“哦?哪里不对?”

    华嫔怯怯的觑着朕,似乎怕朕嫌她烦,“这。。。前些时日肃清普渡教,京城收缴上来数百犀甲,臣妾的父亲调来京城不久,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匆忙看过,就任由同僚取走了。可,可父亲去拜访靖国公时,国公正在后院观兵士械斗取乐,身上穿的竟是收缴来的兵甲。”

    她察觉朕表情渐冷,害怕的顿了顿,才继续道,“犀甲虽然难得,但也不能确定,父亲就只当是看错了,奉上礼物,为舅父说了两句好话。本以为靖国公位高权重,不会将父亲看在眼里。谁知靖国公极为和颜悦色,将父亲请到后堂款待,还问父亲当初江南叛党私造的兵器在何处,能否想办法运到京城。父亲托皇上的福,才勉强做个游击将军,同江南知府交情也不深,哪敢动这个脑筋?想上书禀报皇上,当时又是大皇子临朝。。。”

    朕听到大皇子,胸腔不顺的气加倍升腾。还朝数月,君明都未向朕提及此事,明显是要维护靖国公。靖国公什么时候开始跟君明里应外合已经不重要,他们究竟做到了哪一步,才是朕最担忧的。

    于是鼓励的望向华嫔,示意她继续讲。

    “父亲怕猜错了得罪靖国公,托相熟的御史大夫先以风闻奏事,奏折却渺无音讯,直到年底方发回,大皇子驳斥御史大夫造谣生事,罚了俸禄。父亲实在拿不准是否皇上授意,走投无路,才写信央告臣妾。臣妾深知后宫不宜干政,但此事关乎京城安危,臣妾不敢不问皇上。”

    桌案上正好摆着通政司的奏折记录,朕往前翻阅,果然找到御史大夫上奏的记录,不由勃然大怒,将册子摔在地上,“放肆的畜生!”

    华嫔吓得脸色苍白,跪倒在地,“皇上息怒。都怪臣妾多嘴,只求皇上不要怪罪父亲,父亲是一心为皇上着想。”

    朕按了按发胀的前额,忍着怒火扶她起身,“爱妃别怕,朕不是骂你。”

    君明终究是朕和母后的长子,朕对他寄予厚望,只要还有机会就不想放弃。虽然华嫔没有儿子,难保她知道朕提防大皇子后生出异心,伙同有子的嫔妃夺嫡。所以仅仅稍作安慰,并未明白告诉她朕对大皇子的怀疑。

    “皇上。。。”

    朕见她依旧惧怕惊诧,温和道,“嗯。。。姚将军忠肝义胆,对朕忠诚可嘉,朕是很放心的。甲兵之事,靖国公或许,或许只是好玩。。。人嘛,返老还童也正常,让姚将军多向朕禀报就是。”

    华嫔瞬间领悟皇帝让父亲卧底的意思,却装作不懂,天真而困惑的眨巴眼睛,“啊?是。”

    她这副模样倒十分讨朕喜欢,如此乖巧又满心是朕的嫔妃,不好好对待,简直暴殄天物。朕早将端妃抛在脑后,搂住华嫔越看越爱。

    华嫔被朕看的俏脸微红,撇过头去轻轻推朕,“皇上。。。别。。。”

    美人神态羞涩,语调柔婉,引的朕欲罢不能,抱起她进了后殿。

    云收雨霁,夕阳透过窗纱,撒进层层叠叠的纱帐,竟染成艳丽的霞粉色。华嫔意乱情迷的望着皇帝,她曾深恋的皇帝,望着望着,却看到鬼魅般,害怕的闭上了双眼。

    烟影缭乱。

    次日。

    早朝。

    昨夜雨停风住,今早天色却又复归阴沉。殿内明灯高燃,竟有些像日暮时分,令朕心情愈加烦闷。

    下头的朝臣们也有些不同往常,能从他们的神色里看出端倪。

    果然还没过一会儿,丞相张之洞就举起笏板,“启奏圣上,太子乃天下之本,不可不预立,以系天下心。如今大皇子将近成年,聪明仁善,孝义礼信,且为宗室首嗣,宜早立大皇子,安定社稷。”

    他提议立太子,眼神却偷偷瞟向靖国公,明显是奉命而为。如此看来,华嫔的话至少九成都是真的,君明果然暗通靖国公,心怀异志。

    张之洞一开口,许多重臣纷纷附和,“臣等附议!”竟超过了半数朝堂。

    朕默默记住这些人,轻轻敲了两下龙案,目光扫过尚未表态的臣子,“众卿是否皆同此心?”

