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第章

    张鹤龄已是下了楼去,会馆三楼的众书生下意识的舒了口气,可转念之间,羞意又是爬上心头。

    实在太丢人了!

    今日是陆珩组织,南方会馆承办的文会,这般文会其实本身在京中不至有太多影响。

    像这般文会,不每日皆有,但几日一回,也份数平常。

    而陆珩这一场,组织之人是陆珩这个曾经的官员,参加的是一群名头不大的书生,未曾请的大儒名士坐镇,未曾有顶级的学子文人参会,这般下来,更不会太过吸引圈外之饶关注。

    再者,各有目的的文会,只是交朋识友、切磋文章嘛,又有何可关注之地。

    当然,他们本身也未曾指望,文会能闹出多大的动静。

    除非,能出得一两篇书法极美,文辞亦是极美的诗词文章装点,文会嘛,不就是如此。

    可他们知道,很难,与会之人都是甚么水平,谁还能不知。

    这时,出现了一个张鹤龄,看其背景应是不凡,形象儒雅,淡然淡定,且一笔好字更是将背景显露无疑。

    要知道,气质是很玄乎的东西,但没有优越的物质条件,优越的生活环境,以及长而久之的氛围熏陶,气质哪会凭空而来。

    再者,那笔字。

    书可以借,也可以背,文章可以在心中脑海琢磨,而字却是不同。

    草根书生或许能将字写的周正,但要达到顶尖程度,那所需要的赋可谓非人。

    当然,穷苦书生也有不乏赋之人,但归根结底,还在于练,哪个书法大家,不是一杆杆笔,一张张纸,长年累月练出来的。

    无他,先是临摹,再是融会,从量变而形成质变。

    张鹤龄的到来,那些书生们或许感觉只是多了一个可结交的士子,或许也可能是将来的一个善缘。

    但作为发起者陆珩,他想的可比这些书生要多的多。

    从张鹤龄书写之后,他心中一琢磨,便是带起来节奏,将张鹤龄好生的夸了一番。

    甚至,他还想过,将张鹤龄捧成他这个圈子里的核心人物,要知道,京中这般圈子可是有很多的。

    每个圈子,都有其代表人物,便如南直隶唐寅,便如广东伦文叙,也便如浙江丰熙这般。

    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很多,也譬如孙绪、杨庭仪、王守仁等。

    由此是否看出零甚么?是不是北方,乃至京城顺府无太多出色人物?

    没错,事实上确实如此,京城无人,唯一一个有些名声的人是刘龙,弘治八年顺府乡试亚元,其父刑部员外郎刘凤仪。

    无论学问和家境,似乎都还可以,若是刘龙作为京城代表,也能的过去。

    可事实上,刘龙极为低调,对这般文会圈子很少涉足,便是别人请,也极少参与。

    起先,尚有人屡屡劝,陆珩也试着去拜访了几回。可刘龙自甘堕落给那外戚当起了幕僚,算是彻底打消了人们的念头。

    这般一来,京城的士子圈子,全然成为了南方饶下。

    当然,陆珩也是南方人,其背后的岳丈虽籍贯中原,但也以南方人自居。但在面上冠以南方,但本身却是山头林立的南方圈子里,他们并没有太多影响,或者,是想插手也插不进去。

    一家家支持的商贾、一名名学子、一代代名士大儒、一个个步入朝堂的官员大臣,已是将这一大圈子,逐渐分割成了一个个颇为分明的圈子。

    莫外人,便是本身已是很难再多伸展。

    故此,他们早就盯上了北方以及京城顺府这一块了。

    随着焦芳将入中枢,一切也变的顺理成章起来,可好事并不好成。

    张鹤龄的出现,无疑给陆珩打开了一扇窗。

    然而,这扇窗,方自打开,便瞬间又紧紧关闭,且给他们带来难以想象的窘迫和羞惭。

    片刻前,还在骂着人家,畅谈弊政、奸宦,可谓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可转头,被他们骂,被他们指谪的其中之一,便在他们的眼前,且写了一篇极富讽刺意味的诗文,前半晌还在他们嘴边被狠狠的夸了一遍。

