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第章

    今岁的京城,自秋以后,气候便颇为异常。

    方自入冬便连番大雪,以致酿成了一场规模极大的雪灾。

    若北方,下雪倒亦不算稀奇,可时而雨霏霏,便着实少见了。

    不过,京城的冬日本是寒冷干燥,便是下雨也是时间不长,大多是上晚之后。对普通百姓而言,影响倒也不大。

    且这般时而雨,又几乎不积雨水的情况,对干燥的冬日气,倒也算是个难得的调剂。

    今日又下雨了!

    当刘健、谢迁、马文升等人自内阁出来之时,正好赶上了起雨的时候。

    不过,依然不大,众人冒着雨,快步向内宫行去。一路未曾停顿,穿过外宫入内宫,很快便抵达乾清宫前。

    通报、入殿,当众人步入乾清宫,看到龙座上皇帝朱佑樘那阴沉着,且略显疲惫的脸,众人心中不免一沉。

    “臣等……参见陛下……”

    行礼参见,众人纷纷躬身下拜,口呼陛下。

    可几息之后,往日很快便会应承平身免礼的皇帝,今日却是安静异常。

    只是几息,但似乎过了很久,众人维持着躬身下拜的姿势,也不敢起身,静谧的乾清宫显得格外的沉寂、压抑。

    良久,皇帝终于发声。

    “众爱卿,免礼平身吧!”

    称呼爱卿,唤了平身,可冷冷的语调并未缓和这份压抑,看来,那位李公公所言无错,皇帝是真的生气了!

    而接下来皇帝不等大臣们奏秉,直接开门见山的话,更是让他们心中凝重。

    “众位爱卿,今日朕很不高兴,故此,召见众爱卿前来,在未曾奏对之前,朕先有一言告众爱卿知晓……”

    “今日,朕不想听官样话,稍后所议,朕只希望听到事实、原由和结果,诸位可听清了?”

    “臣等……遵旨……”

    诸般所议,只看事实与结果,皇帝的意思是,别找托词,别找借口,以事实来话,再给出切实可行的法子,以求结果。

    事多,更是繁杂,今岁真是诸般不顺啊。

    他们感觉,随着哈密之事的发生,将长久来积压的问题,全部牵引了出来。或许,一场让人不太能看出方向的波动正在酝酿,只是不知,波动之下,路将是如何了……

    ……

    于此时,顺府门前,张鹤龄骑着马,不疾不徐的向着皇宫而去。

    随他同行的是一辆看起来颇为低调,但低调之下也难掩其精致的马车。

    马车内,坐的正是李东阳。

    两人接到陈准的传讯,从顺府出来,便一路同校为了照顾马车速度,张鹤龄显然收了些马速,一路无话,直达宫门之前。

    下了马车,宫门守卫早已得到传讯,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乾清宫前。

    当二人请旨见驾,踏入乾清宫内时,正赶上乾清宫内第二次安静沉肃的时候。

    气氛不对啊!

    而且,皇帝和见驾的官员们,神色似乎都不那么太好看。

    甚至于张鹤龄和李东阳入殿见驾,口称参见时,也好似打不破这份沉寂。

    皇帝也是未曾立刻让他们起身,两让到了方才众臣同样的待遇。

    李东阳心中一突,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他还有意低头瞥了瞥几位同僚,但也未从他们的脸上得到答案。

    李东阳不由想,是不是自己哪里犯了错,但好似没有啊,便是顺府那桩案子,也才三日而已,陛下也不会这般苛刻吧。

    再,今日既是入宫,那定然会有所奏秉,陛下也非是那般心急的人才是。

    且至不济,陛下有所不满,那也不会用这般方式来对待他们这些老臣。陛下平日的宽仁可非是演出来的。

    他们这些在陛下潜邸时便教授过陛下学业的人,对朱佑樘可算了解颇深呢。

    李东阳在心中暗思,或可言,他们对皇帝的了解确实颇有心得。但他们或许忽略了一点。

    再是宽仁,再是为大局,再是将朝廷、社稷、官员、百姓等等放在心上的皇帝,也必然有其另一面,前提只在于,皇帝所计较在意的底线在哪里罢了。

    或许,在场的那些宦官、太监大致懂些,而殿中的官员们,张鹤龄思考事务的出发点与旁人不同,立场不同,对朱佑樘的理解更多吧。

    乾清宫掌事太监陈宽心翼翼的瞥了瞥殿中,又心翼翼的偷瞥了皇帝的脸色,几息间,他犹豫着,终于鼓着勇气提醒了皇帝。

    只是,皇帝朱佑樘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他便赶忙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言。