    太傅寇询上前道,“臣以为,圣上正值壮年,不必急于立太子。可将成年皇子先行封王入朝,观其言行,再做决断。”

    寇询虽也拜在靖国公门下,行事主张却为清流,并不一昧趋奉靖国公。剩下的大臣不知张之洞与寇询都是朕的心腹,皆表赞同。

    朕状若无意的看了眼靖国公,他倒脸色如常,显然并不打算一次就成功。但他不在意,朕却在意,必须让靖国公一党相信朕还蒙在鼓里,对君明极为倚重。

    “太傅之言甚合朕意。正如丞相所说,太子乃国之根本,是而更应慎重,不宜仓促早立。但大皇子年过十四,也该离宫开府了。传朕旨意,立大皇子为秦王。先朝秦王府已陈旧,工部即日翻修扩建,务必年内完工。”

    朕先驳回立太子之事,退而立君明为秦王。秦王是先帝登基前的封位,足以证明朕对君明的爱重。身为秦王,今后不但日日随朝,还会有王府内臣私兵,朕倒要看看,君明能做到哪一步。

    支持君明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各有悦色,显然朕的决定让他们喜出望外。

    朕目光转动,意外看到傅俊身后有个熟悉的面孔,正是华嫔调度入京不久的父亲姚海。此人若用得好,当成插进靖国公势力的尖刀。趁君明开府扰乱视线,靖国公没什么戒心,可以稍作安排。

    于是对安国将军张振道,“秦王府尚缺骑兵都统,张将军素日谨慎,兼具雄才大略,只有你来辅佐秦王,朕才放心。”

    正二品安国将军到从一品骑兵都统并不是多大的升迁,但秦王几乎绝对是将来的太子甚至皇帝,此刻跟随秦王身边,对后朝大有助益,换谁都求之不得。张振看了一眼张之洞,又看一眼靖国公,见二人皆赞成,忙拱手道,“臣领旨谢恩,必不辜负圣上重托。”

    话音才落,靖国公竟迈步出列,主动向朕请求,“皇上,安国将军一职不可空缺,臣斗胆举荐护旗游击姚海。姚将军谨慎老成,治军严谨,足可胜任。”

    安国将军拱卫京师,向来由靖国公掌控,也不知这姚海给了靖国公多少好处,这么快就成为心腹,怕不是答应靖国公从江南私运兵械了。

    无论如何,总算替朕省了心思,朕装作没认出他,半天才问道,“姚将军可是华嫔之父?”

    “回圣上,正是。”

    朕点点头, “好,就如此安排。”

    皇帝秉承善待后宫的原则,靖国公丝毫未疑,和姚海一同谢恩。

    朕翻了翻眼前的奏折,又问道,“先前平定判乱的李护何在?”

    李护连忙出列,“臣在。”

    朕知道此人在梁氏帐下,必定随之依附靖国公,观其眉眼,虽有将才,却不像清明正直之辈。当下只赞道,“果然骁勇,器宇轩昂,确有名将之风。卿平乱有功,论功当赏,升为骠骑将军,封武威侯。”

    “谢圣上隆恩!”

    一场早朝,封赏的尽是靖国公羽翼,朝堂人心,更加倾向于秦王。

    退朝后,朕单独留下穆桂英和傅俊。

    此二人算受朕信任的重臣,但保险起见,许多事朕依旧要瞒着,便不提华嫔与姚海,只将大皇子勾结靖国公的部分告诉他们,“二位爱卿也看到了,朝堂之上,支持秦王的臣子竟是大多数。靖国公又私藏甲胄兵械,提拔心腹党羽,如此下去,这龙椅上坐的就不知是谁了。”

    穆桂英试探的抬头,“皇上的意思,是要发难?恕臣直言,靖国公势力庞大,遍布各州,更联结皇后与秦王,一呼百应。如果没有完全把握,动手可能会变天。”

    朕明白她说的是事实,便轻轻摇头,朝冠的垂帘微晃,让朕头昏眼花,“秦王府建成尚需时日,也是缓兵之计。秦王顶的暂时是虚衔,并未独自开府成婚,靖国公尚无时机,暂且不必打草惊蛇。”

    傅俊道,“臣以为,当今要务乃是各州府人心。倘若事变,臣与穆尚书有九成把握守住京师,但地方上。。。”

    他说罢顿了顿,忽然问朕一句极犯上的话,“恕臣无礼,请问圣上是否真正舍得下大皇子?”

    “此话何意?”

    “臣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不得不说。圣上英明,必定知道一旦开始打压长子,会发生什么。即使秦王有错,圣上是否真的下定决心?”

    朕叹了口气,“爱卿提醒的对,但。。。不瞒爱卿,秦王已经借平叛四处联络地方大员,不知收效如何,令朕大感不安。”

    傅俊略加思索,斟酌道,“那皇上方才引而不发,封赏李护,难道是欲擒故纵,要。。。”

    穆桂英生性直率,接茬说了出来,“克段于鄢?”

    朕再度摇头,却又点头,“唉。。。朕其实不相信君明会犯上作乱,他年纪还小,朕是怕他遭人利用。”

    “那臣等先注意地方动作,监视李护,收集证据,每月密奏于圣上。”

    “嗯。”朕表示了同意,却仍有些心软,嘱咐道,“无论如何,还是暂以秦王为重。至于靖国公,毕竟是皇后的父亲,他不先动手,朕绝不与他为难。至于旁人。。。列一份支持秦王的朝臣名单,朕看过再说。”

    “是!”

