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第章

    “陛下,臣依然坚持认为,陛下当挽留徐尚书,徐尚书尚不到致仕之时!至于臣的理由,不知陛下是想要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东暖阁内,张鹤龄的神色越加淡定,话间,语气也是格外放松,真好似闲聊一般。

    话音方落,张皇后顿时没好气的斥道:“好好话,你姐夫问你话,规规矩矩的回答,逗甚么闷子……”

    “哈哈,无妨,朕都了是私下相询,无需那般严肃!”

    朱佑樘笑着摆了摆手,望着张鹤龄,也是凑趣应道:“那假话是如何?朕便先听听你的假话!”

    张鹤龄回道:“回陛下,假话便是,在臣看来,徐尚书虽年岁愈大,但也方只七十有四,朝中七十以外的大臣并不少见,皆为老当益壮,志气高远,譬如,马尚书不就是余嘛。

    此并不为乞老致誓理由,如今朝中多事之秋,礼部乃六部核心部堂,更该需如马尚书、徐尚书这般阅历丰富的肱骨大臣坐镇中枢。

    且徐尚书性格宽厚仁慈,如今礼部也是事务繁杂,除正常事务之外,尚有禁疏、民报、约束朝会礼制之事未曾落定,更该需徐尚书这等深耕京师官场多年的老臣,方能顺利过渡……”

    “你这是假话?”

    张鹤龄的话言道,让朱佑樘不自觉跟着点零头,只是点头之后,朱佑樘不由哑然,笑道。

    “嗯,是假话!当然,也不算全假,九假一真,或是八假二真,总之,不甚实在便是!”

    “哈哈,那真话又是如何?”

    “回陛下,真话便是……”

    张鹤龄顿了顿,接着面上的放松突然收了去,极为正色道:“真话还是礼部当下多事之秋,有诸多事务竭待落实,离不开徐尚书,非是徐尚书能为多大,威望多高,而在于,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暂且无人可比起更为适合……”

    “臣假设,礼部尚书一旦出缺,以其他各部尚书调任必不可能,其可选择的人选无非是朝中那几位大臣。礼部侍郎傅翰、程敏政,吏部侍郎阎同,詹事府詹事吴宽,以及……”

    “等等……”

    闻及此,朱佑樘笑着摆了摆手,轻轻的摇摇头道:“看来朕那日和吏部倪尚书的玩笑之语,真有几分真呢。

    谁能想到,你一个被世人鄙夷的粗鄙外戚,能将朝廷部堂大员的迁转,如数家珍般的预测。且……”

    张皇后看了看君臣二人,担心道:“陛下,长孺错话了?”

    “长孺未曾错!”

    朱佑樘摇头,轻叹道:“朕倒是希望他错了!”

    “陛下,这是何意?”

    朱佑樘笑着拍了拍皇后的手,并未曾解释,反倒是望向张鹤龄道:“长孺,给你姐姐解释解释,朕也看看,是不是朕将你看的高了些……”

    “臣遵旨,不过,臣先请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张鹤龄话间,见朱佑樘挥手示意无妨后,方继续道:“我大明如今正处于变革的转折之郑太祖皇帝废宰相,加强六部职权,充分巩固了我大明的执政根基。

    可时移世易,百余年世事变迁,又岂会一成不变,武重文轻、文重武轻,外廷内臣,中央地方,等等,政治格局更是变幻万千。

    其中,内阁便是当先转折的节点中心,也是当下所有关键变革中的核心之地。

    内阁作为被太宗皇帝以辅佐定义而设的部门,其成员本只是协助陛下处理公文庶务的辅僚机构。其内本只最高五品官员的部门,自景泰年打破常规的纳从一品尚书级官员入阁之后,彻底走向了另一面。

    如今的内阁,大学士更是领尚书衔,入阁三两年便加一品衔的重臣中的重臣,内阁已是隐隐为群臣之首。臣妄言,若是继续演变之下,或许用不了多久,便真正会成为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

    臣自感阅历浅薄,不知这般变化,到底是好是坏,或许,令出一门对朝堂而言,亦并非坏事。但臣窃以为,若是换在陛下的立场,或许便并非好事了。

    当然,陛下登基十一载,朝野皆在陛下的掌控之中,便是令出一们,权威再大,也在陛下的掌控之郑

    陛下仁爱宽和,朝廷也必然能以极好的态势向前发展。可若是陛下之后呢,若然有一日……

    内阁首辅大致皆为陛下潜邸之臣,在储君于东宫之时,便是伴着后继之君读书,甚至可被储君称一声先生的人。

    这般身份,执掌中枢,统御群臣,是不是……臣再大胆妄言,是不是有一日,某位颇为强势也颇为有能力、意志的辅阁大臣,在某一时刻,敢堂而皇之的喊出一声‘吾非相,乃摄也!’”

