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吗？

    像谁，上一世的沈亦川吗？

    实话实说，傅清卿方才确实瞧见了一刹那的影子，转瞬即逝，也着实叫她晃神一刻。那是在战场上两人共杀敌才会出现的神情，嗜血、坚决、孤注一掷。

    她无奈地说：“像啊……”

    沈亦川，能不像沈亦川嘛……在她心中，压根就是同一人，不过是时机不同罢了。

    可几乎在说完的同一时候，沈亦川刺入他人的剑被抽出来，血溅了他一脸，他沉着脸，更加阴翳恐怖，对上满脸云淡风轻的人儿目光，扬起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虽然对傅清卿来说，是诡异。

    沈亦川状似不在意地问：“谁啊？”

    谁？总不能说是上一世的沈亦川。

    傅清卿悠然走近，胸口穿透一个窟窿的人死不瞑目，双眼睁睁无神，分明是被一剑毙命的模样。她悄无声息地摸上沈亦川持剑的手，清晰地感受到手下指节的僵化，再顺便夺下那剑。

    不急着回答沈亦川的问题，因为她被他手上的武器勾起了注意。

    眼熟，却又不是自己记忆中沈亦川常用的那一把。

    沈亦川还以为她要牵自己，心正怦然，脱手就丢下手中杂物勾指。谁料傅清卿掠过自己接下了自己抛弃的东西。仅剩装裱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他一手掐住傅清卿即将垂下的脸，咬牙切齿道：

    “傅司，你还没回答我。”

    不知道沈亦川天马行空联想到什么，重新挂起瘆人的笑：“难不成，是哪个乡野小情郎？”

    其实沈亦川的笑完美无瑕，落在别人眼里真真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瘆人的原因，是傅清卿上一世见过他这般，一般来说，笑得越是柔和，背后的手段就越是残忍。

    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如果说是，那位‘小情郎’怕是活不过三日。

    但自己若有情郎，与沈亦川何干？即使她名上为他妻，但从未迎入府。至于曾经的纠葛，也不过是露水情缘。

    绑住她和他的，不过是根虚无缥缈的红绳，当断则断。

    傅清卿本是想低头端详剑柄，冷不防被揪起，也来了脾气，抬脚就向沈亦川腹部一踹。而男子也是气急，不躲不避。等听到面前人一声闷哼，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利弊。

    她很想清明地捋明白问题到底出现在哪，然脑海像是住进了糨糊，思绪堵塞。面对沈亦川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和亲密感，她给不出回应，只好躲避。

    毕竟，她承不起这份情。

    她的未来，不敢许诺给任何人。

    林中小道无人，仅有二人僵持不下。良久，傅清卿倔强瞪着沈亦川：“是啊。是藏在心底，珍稀的宝贝。”

    “我与世子之间，风吹则散。何必死缠烂打，闹个尴尬处境呢？”

    出乎意外的，沈亦川松开了禁锢她的手。不是泄力放开，而是保持原本的掐她的手型向后退，直到留有一段距离，五指慢慢缩紧握成拳。

    看得出来，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怒火。

    傅清卿惊慌地眨眨眼，呼吸急促一分，转身打算寻找此次前来的目标人物。转了半个弧度，忽然想起来沈亦川的剑还在手上，又转回去抬手欲要还给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根本没给傅清卿反应的时间。沈亦川一把擒住她的双手锁在背后，从不知道哪里掏出系带，在她腕上绕上几圈用一只手牢牢扣住，另一只手抵住傅清卿的下颚，不容拒绝地令她抬头，被迫接受他的强悍撕咬。

    在对方突破自己防线进军时，傅清卿懵了很久。沈亦川发现了她的愣神，在她柔软处用力摩挲。而痛感传递至神经强制拉回傅清卿，她第一时间不是挣脱束缚，而是追逐他斗狠。

    之前死寂的人咻地有了反应，叫沈亦川顿了一下。但就是这一下，给傅清卿抓住了机会，她猛烈地扑了上去，不留余地给他咬上一口。

    这对于沈亦川，简直是喜闻乐见。

    他顾不上唇齿间的血迹，一心绕开傅清卿的动作，偶尔还会逗弄舔/舐一番。

    一来二去，不相上下的打架变了味儿，倒成了旖旎的调情。等傅清卿感觉不对劲，自己的双腿已经激软完全使不上力，仅凭沈亦川揽在后腰的手拖住才没跌倒。

    激烈过程中，绕在她手腕的系带早已脱落，傅清卿支起手肘横在二人之间，推开沈亦川，紧接着甩手给他一掌。

    “疯子。”

    是啊，是疯了……他想违约，想杀了她口中的宝贝，想制一座牢笼困她于其中，还想让她变成身心只依赖他的金丝雀……

    从他感受到她身上暖意就想了，又或许更久远，只是他不曾察觉。

    沈亦川被扇得脸偏向一边，渐渐浮起红印，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预着自己会有一罚，也没想着反抗。开始是因为愤怒情绪乍起，想锁住她的念头侵占入脑，后面见她怔怔，终究知晓自己不该，刚想让她回神便放开，万万没料到她居然自己追上来……

