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傅家夜里,却是兵荒马乱。

    傅琴一回家就晕倒在地,重雪使劲将他拖到床上,夜黑,家中已无蜡烛,幸而月圆明亮,倒也照得屋里些许亮堂,可清霜的白,哪及烛光的红暖?就在傅家满地的银冷中,重雪着急地守在床边,看傅琴咳嗽不止。

    没多久,傅琴身子逐渐烧起高热,他脸面烧得通红,浑身犹如行走火中,处处剧痛不止,他痛得不行,连牙齿都痛起来,头更是痛得他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痛得他迷迷糊糊,脑海里响起周瑛的话,

    ‘我听说过你夫郎,是病痛缠身的情况,’

    ‘手不能举的病骨之人...’

    傅琴感到心口一阵疼痛,他自小就是病秧子,总要傅家所有人忍让他,可他也并不想如此的。

    每每他痛苦时,爹爹会不住流泪,“怪你阿娘,怪你阿娘,琴儿,都怪你阿娘...”

    可之前每一次,听别人说他是病秧子,短命鬼,都没有这一次来的心痛。

    他为何要独自存活于世?为何要病痛缠身活着?

    傅琴口中呼着热气,用力睁眼醒来,可他眼前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就又昏过去。

    重雪担忧害怕地坐在床边,守了傅琴一夜。

    天亮了,傅琴还是高热不退,昏迷不醒,重雪害怕不已,忍不住上去推了推傅琴,“郎君,郎君...”

    他被傅琴身上的热意惊着,吓哭当场,再等不下去,飞快地跑出门,往钟大夫家里跑去,可钟大夫不在家,她不知去何处出诊了。

    重雪转身,一边哭着一边往镇上跑,傅琴如此病一夜,再病下去会熬不住的。

    他边跑边想着找杨泠,要找杨泠,得找她...

    他好像越来越信任杨泠,好似找到杨泠,一切事情就能得到解决,傅琴就能好起来。

    重雪一路抹泪赶到镇上,他跑跑停停,跑了近一个时辰抵达镇子,最后按着昨日马车行进的路线,找到了杨氏针灸馆。

    不知是不是命运善待了傅琴,杨泠今日本该去周府上做帮工,可她昨夜读书太晚,这日早上,竟然睡过头。

    彼时杨泠刚洗漱好,看一眼针漏,辰时末,已是这个点了,她不由叹口气,今日去周府注定要迟了。

    正心想此事,针灸馆的门被剧烈拍响,重雪的哭声传来,“杨泠,杨泠,杨泠...”

    是重雪?重雪怎么来了?杨泠吓一跳,飞快地将门打开,门一开重雪就上前拽她的衣袖,杨泠惊奇问道,“怎么了?重雪...”

    “哇”的一声,重雪哭出来,伸手用力拉着杨泠衣袖要她跟自己走,“郎君,郎君病了...”

    傅琴病了?

    “傅琴怎么了?”杨泠大吃一惊,不由蹲下身子,双手按住重雪,出声安抚他,“别慌,别怕,重雪,慢慢说,傅琴怎么了?”

    “郎君昨日病了一夜,今早还是没醒,我便去找钟大夫,她不在,我怕他有事...”重雪哭着道,“他昨日来找你,突然间咳嗽得厉害,我们就回去了,结果郎君一进门就晕倒在地...”

    什么?傅琴昨日竟来找过自己?

    傅琴怎么会来找自己?杨泠吃惊之下,脑中飞速思索,后来呢?怎么没到她这就回去了?杨氏针灸馆就在次街临街的铺面,还是很好找到的。

    她直觉傅琴昨日定是快到镇上时,突感身子不适,又返回去,但她还是出声问,“那为何昨日你们没进我这?”

    重雪哭着不住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傅琴那一刻忽然改了主意,“郎君突然咳了起来,他很难受,我们就回去了...”

    果然如此,杨泠没想到傅琴难得出门一趟,竟会发了病疾,如今他在家中不知如何病痛,想到这,杨泠二话不说,拉着重雪出门,转身匆匆将针灸门关上,“走,咱们回去。”

    杨泠飞快地雇下马车,路上不住问,“昨日傅琴喝药没?”

    “郎君出门前喝药了。”

    “出门前他可有异样之处?”

    “没有。”

    真奇怪,好好的,傅琴怎么会忽然病倒呢?杨泠继续问,

    “昨日为何来找我?”

    “家里没蜡烛。”

    “怎会没蜡烛?我先前出门前算过可以撑到今日的。”

    “郎君给你缝制衣裳,缝了一夜,把蜡烛点完了。”

    什么?!傅琴还给自己缝制了衣裳,杨泠震惊在那,傅琴怎么会给自己缝补衣裳?他那般厌恶自己,怎可能...

