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第章

    乾清宫内。

    陈准的禀报声,被皇帝的一声厉喝打断。

    皇帝带着怒火拍击龙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的案上的茶盏和盛放糕点的盘碟,哐哐一阵乱晃,摇摇欲坠。

    陈准吓了一跳,忙是上前心扶住,动作间,他偷偷的瞥了眼皇帝的脸色。

    略显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红润,可他知道,这红润非是气色好,那是皇帝十分气怒时才有得表现呢。

    皇爷这般发怒的时候,可是十分少见。

    只因为被评了个二李二张便这般动怒,是不是过了?诸如这般几某某几某某,几奸臣,几佞臣,几大罪状,几大不可赦等等之言论,太多了啊,司空见惯之事了。

    陈准心中暗自嘀咕,不过,他可不敢表现出来,扶好茶盏碗碟之后,低头躬身,再次退回原位,老实的等着皇帝的训话。

    可此时的朱佑樘,只是一声怒斥之后,并没有太多表示。

    不过,怒确是真的怒。

    一李二张,变成二李二张,好似只是将如今低调没甚存在感的一个所谓蠹虫张延龄剔了去。然后补了一个,换了一个。

    补的是李东阳,换的是张申。

    可那些狂悖无礼的混账,怎么敢的?

    抓点他们所认为的不顺心意之事,将一位堂堂大学士,顺年中第入仕,历经两朝,如今已是当朝一品赐蟒衣的社稷砥柱,钉成罪人。

    这是何等狂悖!

    便是张申,堂堂顺府尹,已领侍郎衔的正三品大员,那也是一位历官场几十载,勤勤恳恳,虽无大功无国,但也功绩累累的老臣。

    且更为关键的是,侍郎衔可是方不久之前,他这位皇帝才给张申提起的,并委了相关差事。

    可差事方自做起,便已是被定为了罪人。

    只从二人提名便不难看出,牵引二人,牵引这一条线的,少不得便是禁议之事了。

    这已不单单是给李东阳和张申定罪,更是对他这位皇帝威严的诋毁与挑衅了。

    陈准见皇帝只是气怒,但也默不作声,他突然有些心疼。

    自家伺候的这位主子,就是这样一位主子。

    宽和、仁善,便是发怒,也是有的放矢,且更不会迁怒旁人,往往时都是将气怒闷在心里。

    听便是偶尔在皇后那边倾诉,也是报喜不报忧居多,这般情状,心累啊。

    年尚不足三十,但太过勤勉,休息的时间既少也不稳定,且常以心事藏于心,又怎会不憔悴。

    “皇爷,您息怒……”

    “息怒?呵呵!也罢,朕本就该有这般意识方是,又何必气怒,立身、立场、利害,长孺诚不欺我!”

    朱佑樘缓缓的收敛了情绪,突然淡淡的笑了笑,笑的有几分讽刺。

    “继续吧,之后如何?”

    陈准听着吩咐,这才继续禀来。

    其实可禀的内容并不多,只是片刻,陈准便已恭敬的禀报完毕。

    然而,听完陈准呈报之后,朱佑樘却是楞住了。

    竟然没出事,张鹤龄只是犹如微服私访一般,写了几个字,了几句话,然后,便是身份被亮出,盖压全场。

    整个过程,全无太多冲突,嘴里叫嚷颇凶的那些文人、士子,先是见面不识其人,其后,又被张鹤龄所慑。

    这叫甚么事,若是这般,那朕召张鹤龄入宫又是为何?

    朱佑樘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陈准,你看,这些高谈阔论的士子、文人,是不是有些可笑了?”

