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第章

    “唐公子,且稍待,容我先与陆兄道几句!”

    张鹤龄也不等唐寅反应,偏过头再次望向了陆珩,道:“陆兄,今日张某与崔兄同行来到此间,给我最大之感觉,我大明的学子士人,痛陈时弊,怒斥奸宦,真可谓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而陆兄你呢……”

    “长孺……”

    崔元一看不好,结合前后,张鹤龄的话任何人听着,都不会认为是夸赞之言,好似张鹤龄终于要发作了,他赶忙便是拦了拦。

    “无妨,无妨!”

    张鹤龄笑着摆了摆手,道:“崔兄莫担心,今日便是冲着你的面子,张某也不会过多纠缠,当然,前提是旁人莫要与我纠缠……”

    此时,齐桓眼珠一转,便上前一步,拉了拉崔元道:“崔兄,便让长孺兄下去又有何妨,先前不是痛斥朝廷奸宦,堵塞言路,祸乱士人嘛。此时张兄想个甚么,我等又怎能阻止,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我等亦当接受他人言道的素养。若不然,与口中痛斥之人又有何异。莫真应了张兄所述一般,是那虚伪做作之人。”

    “叔虎,你怎……”

    “呵呵!”

    陆珩突然冷冷的笑了一声,望向齐桓,又望向张鹤龄。

    他心中已是骂上了,齐桓此人,等今日之后,定要好好的收拾一番。

    我收拾不了唐寅,还收拾不了你吗?六品官家的子弟,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至于眼前的张鹤,看来与我也不是同路人啊。

    前晌的问话便极为尖锐,唐寅来到之后,本以为可暂搁一边,没成想,张鹤与唐寅了两句之后,又重新问向了他。

    这是哪家的子弟,之前不见山不露水,临会试前出来,是想要在这南方士子的圈子里闹个甚么?莫非也要学那唐寅?

    而且……

    “张兄,你到底是何人?”

    陆珩心中一凛,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相比于对齐桓的不屑,对崔元的无可无不可,陆珩对张鹤的瞬间已是提到了新高。

    盖因为,张鹤的气度,以及仪态,只一眼看,便定然不会认为其是门户之人。

    而无论如何去看,张鹤都更不像是无脑之人,故此,张鹤之前的一言一行,那便是有的放矢了。

    且更为关键的,是气势,方才张鹤呵斥唐寅随从时所展露的气势,由不得他不去重视。

    这些书生士子们或许只是觉得张鹤威风凛凛,气势十足,两声呵斥,让唐家仆从胆寒。

    但陆珩是当过官的,虽官职不高,但也是在南京部衙待过的人,仗着岳丈的关系,打过交道的高品官员亦是不少。

    他见过很多旁人眼中的大人物,他十分真切的感觉到,张鹤所展现的气势当是长处上位之人才有的表现。

    在他看来,便是一般的官员,都做不到像张鹤龄这般不表露身份,便可用气势来直接迫人。

    他努力的搜刮了一下脑海,想搜摸出,朝中姓张,也有身份的人。

    直到此时,陆珩也依然未曾往张鹤龄本人就是朝中人物的方向思索。

    实在是张鹤龄太过年轻了一些,像这般年岁的人,本身不当是大人物方是。

    当然,陆珩也并非全无考虑张鹤是那位佞臣蠹虫,但他只一想,便赶忙否决。

    潜意识之中,他宁愿相信张鹤是哪家高官子弟,甚至家中父兄长辈是哪个尚书侍郎学士阁老。

    咦?

    陆珩越想越多,他从亲戚子弟的方向一寻摸,再结合方才张鹤龄的言行,他觉得,他发现了。

    难怪先前我等作文批判,张鹤会单独拿李东阳来和他针对呢。

    陆珩收敛了情绪,不由问道:“不知张兄和李大学士是何关系?”

    “呵呵!”

    张鹤龄笑着摇了摇头,道:“张某和西崖公倒也认识,关系嘛,不算亲近亦不算坏……”

    陆珩仔细的打量着张鹤龄,心中顿时有些失望,他又道:“那是顺府张府尹家中的子弟?”

    张鹤龄又是摇摇头,淡声道:“张某与廷缙公认识,且很熟,可谓忘年之交……”

    “不可能!”

    张鹤龄的话尚未完,陆珩脸上顿时一变,陡然惊呼。

    “哈哈,看来陆兄猜到了!”