    后宫。

    绿绮宫。

    春雨连绵,淅淅沥沥的下到傍晚,水汽却不是冷的,浮荡微微暖意,像极了春末夏初的江南烟雨。配着宫内惟妙惟肖的仿江南造景,让人恍惚中分不清身在何处。

    华嫔穿着家常的淡烟色郁金裙,发髻以珍珠钗虚挽,正靠在重檐花亭的栏杆边,转动刚画好的油纸伞,锦墨淋漓,晕成一片清秀山水。她盯着伞面,神情莫测,甚至未曾听见身后的动静。

    朕悄悄上前,凑到她香软的面颊旁亲了一口,华嫔吓得纸伞差点脱手,回过头来,揉着胸口向朕撒娇,“皇上好坏,吓的臣妾心慌。”

    “好好好,都是朕不好,来,朕帮你揉揉。”朕忙抱住她赔罪,又问道,“爱妃方才为何盯着这伞入神?”

    华嫔献宝似的将伞面举到朕面前,眼神天真而纯净,丝毫看不出破绽,“皇上瞧好不好?别碰呀,臣妾刚画好的,小心沾到墨。”

    上面的山水用笔虽然不够流畅,但深浅层次分明,意蕴天然,堪称佳作。朕摸摸下巴,赞道,“爱妃不但貌美,而且多才,画的比朕还好。”

    华嫔羞涩一笑,将伞放到石桌,端起冒着香雾的清茶给朕,“近日阴雨连绵,小圆子说皇上的伞又旧了,臣妾才献丑的。”

    说罢回身抱住细细品茶的皇帝,安静的靠在皇帝怀里。

    朕放回茶盏,随口问道,“香浓味清,是什么茶?朕倒是头一回喝。”

    “歙州的婺绿。”华嫔依旧抱着朕不愿撒手,极为眷恋的磨蹭几下,才慢慢抬头,“臣妾父亲刚送进来的,味道新颖,臣妾想着皇上或许喜欢。”

    华嫔当初在江南与父母几乎决裂,近日却常常提起姚海,为其美言,让朕颇觉奇怪, “朕记得,你很讨厌你父亲。”

    “从前是的。”她浅浅一笑,隐含无奈, “可除了父母,还有谁肯帮臣妾呢?再说,臣妾恨他们,是因为当初逼迫臣妾攀附皇恩。如今看来,也算成全臣妾对皇上的情意,就论迹不论心吧。”

    这话不知为何,竟触动朕的情肠,一时想起先帝,又想起靖国公和君明,叹息道,“你比朕幸运。朕谁都不能依靠,谁都不能相信。”

    华嫔明白皇帝话中所指有先帝,却不知是否也包括皇后,想通过皇帝的眼神查探,却一看就再也移不开目光,定定的望着皇帝。

    朕被她盯得不自在,笑问道,“爱妃怎么这样看着朕?难道朕脸上有东西?”

    “啊。。。”华嫔如梦方醒,回过神来,忙露出羞涩的表情,“不,是臣妾觉得皇上特别好看,看的入迷了。以前常常觉得羞涩,不敢直视皇上。。。可皇上如今很少驾临绿绮宫,臣妾自然要多看,还要离得很近,才能补回来。”

    朕不疑有他,笑着捏捏华嫔的脸颊,“爱妃真可爱。这么多妃嫔,只有爱妃最体朕意。朕前些日子不是病就是忙,以后一定常来,再也不让爱妃伤心,嗯?”

    华嫔乖巧点头,人畜无害的模样颇顺朕意,便搂搂她的香肩,“爱妃如此温柔,朕得投桃报李才行,爱妃的父亲升任安国将军,爱妃不能落后,朕就进爱妃为昭仪,如何?”

    “谢皇上!”华嫔千恩万谢,亲热的凑上来,扭动柳腰,“皇上才下朝,想必累了。。。陪臣妾进殿小憩片刻,好不好?”

    美人罗衣半散,肌肤生香,朕当然求之不得,抱起她沿着回廊进殿。

    露华湿破胭脂体,一段春娇画不成。

    傍晚。

    同心宫。

    细雨初歇,亭台檐角断断续续滴着残雨,砸的阶前积水溅起涟漪。

    宝宁刚喝饱了奶,躺在乳娘怀中,咿咿呀呀的伸出白嫩小手去抓拨浪鼓,周围还有三四个专门伺候她的婢女。

    过了百日,宝宁越长越可爱。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见人就笑,让宫女们发自内心的喜爱,拿了各色玩具逗她。

    卫玠披着外衣在殿前踱步,质问刚回来的太监,“怎么回事?皇上午膳不回来,晚膳也不回来吗?他去哪了?是不是皇后那儿?”

    小泯子满脸为难,害怕的曲折他的神色嗫嚅,“皇上。。。皇上下朝就去了绿绮宫,刚才传出旨意,晋华嫔为昭仪。。。恐怕,恐怕要歇在那儿了。”

    “该死的贱人!”

    卫玠果然大怒,将手里端着的酒碗啪就砸在地上,香冽气味四溢。

    他还想骂,宝宁却不知是闻到酒味,还是听到瓷碗碎裂声,哇哇的哭起来。

    卫玠咬了咬牙,只得一跺脚,转身回去哄宝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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