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寂静无声，身下软褥舒适，傅清卿朦胧眯眼，头脑昏涨意识尚未恢复，只感觉咽管似有火烧，燥而不干。由于小腹抽痛不已，她皱眉蜷缩，轻声喃喃道：“……水。”

    不过多时，干涸的嘴唇渡过流水，逐渐湿润。她本能地汲取，却不是想象中的润物流体。意识到什么，傅清卿猛地睁眼，盯着眼前凌乱的沈亦川。

    “……醒了？”沈亦川目光极其不自在，像是还没接受女子醒来的事实。

    “我怎么——”傅清卿想起昏迷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慌张从褥上站起，骤然环顾，不可置信地瞥向沈亦川。

    她置身于一座巨型金制囚笼中，每道金丝有小臂粗，密密相邻，似乎还精心打扮了一番，笼顶绕花藤围顺条条枷锁坠落，笼中正巧容俩人，底面铺细绒雪白毛毯。

    一个有温度的冰冷囚笼。傅清卿总结。

    她压下心中震撼，扶额缓和晕眩感，慢慢蹲下身子盘腿席坐，扬首望向视线飘忽的人，冷声道：“给你一个机会，说说吧。”

    “事无巨细。”

    春意正酣，养在笼顶的花骨朵已然绽放四散涵香。面对无法躲避的质询，沈亦川勉强冲傅清卿扬起明媚笑意，企图迷惑过关。

    傅清卿不吃这一招，森然望向他：“你最好从始至终都能笑得灿烂。”

    “……”笑容挂不住，沈亦川喉结上下滚动几个来回，踱步坐到她身前，根根分明的睫毛抖动，慢吞吞道：“我救了你。”

    傅清卿表情不变，稍稍颔首，凝注他的目光不曾挪开一寸，不打算放过他面上细微变化。

    “那夜我发现你迟迟不回房，有心打探了一下。机缘巧合知道了……接着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把你截下。放心，护送你的那些人没大事，关在后院好吃好喝招待着。”沈亦川不时掀起眼皮扫向威压全开的女子，搭在膝上的指节弯曲。

    “京城内如今是什么状况？”

    “……一切如常。”

    “我睡了几日？”傅清卿没忘沉昏前最后捕捉到的那句话，预计已经过了有段时日。

    沈亦川静了许久，在女子即将耐心告罄的最后一刻，说：“三日。”

    从京城快马加鞭回到邑州最快也要五日，如此看来，她提前苏醒了。傅清卿缓和身上不适感，觉着差不多可以离开，抓住身边的金柱撑起站立，迈步走出。

    不知是药力未消的原因抑或其他，她腿脚无力。但顾不得这些，外界情况未卜，被隐瞒的不安再度萦绕心头，叫她慌恐。

    笼门位于沈亦川身后，正巧被挡住。她缓步至他跟前，轻描淡写地撇一眼，淡声道：“让开。”

    男子非但不挪开，反而站起来将手摆开一横，“你不能出去。”

    傅清卿气笑，眉梢扬起，抬眸盯向拦住自己的人，声调更冷：“沈亦川，挺有能耐。”

    与她相处到现在，沈亦川已经了解称呼变化。比如现在，傅清卿生气时就会唤他全名。

    不过像今天这样不加掩饰的怒意，倒是第一回。

    他退后将出口完全堵死，温声劝说：“迷药今日才消解，况且……”沈亦川叹气，语气关切，“你葵水来了，难道没察觉吗？毯子已经换过一次，现在虚到走几步就得缓缓，即使给你出去了，撑不了多远就得倒下。先修养几日，好些了再出去，好嘛？”

    不应让她这么快醒的，但沈亦川昨日突然发现傅清卿团在角落，身下一片染红。

    是血。

    向来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沈世子心口一颤，只记得自己冲进去将人抱出来，派人找大夫。后来大夫坦言情况，他才放心，找了一位小姑娘照顾……那迷药于她有损，强行喂下与之药性相斥的汤药，这才缓解，不过还是留有遗症。

    笼锁没有扣上，虚虚地掩着。傅清卿从一醒来便知晓有异，除却腹部密密麻麻的痛感以及气血亏空无力的大腿，到没别的难受和粘腻。她没多问此事，即使疼得冒汗，仍坚持向前逼近，呵斥：“让开！”

    沈亦川僵持不动，对付现在的傅清卿，甜言蜜语定是无效，那便只能……

    他遽然揽住她的腰，现在的傅清卿毫无抵抗之力，沈亦川用不了多大的气力，轻轻松松推人到一方角落。

    她奋力反击，实力不及真实能力的十分之一，看似猛烈，实则轻飘飘的一击。沈亦川靠在她肩上，抓紧手上动作，对于手臂没有任何威胁的力道，充满善意地微笑说：“小傅，你好娇啊。”