    张鹤龄笑道:“也是,若是这般都猜不到,那也不值得孟阳公托付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

    陆珩嘴中碎碎念,脸色更是一阵黑,一阵白,分外精彩。

    他的心里,更是翻覆地,羞惭、尴尬、愤怒,各种情绪交织。

    他猛然转向崔元,有些失礼的手指道:“崔驸马,你为何……”

    崔元自然明白陆珩所指责为何,他无奈道:“陆兄,崔某……也罢,待此事过后,崔某当再与你解释!”

    “嘿嘿!”

    齐桓突然一声笑,好似颇为关心的随口问道:“解释甚么?”

    可陆珩哪会搭话,他还沉浸在自我的情绪之中呢。

    而崔元,也只能是无奈的看了齐桓一眼。

    齐桓笑嘻嘻的,他心中庆幸,更是觉得好玩,颇有戏剧性呢。

    “张兄,你今日这一出鱼龙白服,可是让我等好一番……好一番……哈哈!”

    张鹤龄也是笑笑,摇头道:“叔虎兄,你也暂待一旁吧,带张某与陆兄、唐公子再言几句,稍候你我再叙……”

    “好,张兄请便!”

    齐桓伸手颔首,伸手作请状,随后,他移了一步,直接站在了张鹤龄的身侧。

    他望向了场中的书生们,最后,目光定格在陆珩和唐寅二人身上,脸上依然是止不住的笑,且笑的有些戏谑。

    张鹤龄也不理会齐桓如何,端了端身形,正了正衣冠,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方才那般勃发的气势,重新回到了身上。

    此时的张鹤龄,再不只是儒雅随和,比之方才更为深重的威严,展露无遗。

    他环顾四周,道:“陆兄和张某方才好似在打哑谜一般,或许有人已是猜到,但也或许有人不甚明了。故此,张某当重新自我介绍一番。

    我姓张,名鹤,字长孺。或许起这个名字,诸位觉得有些耳熟,但定然不愿多想。可非常遗憾,张某只能告诉诸位,你们想的没错。

    张鹤是我的名字,但在外用来甚少,而在外的名讳,当要加上字辈,龄便是我的字辈。此时,不再只是耳熟了吧?

    对,没错,我就是你们前晌还是批判,有幸与李大学士,张府尹同列奸宦,被世人称为粗鄙不堪,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狂悖无礼的佞臣、蠹虫,大明外戚,寿宁伯,张鹤龄……”() ()

    张鹤龄的话一字一字的落下,没有想象中的惊呼,更没有想象中的怒斥喝骂,现场反倒犹如死一般安静。

    其实,哪还用张鹤龄这般郑重介绍啊,之前张鹤龄只是报名张鹤,这些书生也只是稍加念叨便不做他想。

    或可言,有过联想,但随之便是否决。

    但陆珩和张鹤龄一番对话之后,他们又怎可能还如之前那般不做思考。

    很多人早已是猜到了,他们有惊讶,有愤怒,可若是与心中羞意和尴尬比之,惊讶愤怒又算的了甚么。

    而且,心底里的羞惭更甚之处在于,他们并没有想象中的志气高远,在已知张鹤龄身份后,在张鹤龄展露气势,威严的扫视全场之时,他们甚至不敢表露丝毫。

    “张鹤龄,寿宁伯?”

    就在全场死寂,张鹤龄感觉无味之时,一声疑问突兀响起。

    是唐寅,他面露惊讶,直勾勾的看着张鹤龄,全然没有那些书生那般的羞惭、怯弱,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模样。

    甚至于,脸上还有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

    张鹤龄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唐寅了,还真是性格决定命运呢。

    张鹤龄莞尔,道:“本伯便是寿宁伯张鹤龄,不知唐公子可有何指教?”

    张鹤龄用上了官称,唐寅脸颊不由自主的抖了抖,不过,转瞬便被他压了下去。

    比起身份、气势上给他的压力,无疑他心中的构想占了上风。

    再者言,他是解元,今科金榜题名自问把握极大,他也不认为,会比一个靠姻亲裙带而起的外戚差上多少,甚至,比起这位声名不堪的外戚,他的身份要来的更清贵些。

    唐寅这般思虑之下,心中顿时稳了许多,他不屑的瞥过那些书生一眼,方才转向张鹤龄道:“今日可真的有意思呢!让唐某看到了一出好戏,来的早,莫如来得巧呢。

    寿宁伯,您这是微服私访呢,哦,也对,方才唐某看到满桌的那些所谓诗文,可不就是……啧啧,若非寿宁伯微服私访,可难得能见着呢……”

    唐寅见张鹤龄未曾否认,顿时笑了笑道:“敢问寿宁伯一句,此番感想如何?”

