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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胸口的交错衣襟沾上冷汗,沈亦川无力地阖上眼皮,心脏沉落无尽荒野。

    又是这些场景,反反复复,永无止境一般折磨他。

    自他知晓父母双亡的那天起,他便成了噩梦的留宿人,每至熙末夜临,时时刻刻都在煎熬。多少贪嗔痴怨,托付昨夜梦魂中。

    依旧是暗沉无际的苍穹,在瑟瑟无野的边塞,他寻不到避所,只能屐着破断的草履鞋不停地走,没有目的地盲走。腿是酸麻的,脚底已经磨出了血泡,碰得人生疼,可沈亦川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甚至开始加快步调,速度越来越快,跑了起来。

    不能停,停了会被拖回去!

    然而兜兜转转,尚不及牧草高的沈亦川还是跑回了原地。他被一群恶趣味满满的同龄顽子锁在马棚,污臭味铺天盖地弥漫在身上,每日递来的吃食也混合着牲畜的残羹渣屑。

    沈亦川都忍了下来,即使脏污砸身,居无定所,食不饱腹。因为来时父亲曾交代过,不能随性子在匈奴汉国闯祸。罪罚他身事小,波及陼国事大。他被送到匈奴汗国,他便不单单仅是沈亦川,他是晋王之子,是陼国愿与邻国交好的象征。

    当年匈奴举兵攻城,邑州兵败,据说那领兵的将军是傅家女子,加之危急时刻,导致军心顿失。唐公瑾尚在宁州整顿军部内防,闻此消息拨军三千援持,奈何纪律散漫自然顶不住骁勇善战的匈奴来犯。彼时傅东邢奉命在京城任职,心有余而力不足。

    陼国正在重建武学之期,昔陼国始皇凭借强大兵力掠地建国,内心颇为忌惮重兵之臣,建国后不断削弱武将权力,一派重文轻武的作风,因而陼国断断不可与匈奴硬碰硬。朝臣无可奈何,只得提议派遣使者前往议和。

    所有人都笃定议和无望,邑州定是要沦陷。大出所料,七日后派出的使臣传信报喜,信上言匈奴汗国单于愿与陼国结友好之谊,提议互换稚子五年以表诚意。

    众人皆是喜出望外,可冷静下来后再度陷入焦灼。谁,去成为远赴陌生险地的稚子呢?没人敢谈,没人敢动,好像谁先触碰便会选着谁去。

    于是沈亦川站出来了。

    还不到晋王肩膀高的五尺微童穿着水墨衣袍,脸颊还留有未褪去的稚嫩,手掌偏小,只能抓住一半卷竹,抱着卷竹离开学堂,一路跑到高大威严的父亲眼前,一字一字认真道:“孩儿愿做那无人领命的稚子。”

    晋王僵了片刻,随即揉了揉自个儿孩子的发顶,双手卡在他咯吱窝把人抱起,点了一下面精雕玉琢娃娃的鼻尖,笑道:“阿川本就是稚子啊。”

    沈亦川年龄虽小,但也不会被糊弄,较真解释道:“是无人领命的稚子,去匈奴汗国的稚子。”

    晋王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颜,不过语气冷下三分,问道:“阿川怎么知道要同匈奴交换稚子?”

    “学堂的夫子时常同孩儿谈论家国大事。夫子今日新教了一卷书,名《忠经》”沈亦川双手举起厚重卷竹,发现空间狭小不能摊开,便扭转方向将其靠在父亲的肩膀上,忙活许久终于找到,指着那处,“父亲,您看。‘苟利社稷,不顾其身’,孩儿很喜欢这句。”

    沈亦川再没见过那位夫子。先王不知从何处听到他主动请缨,愿意远赴匈奴汗国的消息,在朝上赏了晋王不少财宝。

    出发前往匈奴汗国的那天,沈亦川头一回见母亲哭得那般失态。他上前不断安慰母亲,想着不过寄人篱下短短五年,换一方土地安宁无恙,值了。

    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很难熬,比他想象中还要艰苦,度日如年。不过好在有个盼头,等回到陼国,他要同父母共话匈奴汗国的草长鹰飞,烈马疾风……

    储存的希冀越发膨胀,在回陼国的那日,纷纷炸为了虚无。晋王被冠上污名,他的匈奴汗国之行也只是无用功,到头来还是傅东邢靠着强硬实力,站稳邑州跟脚,叫他人不敢进犯。

    ……

    沈亦川掀起眼皮,从胡思乱想的深渊中脱离。昨夜的梦里出现了新的场景,他才记起来原来在枯燥苦闷的日子里,还有位胆大心细的小女孩给他送干粮。依稀记着有回两人畅聊差点被匈奴发现,小女孩躲藏之间不留神摔了一跤,被他瞧见了脚腕上的疤痕。

    由于以往从未出现,思绪混乱的沈亦川分不清现实和虚构,也没纠结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小女孩,打开黄金笼躺到女子身侧。他心知这样不合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惹人诟病。