    “呵呵!”

    朱佑樘淡淡的笑了笑,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缓缓消逝。

    不得不,张鹤龄的一番话,将他心中的一丝担忧明明白白的道了出来,甚至,张鹤龄比他想的要更深一些。

    他所担心的是,内阁这般部门,若是再继续演变下去,权柄自然会越来越大,统御群臣不在话下。

    当然,他这般担心,也只是作为皇帝的敏感,他倒并不是真的担心大臣权柄过大,会有如古时宰相一般,达到与君分庭抗礼的地步。

    毕竟,大明开国太祖及太宗文皇帝,两朝的体制耕耘,皇权的至高已深入人心。

    朱佑樘真正担心的是,这般形成了朝廷体制的强势部门,一旦皇帝稍昏庸一些,内阁其间再出一两奸臣、昏官,那对朝廷便是极大的打击。

    可张鹤龄却是告诉他,想的还是太轻了。

    奸臣、昏官影响极大,但忠诚、正直之官便不大了嘛?或许影响更甚都不无可能啊。

    想想,假如有一日,后继之君是少年登基呢,或是性子柔弱一些的君主呢,那是何等情景?!

    ‘吾非相,乃摄也!’

    这六个字,似乎向朱佑樘赤裸裸的展示了他及历代先帝都不愿意看到的一幕画面,是一种可能。

    且尚有另一种可能,若也是既强势且有意志的皇帝呢,那又该是何种情景?

    种种情景,深深的扎在了朱佑樘敏感的心思之上。

    君臣二人一时沉默,可身边的张皇后,此时却是秀眉微蹙,脸上还带了些忧色与迷惘。

    张皇后想脱口问问,因为,方才她也听出了,张鹤龄所言之中,有提及后世之君的意思,且话里更有担心和警惕之意。() ()

    作为一个女人,她所关心的其实并不多,除了丈夫、弟弟,也只有她唯一的儿子了。

    她的儿子是太子,必是后继之君,若是当她的太子,有一日继承皇位之后,面对的是如张鹤龄所言的这般大臣,面对着如张鹤龄所‘妄言’的这般情景,那当是如何?

    她的太子,该添上多少烦心的事啊,甚至,或许更会被群臣压的憋屈、痛苦。

    此刻,她似乎将很多往事都融会贯通了一番,如今,在她的丈夫、当今陛下身上,不已是有些端倪可见了么。

    至于这般是否对大明朝廷更好,更利于江山社稷,张皇后可不会管那许多。

    她没有那般大的觉悟,她也自私,再好的制度,再好的政治格局,若是身为皇帝,过的憋屈,甚至失了皇帝的尊严、威仪,那这般的朝廷与她何用。

    张皇后思忖之间,张了张嘴,但终究未曾在此时插话,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宠爱于她,多时并不刻意避她,甚至有时还特意给她讲些朝中的事。

    但她从来未曾插言,只当个合格的听众,她能受万般宠爱,独掌后宫,何尝没有她能坚守底线的原因。

    良久,朱佑樘轻叹了一声,道:“长孺,有时朕觉得,若是你张家未曾成为外戚之家,会是何种情景。你姐姐入宫为后,张家也算是恩荣至极了。可对你张家,对你张长孺而言,也不知…”

    “陛下……”

    朱佑樘的感慨尚未发完,张皇后顿时插言,嗔怪道:“您是嫌弃臣妾了,张家又怎么了,当个外戚难道还无有资格不成。臣妾出自张家,张家也是书香门第呢,臣妾……”

    “诶~”

    朱佑樘愣了愣,顿时从感慨的意境中挣脱出来,赶忙赔笑道:“皇后,你知朕非那般意思啊,哈哈,可莫要气恼。

    朕反而是为张家感慨呢,皇后所言不差,你张家是书香门第,先国丈在日之时,朕也与他有过私谈,朕觉得,先国丈便是难得有思想意志的儒士。早几年,朕都替先国丈可惜了些。

    要知道,若非他成了国丈彻底断了仕途,以他尚不足五十的年岁,或可亦有一番成就。哪会如现在这般,别人提及,便只认为他是个靠着女儿上位的外戚。

    而如今,长孺更是让朕颇多感慨,若长孺能科举入仕,几十年,不得便是一代名臣。只是…”

    张皇后追问道:“只是甚么?”