    “无甚感想,唐解元,你认为本伯会在意几个书生的看法吗?莫本伯,便是唐解元你,旁人都言唐解元狂妄不羁,你自个儿不也不甚在意,依然我行我素,莫非,你以为本伯连你也不如?”

    唐寅的脸抽了抽,这话堵的他有些难受,若是别个书生他,不得他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但张鹤龄毕竟不是普通人,唐寅身后之人可是跟他过,到京之后,身份之重要顾及,话可以,讽刺阴阳皆可,但有些规矩不能不顾。

    可让他毫无表示,唐寅亦是不愿,他眼睛一转,便继道:“寿宁伯,恕唐某直言,您也是有些身份之人,在京中可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这般……嗯,多少有些让人笑话了。除非,你是刻意为之,想白龙鱼服的抓个把柄呢,可若是这般,是不是又显得……”

    这问题也算刁钻,虽未直言,但意思不言自明,无非是他张鹤龄,好听点是微服私访,难听的话,便是藏头露尾,偷听话。

    轻则,不够大气,重则,便是猥琐了。

    张鹤龄朝着唐寅摇摇头道:“唐解元,你今日前来,是骑马还是乘车?”

    唐寅略微一愣,回道:“乘车!”

    张鹤龄道:“那为何乘车呢?”

    唐寅更是一怔,脱口道:“乘车便是乘车,莫非寿宁伯认为,唐某要步行,亦或骑马?”

    张鹤龄道:“本伯哪会管你是步孝骑马还是乘车,你愿意骑马也好,乘车也罢,也只是你自个的意愿罢了,便是方才街道上你的仆从吆五喝六的呵斥人群,一路来到此间,只要未曾撞着人,也无人会与你太过计较,你自己更不会和自己计较不是?”

    唐寅有些懵,问道:“那寿宁伯之意?”

    张鹤龄淡笑着摇头,也不回答,只是眼睛望向唐寅。

    唐寅先是不明所以,但他毕竟是聪明人,马上反应过来,脸上顿时有些发热起来。

    是尴尬的,更是气愤的。

    结合前面的话,张鹤龄的意思极为明了,便是告诉他,如何做,自有他自己的想法,又何需在意别人,也无需顾忌。

    甚至于是又一次告诉他,你一个刚中举子的士子尚且不会在意他人,不与他人解释。

    他张鹤龄堂堂的大明亲爵,身有官位,难道连你一个举人亦是不如?

    两人旁若无饶着话,先是唐寅言语上明嘲暗讽,然后张鹤龄转言找回来了,且是以不曾言明,只让人自个儿意会的方式,显得比唐寅直接开口都要来的高明一些。

    也就是,唐寅吃了一个瘪,且张鹤龄已是摆明身份,唐寅便是找补都不好找补回来。

    因为张鹤龄压根不搭茬,直指核心,然后就是摆着他的身份,等于是用身份压人呢。

    满场的书生士子们吃瘪的唐寅,原本应该是高心,可此时,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其实除崔元和齐桓之外,他们对此二人都无甚好福

    他们在静默之中听着二人话,感觉争锋相对,若是早半刻,他们不知张鹤龄的身份,不定还要鼓噪着帮帮腔。

    若是再早一些,换个场景,不得他们又会帮衬着唐寅,盖因为场合,盖因为立场。到底,唐寅也有和他们一般的身份,士人!

    可此时,这些书生们,可谓分外复杂,他们也只能是保持着沉默,看着两人自顾自的着话。

    可想象中的继续话完全没樱

    张鹤龄突然摆了摆手,道:“今日本伯难得参加一次文会,可惜,让本伯略有失望。此间之事,本伯答应了崔驸马,不与尔等计较,那便如此吧。

    尔等回去好生温习功课,来年会试,也望……算了,轮不着本伯来行劝勉,且散了吧!”

    众韧镣头,谈不上高兴与失望,且文会闹成这样,他们也再无心情了。

    唐寅则是犹如憋了一口气在心间。

    “唐解元,替本伯给王学士、吴学士带好,便本伯有暇会去拜会,若有可能,或可探讨些学问。陆珩,陆兄,本伯与孟阳公只是神交,事实上不曾当面相识,本伯所言是何意,你自行领会,你且好自为之吧!”

    可未等唐寅有所表示,张鹤龄已丢下了最后的话,径直下了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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