    不过沈亦川不在意,甚至直接爬上了傅清卿的床与其同榻。

    占有她的自私不断作祟,她身边的人,是他,也只能是他。

    昨夜沈亦川专门为傅清卿做了适合的流食,不厌其烦一点点温柔地喂下。因而傅清卿被照顾的很好,唇色饱满面颊红润,缠绕在黄金笼上的花儿今日开得正艳,尽态极妍。

    附近的气息染了女子身上的梅香,氤氲缠上沈亦川,叫那些支离破碎的可怖通通消失殆尽,无形安抚躁动忐忑的心脏。沈亦川探出手,指尖相抵共振起伏,似乎交心于安眠的女子,心安神泰地阖眼共枕。

    可惜酣眠不过一刻,便被人扰了来之不易的清净。莫宗弱弱地敲响房门:“主子!还没醒吗?”

    慵懒放松的男子听到声音猛然睁眼,轻声叹息片刻,将被自己扯偏的被褥整理一番,又起身推开距黄金笼不远处的雕窗通风,才慢慢悠悠地从屋子里出来。

    沈亦川心情烦躁,散漫地瞥莫宗一眼,一边走出院子一边淡声问:“何事?”

    莫宗跟在后面,说:“恭亲王已经开始攻城,今早传的信鸽还没出府就被截了。”

    果如所料。那日在书房他看见城防布图是傅东邢刻意为之,试探他的站位。说不定,信上的内容被换成了‘城门将开,里应外合’呢……

    将要正午,暖阳洒在云潜湖,扑得一片粼粼波光。沈亦川闻言并无任何异色,只是扭头朝跑入光辉的雕窗扫了一眼,说:“即是岳丈有意为之,就不执着于此了。你在这等我一会儿。”说罢返回屋子,摆动窗棂挡住直射的光芒。

    莫宗的眼球追随沈亦川的影子瞄来瞄去。他迷茫地看着主子原路返回正房,不过刹那又出来,沈亦川没给他浮想联翩的机会,继续吩咐道:

    “沈长恭那边不必再通风报信。对于他的诉求,也一概不予理会。缺了我们,他照样能反。这场棋沈长恭准备了太久,怎么会轻易被推翻。说到底,也不能让他反得太轻易。”

    “倘若恭亲王事后猜忌……”

    沈亦川手执银纸折扇,往莫宗脑袋上象征性敲了两敲,恨铁不成钢无奈道:“你何时才能机灵点呐……去把晋王府如今遭人怀疑,自身难保的消息传到府中新收的下人耳里。咱们府里自会有人为我们在沈长恭面前沉冤。”

    莫宗收了命令,就要离去,突然发现自己跟着主子走到庖屋前。他顿时来了兴趣,试探地轻声问道:“主子今日下厨?”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莫宗可谓是跃跃欲试。晋王府内下人不多,也就最近收了恭亲王送的几名婢女。而府内向来是他来掌勺,沈世子在府中从不讲尊卑,往日都是两人共同用膳。现在加上扶至,便是三人。他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在满怀期待的雀跃下奔往扶至所居。

    沈亦川没发现莫宗突如其来的亢奋,起锅烧柴,驾轻就熟地煮着给傅清卿准备的流食。

    *

    远在百里外,烽烟四起,殊死拼杀的将士愤恨地抹去眼边欲侵的灰屑,站在城楼上扫视一片疮痍,尘土散漫风萧索,卷起焦烧的旗帜,数多折剑断裂在一旁。

    照耀城墙的烈日刺眼,直叫人睁不开眼。他捏起半剑,以徒手之力掰断,发出清脆铮鸣。满身血渍的男人勃然大怒,眼中迸射仇恨的火花,将残剑随手摔在一旁,大步流星地往城内走,喝道:

    “军器监管事在何处!”

    无人回应,只有一道又一道死寂的目光如同刀光剑影落在他身上。这些目光来源于方才拿着易碎易裂之器上阵杀敌的勇士。

    一千三百二十一位士兵上阵,八成死在外面,余下的这些硬抗着重伤,靠在城墙角,带回不堪一击的长剑箭矢,狼狈逃回向副将问个明白。其中一人呼出一口浊气,讽刺道:

    “现在来问责有什么用,人都跑了!老子以为上战场是来为国卖命,敢情是来送命的!,没钱造好兵器是吧!怕不是都给你们这些虚伪作态的人都吞进狗肚子里去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质疑谩骂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劈天盖地而来。

    “俺爹娘累死累活在田里忙活了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你们这些当大官的躺在摇椅上勾勾手就有。咋?现在还不知足,我们的命也想拿走?!谁想去送命尽管过去,老子不去了!”

    “我弟弟的尸体还横在城门口,死不瞑目。敌人的刀直接劈断了他手上的剑,下一秒头就断了,那血哗啦不要命地往我脸上滋……费副将,我们的命不值钱,所以让你们这样糟蹋吗?”

    ……

    上阵杀敌前,他们一腔忠勇热血。才刚刚挥剑迎敌,那血就洒在地上,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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