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周府怎么了?杨泠直觉有事,一下站起身,依旧好言相问,“什么周府的狗?尤娘,还请把话明说。”
“你们周府,让人打折我女儿的脚,害她此生仕途无望,你还要问什么?”老人本躲进房里,此刻突然含泪从屋里走出来,“我那日亲眼瞧见,你从周府出来,你与周家,是一伙的。”
周府的人打折了尤娘的脚?竟有这样的事?杨泠抬起头,一脸茫然。
“周小郎君是我雇主,我确实在给周府做帮工,但我并不是周府死契的奴仆,还请你们把话说清些。”杨泠诚恳解释,“我与周小郎君,确实相识,但是,我所认识的周小郎君,并非那凶狠之徒,甚至,他良善为人...”
“他周家家主亲口下令打折我女儿的腿,”老人恨道,“就因为我女儿想自荐抄书一事,在书院里,与周家女儿起了争执,就被打折一条腿。”
“所有周府的人,皆是一丘之貉。”
尤娘的遭遇原来竟是如此,若因起争执便如此出手伤人一腿,那周家确实欺人太甚,杨泠微皱起眉头。
这事看来是周瑛爹娘所为,杨泠并不认为,此事与周瑛有关,但显然尤娘一家,恨上了所有周家人。
“你若不是为了钱,怎会给周家做帮工?既是帮工,与他们如何不是一伙的?”尤娘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杨泠面前,“你以为,你跟富户们往来,就一定是好事吗?你真以为,富户们都是好的吗?”
她哈哈大笑起来,“有一个,算一个,这个镇上,哪有什么好人?”
杨泠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你们与周府的过节,我无法评说,但是,我并不是周府的人,若有一日,周府果真在我面前如此行事,我也会出声叱责,只因这样的事不对。”
杨泠的话,倒叫尤娘和她阿爹愣住。
“我进周府,确实为了赚钱一事,但不意味着,我与他们便是一伙的人,他们若放火杀人,难道我也要跟着一块吗?”杨泠摇摇头,“我觉得不对的事,我不会去做,周府倘若真因如此小事伤你的腿,是他们不对,你们应当报官。”
“去报官,你以为,我们没去吗?”尤娘沉着脸讽刺出声,“整个镇子的富户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一块去府衙里为周家说情,将我说得犹如盗贼,哈哈哈...”
尤娘边笑边恨道,“县薄万娇其人,更是以自己一人之名担保此事,将黑的说成白的,污蔑我诸多罪名,而周家,派人上门胁迫我阿爹,最后,我为我阿爹着想,终是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尤娘。”眼见尤娘越说越愤恨,杨泠深吸口气,出声打住她,温声劝道,“这抄书是我的活,并非周府的,你不愿抄写可以,把书还给我就是,只是,你真的忍心让你父亲,以年迈之躯,赚钱养你吗?”
尤娘仰头喝一口酒,脸色难看。
“若我是你,我会接活赚钱,会努力用心,将狼狈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这样,才能气到恨我的人,我过得越好,他们才会越难受。”杨泠冷静开解,“你若不想抄,我今日就拿书走,同你结清银钱,往后再不会来。”
尤娘腿折一事已不可更改,可她往后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除了咬牙朝前走,别无他法,杨泠不忍看着尤娘沉沦,耐着性子站在那,温言相劝,等着尤娘答复。
尤娘仰头又喝一口酒,看她几眼,又看一眼身侧白发苍苍的阿爹,阿爹眼瞳浑浊,也正看着自己,尤娘的爹摇摇头,“孩子,不必顾虑我。”
许久,尤娘终是出声,“我会按时交书。”
杨泠松了口气,惦记家中傅琴的身子,不多逗留,告辞离去。
一路上,想到尤娘所说,杨泠心头微沉,难道莺歌镇知县与县薄,当初真的包庇了富户们吗?这件事,周瑛是否知道呢?
不,不管他是否知道,下令伤尤娘的,是他爹娘,不是他。
说起来,好似从未见过周家家主,周瑛的爹娘。
杨泠拎着一干物什,想着各种烦心的心事,慢慢往杨家村回去。
而傅家里,傅琴早已醒来,他看一眼屋外,重雪立马明白,解释着,“杨泠说她去给咱们买药,还有蜡烛。”
傅琴面无表情收回目光,许久,眼底露出抹料中般的讥笑。
看呐,无耻小人,又说谎了,还说这几日会待在家里,还不是心切去镇上会情郎,何必呢?难道他会拦着不许?
是了,傅家宅子她还没卖掉,她怎会舍得这些财物?眼下她是不敢明着如此行事,唯恐招惹了自己,毕竟,那郎君一身锦衣玉带,马车上前后挂有家徽,一看便知是出身高门大户的子弟,杨泠换了目标,怎会不耐心先哄着自己?
万一自己将杨泠在家中的所作所为告诉给那郎君知晓,杨泠岂不白忙活一场?