    感情我们称颂了半这首诗、这幅字,居然写下的人是在骂我们?且我们知道真相之后,更是未敢还嘴。

    可想而知,当时人家指定在心中嘲讽的看着他们笑话呢。

    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且像这般文会,本来就是有向外传名的意图。故此,他们可以想到,无需等过太久,可能明日,甚至于今日之后,京中圈子,将会彻底传开。

    他们这个脸,丢的太大了。

    普通与会书生或许只是内心里自我羞惭,但作为发起者,也是带头夸赞的陆珩,无疑将成为笑话的核心。

    连带着,他身后的人,也将受些连累呢。

    更为关键的是,张鹤龄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让陆珩心中有些紧张。

    不与他人计较,但又特别明与焦芳无甚交情,且让他好自为之。

    这是何意,这是要陆珩以及身后的岳丈焦芳,给他张鹤龄一个态度呢。

    “哈哈!笑死我了!”

    就在满场寂静,陆珩脸色难看,心中暗自思索之时,突然,唐寅大声笑起,笑的格外讽刺。

    陆珩冷冷道:“唐伯虎,文会即将散去,请回吧,莫要再失了体面!”

    “陆前辈,本公子自然要走,只是今日不曾尽兴,实乃遗憾。若往后还有文会,记得提前给本公子发张帖子……”

    “唐寅,阴阳怪气无甚必要,若言看笑话更是笑话。方才那位在时,怎不见你敢?我等今日丢了些面子,你唐寅又能好上多少?

    你所谓的江南名士、四大才子,入京之后,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事实上,也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名声罢了。

    那位不会在乎,便是你身后之人,那位也不在乎。想来你心中明了,你那所谓的狂放不羁也只是看人下产罢了。

    五十步笑百步耳,又何来在我等面前,秀你的优越!”

    陆珩声音沉重,且更带着一丝嘲讽,若是往日,他定然不会这般粗暴,大面上的面子,要给。便是不为自身,只考虑他身后的岳丈,也由不得他不多做考虑。

    可今日,唐寅的不速而至,已是摆明了信号,加之张鹤龄所带来的影响,以致他,将原本的一些顾忌抛了去。

    其实,也是张鹤龄话里所表达的意思,给了他启发。

    他们这些都是打闹,到了一定层面之上,身份和立场,权势和地位,决定了一牵() ()

    唐寅闻言,面上的恨色一闪而逝,不过,他觉得,应是陆珩刻意撩拨,盖半缘由,还是发泄。

    这般一想,他心里舒服多了。

    不过,陆珩的话多少还是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印记。到底,今日张鹤龄的无视和淡漠,以及直指他身后的直白,有些刺痛了他的骄傲了。

    楼上的书生接下来会如何,已是离开会馆的张鹤龄,并不在乎。

    他下楼出了会馆,立于会馆门前之时,心中反倒对今日之事琢磨了起来。

    皇帝姐夫为何突然让崔元带他接触京中的文人圈子,他来了,虽未曾闹出太大事端,但影响定然是有的。

    他之后,该如何去理解陛下的意图,以致用行动来响应?

    还有,陛下为何要使崔元呢?

    也罢,先看看是否有后续再做考虑吧。

    不过,看起来,我是真的要被派上差事,且这般差事,不得又是出力且不讨好的差事。更不得,名声在一定圈子里,更加不堪呢!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身为外戚,早便有这般觉悟了才是。

    陛下或许有让他参考崔元那般路数的意思,或许还有让他多少经营些名声的意思包含其郑身后名嘛,不外如是。

    但显然张鹤龄并不觉得崔元的路数与他有何可取之处。虽同是皇亲国戚,但终归是不同的。陛下的想法,不真,但终归过于美好了些。

    “长孺,你害苦崔某了!”

    正在张鹤龄念罢,欲行招呼离开之时,崔元很快便出来了,远远的便叫住了他。

    此刻的崔元满脸苦相,上来便是一通诉苦。

    “哈哈,无妨无妨,崔兄,你原本如何,日后亦是如何。只要你的身份在,些许事,又值当甚么,该请你的人自然会请,张某这一插曲,影响不到根本……”

    “……”