    龙座之上,朱佑樘重新将目光投注在手中的奏疏之上,这正是方才马文升转呈的来自许进的哈密奏报。

    也是起此事,才有令内的第二次沉寂压抑。

    正好此时,李东阳和张鹤龄来了,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吧。

    或许,朱佑樘是通过这般态度,表达他心中对诸事的不满。

    “皇爷,外面方才下起了雨,寿宁伯一路骑马过来,也是淋了雨的,您看,要不要让寿宁伯收拾一下,免得唐突了圣驾……”

    朱佑樘还在静默,陈准此时声的开口了话。

    “你是唐突圣驾?还是怕寿宁伯淋雨受寒?哼……”

    朱佑樘冷哼一声,好似对陈准的提醒不满一般。

    话间,朱佑樘冷眼扫过张鹤龄,只见蟒衣之上,确实带着湿意,于是他这才淡淡道:“平身吧!”

    “谢陛下……”

    “陈准,领寿宁伯去后殿换件干衣裳,这般像甚么样子。”

    “奴婢遵旨!”

    应了陛下的命令,陈准走下御阶来到张鹤龄的身边,带着笑容,右手伸出做请状。

    “臣谢陛下……”

    张鹤龄再次恭敬一礼,见着朱佑樘摆摆手,他也不推辞,便跟着陈准往后殿而去。

    皇帝对待张鹤龄的态度,以及张鹤龄那全然不拘束的架势,使得殿内的人眉头不由的微蹙了蹙。

    不过,也只是稍微从心中过了一遍,此时非是想这般的时候。紧要的,还是今日君臣议对的事,要怎样才能让陛下放下心中的怒气,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结果吧。() ()

    此时李东阳已是走到了刘健和谢迁的身边,示意着点零头,又和一旁不远处的马文升点头打了个招呼。

    只是,马文升的脸色依旧,只是象征性的和李东阳回应了一下,便转向御座之上,奏秉起来。

    “启禀陛下,老臣觉得……”

    “等着!”

    朱佑樘突然摆了摆手,干脆打断了马文升的话,语气悠悠道:“马卿,再多斟酌一下,正好稍待些时间,等寿宁伯回来再行话不迟……”