    这阵子家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对,应该问,这阵子,在她和傅琴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杨泠冷静地继续询问傅琴的情况,她脑子快速运转分析着,往日里背过的书,一行行字此刻皆浮现在脑海中,咳嗽、高热、昏迷不醒,加上固有的病症,杨泠让车夫停车在钟大夫家门口,自己跳下马车,径直冲进钟大夫的屋子。

    钟大夫家中只有满屋子的药,并不怕贼偷,更何况,她将门钥放在哪,杨泠全都知道。

    是以杨泠伸手就推开了钟家并未紧锁的院门,很轻易地进到院里,她径直到屋檐下,将一把靠墙的蒲扇拿起来翻过背面,取下蒲扇背面的门钥,飞快地打开屋门进到里边。

    “杨泠,我们为何到这里?”重雪紧跟在杨泠身侧问。

    “先找傅琴的药方。”杨泠转身,熟门熟路去钟大夫屋里翻记册,她一页页找,总算找到傅琴的药方,按着傅琴往日的药,还得自己酌量添加驱寒发汗的药材进去。

    “柴胡、甘草、生姜...”杨泠镇定地拿起戥子称药,这都是能快速退热的药,但得配合傅琴平日的药方更正药量。

    重雪跟在一旁,听杨泠口中辨认,他安静下来。

    “先配这一副,若喝下去降烧便是对症。”杨泠拿起包好的药冲回傅家,重雪也紧紧跟在杨泠身侧往家回,这一刻,十岁的小孩儿,全心依赖眼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女。

    傅琴果然还昏迷不醒,天可怜见,他躺在床上依旧高烧不退,一张莹白俊秀的小脸,烧得通红。

    “重雪,拿巾帕沾水,拧干为傅琴盖额头上降温。”杨泠指挥着,拿药包匆匆去厨房,有杨泠在身边主事,重雪渐渐也定下心来,他不住点头,“好,我懂得的,我去做。”

    二人分工,杨泠煎药,重雪为傅琴擦拭身子。

    午时,药煎好端出,杨泠一勺一勺喂进傅琴嘴里,而后坐在床边守着傅琴。

    傅琴病症来得急,烧得嘴唇干燥结皮,情况不好,他已烧了一夜,再烧下去必要出事。

    一剂药下去,傅琴身子依然高热,难道是驱寒的药量下少了?

    杨泠琢磨着,对自己的医术并不自信,可惜她看不到傅琴身上的红点,不过她往日针灸,早累积不少经验。

    想到这,杨泠抽出随身带着的针,伸手解开傅琴衣裳,将他身子翻过去,对着各处可以退热的穴位,施针下去,

    “风池、大椎、风府、天突...”杨泠一边按寻穴位,一边转动针。

    时间一点一点流过,天也渐渐黑下去,杨泠这才发觉,没有蜡烛的傅家,月亮没出来前,四处如此的一片漆黑。

    这样孤寂的黑...杨泠忽想到家族覆灭的傅家,想到此刻黑夜里硬生生熬着病痛的傅琴,她心中不由难过起来。

    昨夜,傅琴就是在与此刻一样的黑夜中熬着病痛...

    杨泠始终守着傅琴,终于,在这一日夜里,傅琴额头开始冒出细汗,他的体热,缓缓降下去了。

    天道自酬勤,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不负杨泠这些日子苦学,她的药抓对了量,起了作用。

    幸好这病虽来得急,却还是先前的病症,也得亏傅琴这阵子喝药养了点底子,不然怕是要更遭罪。

    抬手摸了摸傅琴额头,脖颈,感受到他体温下去后,杨泠微松口气,真没想到,自己平生第一个开药方的病人,会是傅琴,他又是如此一个自幼带病的人,实在叫杨泠心里没底,手心捏着一把汗,守着傅琴至此。

    直至见到傅琴醒来的那一刻,杨泠悬起的心才放下。

    “郎君。”重雪扑在床边,两眼红肿看着傅琴,傅琴疲乏无力地睁开眼,先看见重雪,而后看到杨泠。

    看见杨泠,傅琴面无表情,目光冷漠,他尚在烧热中,没有精神,这么看了二人一眼,傅琴又闭上眼,沉沉入睡。

    再端药出来时,到了次日清晨,杨泠拿瓷匙不住搅动药汤,摸着不那么烫了,这才坐在床边,温和问道,“傅琴,醒了吗?”

    傅琴慢慢睁开眼,看杨泠一眼,看着看着,他呼吸有些急促,口中用力吐出二字,冰冷至极,“出去!”

    杨泠愣在那。

    她真是,很久很久没看见这样的傅琴了。

    虽然不知道傅琴怎么了,但看着傅琴眼里毫无掩饰的厌恶,杨泠点点头,把药递给重雪,低声嘱咐,“你小心些喂,别洒落进脖子里。”

    重雪接过药汤呆呆站着,他也被傅琴那一声话震住,他也很久很久,没看见这样厌恶杨泠的郎君了。

    见杨泠出了房,傅琴才目光淡漠地盯着头顶上方,重雪小声挨过去,“郎君,咱们喝药吧。”

    傅琴看着帐顶好一会,慢慢转过头,他缓慢又疲惫地眨一下眼,他为何还活着呢?

    上天为什么...还要他继续活下去?

    “扶我起来吧。”傅琴嘶哑着嗓音,重雪忙放药在一旁,上前用力扶起傅琴,傅琴无力地靠着床头,一口一口喝下重雪喂过来的药。

    真苦啊...

    傅琴喝完药,发了会呆,再出声问,“她为何会在这里?”

    重雪赶紧将事情前后说出来,傅琴冷笑一下,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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