好一个杨泠,竟阴险至此。
傅琴咳嗽几下,慢慢坐起身,想喝水,重雪忙端水过来,他站在一侧,边看傅琴喝水边问,“郎君,这几日,你究竟因何生那赌鬼的气?”
傅琴握杯盏的手一顿,慢慢咽下水,忽掀起薄红的眼皮,冷淡地看着重雪不语。
重雪被傅琴如此瞧着,心里七上八下,不住打起鼓,他还没再说一句话,傅琴突低头自嘲一笑,“想不到,这座傅宅不够,连我傅家的仆人,她也依旧打着主意不成?”
重雪瞪大眼睛,原来郎君知道他在打探,重雪心内顿时不安,看着傅琴不敢吱声。
傅琴却冷冷对重雪道,“这是你第二次问我,你若还自认是我傅家的人,再不要让我听见第三次,她想知道什么,与你我无关,还轮不到你来为她说事。”
重雪低下头小声应是,“我错了,郎君。”
病中几日未沐浴,傅琴喝了水轻轻咳嗽几下,不再提及此事,“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重雪看傅琴咳嗽不再那般痛苦地,似乎好了一点,才稍稍安心地道声好,转身烧水去。
半日后,杨泠也回了家,她拎着一大堆物什,走进屋里,见傅琴已恢复体力坐起来,高兴地放下药包,“傅琴,方才我遇见一件险事,差点误了书坊的活...”
“出去。”傅琴却依旧下逐客令。
傅琴还在生气?杨泠愣了愣,闭上嘴,站在那一会,应声好,她转目去看重雪,重雪却不敢看她,杨泠明白什么,暗叹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夜里,杨泠将做好的饭菜端进屋,拿起自己的碗夹了些菜,自觉出去外面吃。
重雪转头小心打量傅琴,见他没有胃口,强咽几口粥又躺下去,这才微微呼口气。
杨泠方才偷偷同他说了,傅琴身子病弱,只怕夜里烧热会反复。
昨夜重雪虽守着一夜,可傅琴夜里烧起他也不知,一会傅琴睡着后,杨泠与他换位,他暂时去杨泠房里歇息,杨泠来守傅琴。
傅琴喝了药,疲倦地躺下,沉沉睡着,他这几日确实反复烧热,精神始终不济。
杨泠拿着医书进来屋里,重雪依言离开,先去歇息。
杨泠守着傅琴,她垂眸看傅琴安静的睡颜,长睫毫无知觉地盖下,面容那般乖顺俊美,气性倒是大,可看着傅琴因这两日发病,唇有些泛白,杨泠不由又叹口气,他该是很难受着的。
杨泠燃起一盏灯,一边拧毛巾擦拭傅琴脸颊,一边低头看书。
夜深,万籁俱寂,屋外月色朦胧,山间呼呼大风吹过,交织着草丛中的虫鸣声。
果真入了半夜,傅琴先是打起了冷颤,浑身发抖,后又复烧起来,整个人烧得迷迷糊糊的,他鼻息呼出的气都热得烫人,杨泠端来药汤,轻轻吹温凉,慢慢喂进傅琴口里。
喂完汤药,施针穴位,避风保养,傅琴在杨泠一夜守护下,天将亮未亮时,退烧醒来。
他入眼之处,屋子里暖暖的灯火莹亮,还在燃跳着,而杨泠靠着床尾,手上握着书,软软摊放在腿上,身子后靠在床尾,头枕着床柱,也疲乏入睡过去。
傅琴面无表情地凝视杨泠,看她这阵子忙碌,原先有些婴儿肥的脸蛋,飞速地瘦下去,瘦出了脸颊骨。
看她如此安睡的模样,清秀无辜,若不了解,会觉得她是个好娘子,好妻主。
可惜啊可惜...
傅琴嘲笑地回想往事,他也曾一时鬼迷心窍,被她所骗,如今她为了下一个目的,又开始编织一个新的骗局。
真难为她了,守他一夜。
杨泠睡了一会,被窗外连声不断的狗吠鸡鸣吵醒,猛地醒来,她一睁眼就看见傅琴正无声看着她,精神不错的样子,看起来,傅琴高热已退下去。
杨泠露出笑脸坐上前,探手去摸傅琴的额头,好极,烧果真退了。
“傅琴,你醒了?”杨泠脸上的喜悦掩盖不住,傅琴却侧头避开杨泠的手,冷淡道,“这阵子,连累你了。”
杨泠正想道不是连累,她却瞧见傅琴的目光,朝她望来,那目光似深渊,极沉,极深。
杨泠看愣在那,后背像是突然被股冷风吹入骨缝里一般,一下子凉飕飕起来。
她怔怔看着傅琴,像是怀疑自己的目光,她身子不由慢慢后退一些,再一次认真地看了看傅琴,浑身下意识紧张起来。
傅琴如此神情,她不陌生,被傅琴毒杀的那个夜晚,傅琴站在窗边静静看她的,也是这般的神情,而此刻...杨泠意识到什么,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傅琴对她再起杀心!
他要再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