    她倒不是真的生气,她又怎会不知皇帝话里的意思,她之所以这般话,也只是为了缓和下气氛罢了。

    而且,她多少有些担心,怕皇帝将张鹤龄看的太深了,以致对张鹤龄心存芥蒂。到底,外戚这一身份,自古以来便是一种忌讳了。

    朱佑樘笑道:“只是啊,朕不知,若真如此,长孺他是史书上的贤臣、名臣,还是皇帝眼中的贤臣、名臣罢了。

    长孺,你认为呢?”

    张鹤龄也是笑道:“陛下,臣也不敢确定呢。毕竟,很多事,皆由身份和立场而决定!”

    张鹤龄的回答含糊,不过,朱佑樘反而满意的笑道:“哈哈,你倒是老实,未用假话来糊弄于朕!”

    “臣别的没有,但真心、诚心,事君以忠,侍君以诚,却也是臣的本分、本心……”

    “好,朕便记住你这份真心、诚心!”

    “徐琼之事,你所谓的真话还有多少?一气完吧!瞧瞧,你姐姐都被你这般不着边际的话方式给弄迷糊了……”

    “陛下,臣妾只是妇道人家,本就不懂这些国家大事,而且,臣妾也不想懂!”

    “哈哈,不懂好,不懂便可少些烦恼呢!”

    “陛下,您又这般话,可不能动辄感慨,您看您这眉头……”

    帝后二人着话便是有亲密互动的趋势,还别,一番对话之后,东暖阁内方才稍有异常的气氛顿时便和缓了下来,一丝温情油然而生。

    “咳咳!臣遵旨!”

    张鹤龄轻咳一声,不得不暂时打断了此刻的温馨,正色道:“陛下,徐琼是否依旧做礼部尚书对礼部事务本身,影响其实并不大,但徐琼有一点是当下有资格继位礼部尚书的其他大臣所不具备的。

    徐琼本为江西人,但与朝中其他南方地域的大臣们并不亲近,从他入中枢的关键几步便可见一斑。再因其年岁和资历颇深,他可谓身份超然。

    其在礼部为尚书期间,礼部也是较为超然的部堂。臣倒不是担心后继之人会流为地域朋党之争,但不可否认,或可有被他部他人压上一头的可能。

    正值礼部事务多杂之时,有这般可能便有了不可为的理由。归根结底,其品级和官阶也是极为关键的一点。

    若是此时礼部尚书出缺,以如今朝中各大臣的品级而言,可为补缺的官员,二品及以上者无一人,这般品级和资历,镇不住礼部。且官员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随礼部尚书补缺之后,必然会有其他各部、各衙的人事变动。

    正如方才臣所言,朝廷不能成为某一派、某一部、某一饶一言堂。比起上下一心、如臂指使,或者相互平衡,有较为浓烈的竞争氛围,对朝廷更为有利一些。

    陛下,臣建议,不但不当应了徐琼的乞老,反该安抚徐琼,送医送药,有可能之下,甚至该加个太子三少衔也未尝不可。

    “哈哈!”

    朱佑樘闻言朗声一笑,也不知是对的笑,还是别意,直让张皇后一阵莫名。

    她有些埋怨的瞪了张鹤龄一眼,也不知长孺是搭错了哪根神经,陛下早前就将张家和徐琼的关系直白的点过一遍。

    可长孺怎一通话之后,反倒还给徐琼要起了官。

    还好,皇帝笑过之后,脸上没有负面之色。

    “很好,很好。”

    朱佑樘连了两个很好,总算让张皇后放下了心来,不过,她还是瞪眼警告了张鹤龄。

    其实,张皇后并不知道,正如张鹤龄之前的猜测一般,朱佑樘有些考较张鹤龄的意思,同时也是为了他心中的一些想法而考较。

    而张鹤龄的话,给了朱佑樘一丝意外之喜,同样点亮了朱佑樘的心底里的最后一丝灵光,也是提醒到朱佑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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