    贪欢一响，自作孽。

    剑掉在一旁，也没人理会。傅清卿恶狠狠在唇边一擦，想驾马离开，最起码短时间内不想见到沈亦川。

    可还没寻到唐公瑾……瘫软的腿还没完全恢复，她看向站在原地的始作俑者，气打不过一处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剑就劈往沈亦川。

    眼瞧着就要劈中他，男子目光烈烈盯着奔向自己的人，没有一丝退让的意味。傅清卿颤抖着手，错开位置将剑砍入一边的树干，嵌入半径，木屑裂撒。

    好不容易长出的新芽被震落，掉在沈亦川肩头。傅清卿常年的作战经验，叫她形成面对仇人也能心平静气同他沟通的能力。

    她平稳杂乱的气息，问：“唐大人在哪？”

    “不知。”沈亦川来时率先把唐公瑾身上的镣铐挥断，然后随口叮嘱她找处地方躲起来。现在解决了其他人，唐公瑾也不知跑去哪里。

    远处传来马蹄践踏声，傅清卿立刻躲在树后警惕观望。沈亦川则是不慌不忙，似乎知晓来人是谁。

    来人是乔装打扮成农民的卫章。

    傅清卿放下悬在心头一口气，镇定观察现场状况，囚车碎塌，尸体遍地，入目皆是狼藉。她把近处的灌木丛和杂草地都探查一遍，最后在一根树干上发现一行血字：

    ——勿念唐。

    傅清卿接触干涸的血迹，猜想应该是唐公瑾所留，且已有段时辰。

    卫章从马上跃下，迟迟看不到人，目光不断变幻，尝试抓到一点希冀。

    然而无果。

    他视线定睛在久久没有动静的傅清卿身上，眼中燃起微末光亮，大阔步地走向她，黢黑的脸上扬起近日来未曾出现的笑意：“傅司，唐大人可在……”

    刺目显眼的血字扼住卫章的咽喉。

    大失所望，闯入他眼帘的不是心心念念的人，而是心上人留下的、简显意赅的告别。卫章还没来得及收回笑，那笑沾上苦涩悲痛，跪坐在树前。

    傅清卿心知不宜久留，提步走向马驹。沈亦川站在一尺外凝她的身影，撞上她的视线后微微闪躲。林中传来沙沙声，她透过树影婆娑，望卫章在用手一点点的抠下树皮，生怕破坏，每动一下都异常小心。

    他的一只眼睛通红，泪线涟涟。

    许是今日风沙太大，迷了眼睛。

    她想。

    *

    傅清卿驾马回府，迎面接她的傅流云今日分外殷切，上前主动帮她接过缰绳。傅流云眼尖地察觉小妹嘴角破损，关切地问：“你咬破皮了？”

    她估计沈亦川的情况不比她差。虽说是他主动撕咬，也只是放在齿间做做样子，没有实质性伤着她。反观傅清卿，倒真是实打实地咬。

    唯一留下的伤，还是她没把控好力道，不小心在沈亦川那磕下的。

    可总不能说出实情，她心虚地咳两下，随口答：“……嗯。”

    “都在院中等你一同用晚膳呢。”傅流云没多问，与她齐齐进入院中。“娘煮了你最爱的银耳莲子羹。”

    没来由的，傅清卿感觉不对劲，顿住脚步，偏头问喋喋不休的兄长：“今日兵部休沐？”

    傅流云面色僵了一刹，随即恢复正常，笑着说：“怎么，忙里抽闲来家中用膳，小妹不愿？没良心啊，早知你是这么想，兄长就不回来了。”

    “……倒也不是。”傅清卿被他这副模样惊愕，讪讪继续向前。

    不过须臾，两人抵达案桌前，谢娇娘面色不虞，傅东邢挽着她低声哄。发觉一双儿女前来，才依依不舍松开手，正襟危坐，说：“清卿，坐下来。有事与你说。”

    谢娇娘也换上往常温和的容色，柔声道：“来，到娘这边坐。”

    膳食正热，像是掐着她回来的时辰做好的。傅流云径直落座，三人眼神殷切，让傅清卿升起满身的不自然。她款步走到母亲身边座位坐下，耳边传来傅东邢的沉声：“清卿，邑州祖母前日穿信，念你念的紧。父亲想着，明日送你回去看望祖母。”

    原来如此……

    傅清卿心下咯噔，闻言也不急着拒绝抿唇说：“阿兄也一同前去吗？”

    谢娇娘端了碗银耳莲子羹，递到小女手上，“流云有要事，贸然离去会降罪。清卿，尝尝娘的手艺，看有没有退步。”

    手中羹汤渐有凉下的趋势，傅清卿一路颠簸也有些缺水。傅东邢正在动筷夹她近处的红烧鱼，她舀出一勺莲子羹下咽。

    “唐大人似乎归隐……这是……”傅清卿正要讲述自己所见所闻，忽地眼中光亮越来越暗淡，光圈缩小成点。她竭力睁眼，却抵不住昏觉侵入，最后和上眼皮浸入漆黑，五感消散。在仅剩意识残存之际，她听到母亲的声音：

    “能确保路上不会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