    这句话放在任何时间，地点……傅清卿都保证会让说出这句话的人后悔出生。但是眼下，别说暴揍这人，她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金笼的角落放有一条锁链，防的就是今日。沈亦川扣住傅清卿一条细腕，确认不会被挣脱后，双腿环住她。

    顷刻，他下巴抵在傅清卿肩颈，自言自语呢喃：“定亲时问了你的生辰八字。十四岁生辰在去年五月初，今年就要及笄了吧。虚岁十四，骗谁呢。”

    傅清卿浑身都在颤抖，是被气的。

    他太嚣张了。理智告诉沈亦川不能表露愉悦，但遏制不了。沈亦川将人锁在自己的领域，像是恶龙守护自己的财宝。他轻拍怀中抖动不止之人的薄背，安抚道：“等小傅休养好，阿川带小傅回镇国公府。”

    隔着顺柔的丝绸，傅清卿不同寻常的心跳震动传至沈亦川指腹。

    是由他引起的慌乱。

    虽然不是什么好事。

    沈亦川把人抱起，让其坐在自己的腿上。他调整位置以便更舒适些，察觉傅清卿埋头朝自己胸膛里缩，心头一软，垂首瞧她。

    这一看，直接扼杀了沈亦川的所有欢愉。

    奇怪，他应当很乐于傅清卿脆弱，脆弱到只能全身心托付给他沈亦川。但眼下的情况，脆弱无疑、依靠他也没错……但他怎么，心肉好似揪在一块，没想象中那么一扫阴翳，反而陡增压抑烦躁，胸口窒闷。

    傅清卿没发现一旁人的心思百转千回，她面色全无，嘴唇苍白，双手团着腹部，时而眉头拢蹙时而放沉吐纳，所有注意力放在调整呼吸以减少抽痛，连沈亦川叫她都没反应。

    相比较于刀剑无眼的伤害，傅清卿受不了这种体内深处、看不见摸不着的难受。不晓其他是否同般，她初来的几日简直就是在阎王殿门前溜一圈。若不是此次重来，又叠加迷药的后劲，自己都快忘了内伤绞痛的滋味。

    迷糊中有东西越过她防护腹腔的臂弯，难捱处伏罩上宽大手掌，画圆式轻压按揉。男子体热，手掌也似暖炉，热意蔓延至体内，直攻孱弱处。

    不可否认，沈亦川确实驱散了大片的不适感。但傅清卿还在气头上，觉着别扭，须知此人是囚|禁自己的罪人。

    “放手。”傅清卿尝试肘击突侵的手掌，想将其排挤出自己的地盘。

    而那点力气于沈亦川而言微乎其微，他忽略她的反抗拒绝，态度强硬，手上力道适中，说出的话低缓，像是诱哄：

    “乖一点，不要动。”

    挣扎轻而易举就被压制，傅清卿只好放弃，头歪垫在沈亦川肩上，沉沉地阖上眼皮，长密的睫毛因沁出的滴泪拢在一簇，看起来甚是浓烈。

    她原本的男子装扮在昏迷不醒期间被换成白色对襟轻纱裳。意识到靠在身上的人安分下来，沈亦川解开锁链，小心翼翼地把人抱起出笼。

    外面的桌案上放着一碗红糖姜水和热水袋，是沈亦川提前吩咐下人准备的。女子双臂环住他脖颈，双腿架住他腰侧，软绵无力，全凭沈亦川一手托着。

    沈亦川走到案桌前，松开放在傅清卿小腹的手转而拿起水袋置于那地，后伸手取碗一饮而尽，随意扔下碗擒住傅清卿后颈向后拉。

    傅清卿意识恍惚，任由抱着自己的人摆弄。直到唇畔被封，齿关被撬，她才猛的一激灵完全清醒。可是后颈被人死死拿捏，她再怎么躲避都是无济于事。

    无处可逃。

    等到咽下尽数红糖水，那人才放过她。在最后的几瞬，沈亦川还满含怜爱地亲昵地啄了几下。

    “阿川，放我离开。”傅清卿面无波澜地说。

    沈亦川脚步不辍返回金丝笼，浑然不在意。

    “我逃不了。”傅清卿认真说，“所以，如果你不放我离开……往后余生，我都不会原谅你。”

    沈亦川依旧没停。

    “我会厌你。”

    “还会恨你。”

    “此事过后，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再也不要见面……

    临到笼门前，沈亦川止住步伐，转瞳瞥向身上的人，颤声说：“你在威胁我？”

    傅清卿冷静回复：“是。我威胁你。”

    她赌，赌他受不了别离。

    她赢了。

    沈亦川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但是没等傅清卿落地，自己又被箍了回去。沈亦川捧住她半边脸，黑沉眼瞳看得人背脊发凉，语气隐含怒：“看到这座金丝笼了吗？专门为你制的，你说，生生世世将你锁在这儿，怎么会见不上呢，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