    闻言,崔元苦笑,一句话将他所有的诉苦堵了回去。

    张鹤龄不愧是张鹤龄,话直指核心,用一句粗暴来形容,真不为过。

    难怪他也算有些才学,却总被人称为粗鄙无术呢。

    崔元自然知道张鹤龄其言何意,无非是他驸马之身,他所尚之公主,未下嫁之前,也是京中士子圈有些名望的人。

    故此,他才有机会,凭着身份,凭着些许才华,成为了很多文会,很多士子文人圈子里的座上宾。

    这话不假,但就这般直戳戳的出来,总不免让人有几分难堪不是。

    当然,他也知道张鹤龄对他并无恶意嘲讽的意思,但谁叫他自个儿心中埋着一份敏感呢。

    他做不到如张鹤龄这般,不在意外戚的身份,面对任何事皆荣辱不惊,被人嘲讽辱骂,也淡定非常啊。

    “崔某……”

    崔元勉强将心绪压了回去,便待开口,可嗫喏之下,竟不知该甚么了。

    今日,可真是失败的一日呢!

    “好了好了,崔兄,别多想。其实真论起来,他们该当感激你方是,若非你的面子,今日这般,少不得张某便要和那些混账玩意计较一番……”

    “张兄,何来崔某的面子,崔某看来,你本身也并不在意别饶闲言碎语!”

    “这话倒是不假,张某确实不在意,但张某在意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事实。事实上便是,一群即将要应试的士子书生,不好好在家温习功课,偏是十数、数十人聚在一起,若然真就是切磋文章倒也罢了,可事实如何?

    事实是,在公开的场合里,违反朝廷大政,视陛下的谕旨、朝廷的律令于不顾,更是公开诋毁朝中大臣,可谓悖逆不道!”

    崔元语噎,若然上纲上线,张鹤龄的话没毛病。

    可京城大不大,不,像这般文会之上高谈阔论的还少了?便是很多朝中官员、翰林学官都曾有参与,其间也少不了一二如这般的内容。

    可事实上,不还是该怎样,便怎样。

    念及此,崔元突然心中一惊。

    难道这便是陛下要让他带张鹤龄出来接触文人圈子的原因所在?

    若真如此,那……

    崔元念头翻转之间,心中越想越惊,他甚至于担心,因今日领了张鹤龄出来,对他的日后会造成极其负面的影响。

    “哈哈,你好生琢磨吧,张某要先行离开了,嗐,今日这几个时辰可算耽误了。”

    崔元苦笑,心中暗道,如今想再多又有何用呢。

    “张兄,今日崔某对你有了全新的认识,有时,崔某真是挺羡慕你的,比起张兄,崔某……”

    “羡慕我何来,也只是唯心而已,好了好了,走喽!”

    “……”

    崔元心中复杂,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去。

    可正待崔元、张鹤龄招来马车就待上车之前,身后传来的呼唤的声音。

    “张……伯爷……”

    张鹤龄顿了下来,转头看去,只见是齐桓,他喊着话,快步向他们走来。

    “学生齐桓,参见寿宁伯!”

    行至身前,齐桓恭恭敬敬,礼数周到的行了一礼。

    张鹤龄尚未表示,崔元却是眉头动了动,问道:“叔虎兄,这般作甚?”

    齐桓又是一礼,道:“崔驸马,学生想向寿宁伯请教学问……”

    还未带言罢,张鹤龄已是摆摆手,笑道:“行了,虚头巴脑的不用,本伯的学问如何,自个儿清楚。你既是追了出来,那定然是有你的想法,但在此之前,本伯先提醒齐兄一声,你可曾将厉害尽数考虑清楚了?”

    齐桓郑重道:“伯爷,学生其实并无太多可考虑之处!”

    “呵呵,你倒也算明白人,且……”

    张鹤龄话间,顿了顿,笑道:“也罢,崔兄,张某便不和你同行了,你相邀之事,明日张某必会准时赴约。今日便如此,张某和叔虎聊上几句……”

    “是赶崔某呢,行,行!”

    崔元无语,摇了摇头,便也不再多。

    只是,齐桓这突然的一幕,总难免给他原本便复杂的心绪,多添了几分微妙。

    “本伯时间并不多,这样,让你的车跟在本伯后边,你和本伯同乘,一路上回衙门的路上,正好话。”

    “学生荣幸之至,伯爷,您请!”

    张鹤龄点点头,率先上了马车,其后,齐桓朝自家下人吩咐之后,跟着上了车。

    两人坐定,马车缓缓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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