    陈准脑子一转,附和道:“皇爷,确实有些可笑了,寿宁伯在京中那般大的名头,从陛下恩旨其袭爵始,六年之间,弹劾寿宁伯的奏本都能塞满一个房间了。

    数落起他的罪状,更是五花八门,到行止不端,大到祸国殃民、十恶不赦。就是这般下皆知的‘罪人’,起来,好似人人皆知。

    可事实上,几十位生员举子,包括那位在野官绅陆某,竟无一人相识。且寿宁伯在所谓文会之上,介绍之时并未刻意隐藏,他用名张鹤,字长孺,与崔驸马一道前去,这般都无人联想。

    只能明一个问题,这些来自京症地方的举子,对寿宁伯的形象面貌,毫无印象可言。故此竟让寿宁伯玩出了一微服私访的戏码,也是当真可笑了些。”

    “是啊,当真可笑,据朕所知,像这般情状,并非独例。若言长孺是深居简出,不显山露水之人,那还可当一回法。可事实上,早年长孺行走于京城,聚会、酒宴、应酬、游荡市井,并非一回两回,如今入仕以来,管理那么大一个东城,做过闹腾的事亦是不少,他也不是高坐衙堂的那种官吏,每日出行更是骑马多于乘车。

    只要稍加留意,也绝不可能不识,到底,只是因为,只要知其名,听其事,按各自所需,喊便是了。至于长何模样,做过何事,是否属实确定,又是否有其效果,有益或是有害,不重要,甚至不屑于关心。

    便是这般,让朕如何去相信他们所言,又如何能不禁他们之言?”

    陈准附和道:“皇爷圣明,禁议之策当为。”

    朱佑樘感慨道:“是啊,当为,但也难为!”

    陈准略一斟酌,又道:“皇爷,像这般公开场合作诗文辞赋议政骂人之事,虽朝廷已有旨意,但其实在京中依旧屡见不鲜,奴婢敢言,地方上或许更甚。

    故此,奴婢以为,若欲使政令得以正常实施,或可严厉加以整饬,只有痛了,让人瞧见了教训之重,方能……”

    陈准心谏言,见朱佑樘不置可否,他也再不敢多言。

    一时无言,便在陈准察言观色,准备再点甚么的时候,殿外已是禀报,他也只能再次按捺下来。

    请旨召见的大臣们来的很快,而今日请见的大臣也是齐整,除吏部因尚书徐琼在府上病养,内阁、诸部、院、寺、司,可谓来的整整齐齐。

    一见这般阵容,皇帝朱佑樘便是一阵头疼。

    已当了十一年皇帝,朱佑樘哪还没点经验,像这般阵容同来君前,又值此年关将近之时,也只能是盘点审计之事。

    往往这时候,都是争来吵去,让他头疼心烦。

    而且,今年,或许比之更甚亦是可能。

    果然,君臣见礼之后,朱佑樘示下,随后众大臣各自禀报,再随后便是吵了起来。

    吏部指各部亢员严重,效率低下,且靡耗过甚,督查院反驳之下,再指各部,奢靡成风,当再行核计。

    工部言基建迫在眉睫,然户部一再削减,已是入不敷出,恐将影响朝廷工事大政。

    兵部更是指责,各部靡耗,以致影响了朝廷钱粮支度,更致边关、京营的将士于不稳。

    便连通政司也站了出来,陈述自家难处,又隐隐指责各部。() ()

    各部又是一番争吵之后,最终同时将矛头指向了户部。

    一时间,户部尚书周经,似乎成了众矢之的。

    其实这般情状,往年皆有,只是往岁不曾如今岁这般,户部尚书被指责的这般明显罢了。

    毕竟周经新任,他的威望与他的前任尚无法相比,再则,不得,周经是皇帝强力提拔而起,最近户部也出了不少事,这些大臣们已是默契之下,借着这般情状,又打起了皇帝的主意了。

    御座之上,此刻朱佑樘的心中,便是这般想的。

    虽可能有些心思,但也是没钱闹的。

    朝廷岁入就那么多,如何分配、支度,需有一番争论,此亦无可厚非。

    而哪一部的人,也都想自家的日子过的宽松些,都想其他各部节俭些,故此,他们奏事的核心便是这般。

    都言自家之事,自家的用度必不可少,言他部靡耗。

    或许自家也觉得这番论调不甚妥当,或许更知道,争执到最后也不会有太多结果,但也依然这般辞。

    盖因议事奏事,非特别要求保密之事,也几乎无秘密可言。

    若让朝里的大臣们知道,作为堂官未曾在陛下跟前据理力争,那这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故此,没看一向话不多的工部尚书曾鉴和通政司通政使元守值也站出来了嘛。

    皇帝看着头疼,更心烦,且他已是看出了,今岁这些大臣们,在渐渐将目标移向了他。

    归根结底,又是钱闹的。

    他们是要用激烈争论方式,打他内库的主意了吧。

    “行了,吵来吵去,像甚么样子,你们啊,是一时半刻,也不想让朕清静!”