    马文升张了张嘴,皇帝的态度让他颇有些难堪。

    入宫已有半个时辰了,他一个七十多岁的人,虽身子骨还算康健,但从一开始弯腰行礼被皇帝冷着,便已颇为难受。

    之后又站到现在,这可不是大朝会,还可以藏在众臣人群里歪歪斜斜让自己舒服些。

    这是乾清宫内,君臣私对,在陛下不高兴不给恩荣的时候,他也只能站着,且是规规矩矩,哪敢有丝毫仪态上的失礼。如今,全身都感觉不太舒服了。

    可是,他方一开口,皇帝还道要等张鹤龄回来,更是让他不舒服到极致。身与心,都不舒服呢。

    马文升状若不经意看了内阁三人那边。或许,他希望刘健三人,能有所表示。

    可惜,此时的刘健一脸平淡,甚至像是微闭上了眼,对今日发生的事,以及皇帝的态度全然无动于衷一般。

    他自然知道刘健并非无动于衷,皇帝的态度可非给他一人,特别是有张鹤龄这个对比,更显得对他们这些大臣的“恶劣”。

    马文升虽对内阁也有意见,但此时显然是他们所有大臣需共同面对的,可刘健的态度,让他失望了。

    马文升心中的情绪,正一点点的扩大着……

    时间过去了少许,终于,窸窸窣窣的靴子踏地声,传进令内。

    但见张鹤龄一身青色锦袍,龙行虎步的回到令来。

    朱佑樘看着换衣回返的张鹤龄,心中突然有了几分异样。

    这件衣服,是他的,当然,他让陈准带张鹤龄去后殿换衣裳,自然是只能是他的衣裳。

    而陈准选择这一件,显然不差,这也是他几年前穿过的衣裳,只是如今他穿不了了。

    他下意识的在身上摩挲了一下,瘦了许多啊,曾几何时,皇后亲手为他缝制的这身衣裳,穿着时也是合身合体,如张鹤龄这般身姿挺拔。

    可只短短几载,原本合体的衣裳,只能压在箱底,再也不合身了。

    一想到此处,朱佑樘便从微妙异样中挣脱出来,心中的负面情绪又高涨了几分。

    朕恪守勤勉,每日处置朝事从未懈怠,身子都熬的虚弱了许多,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不负先帝,不负大明历代先祖传到他手中的责任。

    为了能使朝廷平稳,社稷安定,他可谓牺牲了很多,也一次次的让自己的底线放低。

    便是弘治五年那一次,受了那般大的屈辱,他也克制着自己,以致于,从那一次之后,他越加感到层层压抑向他包裹。

    他的克制,他的妥协,他的勤勉,他的宽仁,维持了一个众正盈朝、中兴之势。

    然事实上,只是烈火烹油下的虚华,不能深究,不能剖开。可偏偏一桩桩,一件件,总是撩拨着他的神经。

    “皇爷……”

    陈准已回到皇帝身边,偷偷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心提醒朱佑樘。

    朱佑樘这才收回思绪,朝着陈准点零头。

    张鹤龄躬身拜下,已在谢礼:“臣谢陛下隆恩……”

    “这一身是皇后亲手缝制,你穿着倒也合适!”

    朱佑樘缓缓点零头,好似随口了一句一般便转而道:“长孺,不必多礼,暂立一旁,朕与诸位爱卿将有事商议,你且听着,稍后朕尚要问你意见……”

    “臣遵旨!”

    张鹤龄应命,眼睛扫过令上的众位大臣,也没往众人那边凑,和众大臣左右分开,孤零零的站在了另一边。

    众人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张鹤龄,没什么。

    一人站一边,形单影只,特立独行,这就是张鹤龄。

    此时,朱佑樘以平静的语气终于再次做了开场白:“诸位卿家,今日朕心中颇不畅快,朕自登基以来,自知非圣君之姿,唯有勤勉可言。

    只为能继历代先帝,不负朝廷,不负百官,不负苍生黎民。十一载时间,朕有诸位卿家辅佐,倒也做了些事。

    朕以为,皆是好的,诸位卿家亦是告诉朕,如今社稷安定,大明……此不提也罢。诸位卿家皆是朝廷肱骨,朕所欲言,众卿皆知。

    朕只想问众卿,如今我大明,朕那所谓的文治武功,到底为何?”

    “臣等有罪……”

    朱佑樘摆了摆手,语气依然平淡,道:“……军制改革,长久无法落实,禁议之疏的圣旨已是下了几月,可朕所知,朕的话,或许还不如一的学子有用。

    一场京师周边的雪灾,更是显出了多少事,而今日,又是一份军务急报,令朕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文治武功,何其讽刺啊,朕……”

    “臣等有罪……”

    又是齐声请罪,朱佑樘再次摆手,道:“莫言请罪,若请罪,朕这个皇帝便是最大的罪人。”

    “好了,絮叨的话,朕不了,议正事吧!”

    朱佑樘仍旧以轻缓语气道:“吐鲁番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月余前朕便是在这乾清宫内,听了诸位大臣所奏,朕当日是如何的?众卿又是如何做的?而如今结果是何?又该以何方式,抚平此番的动荡?

    马卿,你是兵部尚书,此事是由你兵部主持,你与朕一吧……”

    被皇帝点名了,也终于轮到马文升话了。

    马文升正了正身姿,奏道:“启禀陛下,老臣有负陛下所托,此番处置哈密之事,过于懈怠了,事务交办下去之后,因朝中的事务,使得臣疏忽了对后续的监察,以致酿成如今的祸事。

    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老臣臣并请乞骸骨,回归乡梓,闭门谢罪,望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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