    “臣等有罪……”

    朱佑樘突然高声叫停,不过,众大臣几乎都未觉有丝毫奇怪之处,而是瞬间便是反应,齐刷刷的面向皇帝,躬身拜下请罪。

    内阁、六部、督查院、大理寺、通政司、太仆寺,满朝够分量的部堂衙门几乎已是皆在。

    朱佑樘望着下面一个个最次也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们,这些大臣们可谓他管理整个大明江山的肱骨所在。

    他平常虚心纳谏,宽仁以待,也是他作为君主,将众臣引为臂膀的表现。

    可一次次下来,他感觉,这些他认为亲近于他,他也引为臂膀的大臣们,与他好似越来越远。

    登基前五年,他认为,皇帝自称朕,也是孤家寡人,与大臣们渐远,当也是必然的过程了。

    而五年后至今,他又有了新的感受,其实,君臣之间,或许从始至终,都是对立的,又哪来的亲近可言。

    御极十一年之后,他以为他已是习惯了。

    而自从他那位大舅子突然以不那么混漳方式闯入之后,他又有了新的体会,一次次的对话,一桩桩事的撩拨,使得他原本平静的心,再起几丝波澜。

    “众卿平身吧!”

    “谢陛下!”

    殿中的众臣重新起身,朱佑樘眯了眯眼睛,想看的更清楚些,可惜,他失望了。

    他的眼睛,只看几丈之外,好似都有些模糊,殿中大臣的面色,他根本看不清楚。

    好吧,即便能看清,大概也是看不出甚么吧。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好笑,朕是皇帝啊,是执掌大明之九五至尊,何来会想着要对大臣们察言观色。

    朱佑樘收敛了心绪,淡淡道:“诸位卿家,你们请旨见朕,莫非便是来朕的跟前争吵不成?色也不早了,诸位想朕如何,且正题吧!”

    朱佑樘竟主动问起来了!

    在场的大臣都是面面相觑,皇帝今日的打开方式,有些不对啊。

    平时不都是我们奏报什么,你听着,且如这般朝廷事务,都是我们这些大臣争完,然后再慢慢引导到皇帝决定表态的时候嘛。

    可今日,皇帝不按套路,直接就站出来了。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若继续云山雾绕,皇帝定然不依。可,若是直接开口了,那谁,如何,好似都过于粗暴了些。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后,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周经,可周经只一副脸色郑重的模样,似乎没有站出来的意思。

    众人只能再次望向内阁三位,特别是领兵部户部的谢迁。

    谢迁也是看了看同僚们,脸上顿时有些不悦。

    我们是内阁大臣,上辅君王,下御众臣,何曾到要我等冲锋陷阵的情境。

    “别看来看去了,朕让你们,你们便是,看来看去,作甚?”

    朱佑樘尽管他看不清下面饶动作,但他却是猜的极准,他好似颇为不耐道。

    “咳咳!”

    突然,刘健轻咳了一声,站了出来。

    谢迁微微一怔,他盯着刘健,似乎想从刘健的脸上看清楚,为何首辅要先站出来话。

    刘健感受到了谢迁的目光,也是瞥过一道眼神,那眼神里,意味深长。

    谢迁顿感不自在,因为,他感觉到,刘健的这道眼神中,似乎夹杂着一丝失望,怎会如何呢?

    谢迁猜的不错,刘健确实有些失望。

    谢迁想的多,也想做的多,对内阁的定位也能对得上他的思路,可终归少了几分魄力和担当。

    内阁上奉君王,下御群臣,可不是别人给的,是借着君臣微妙,也接着群臣默契,而一步步做出来的。

    太过高屋建瓴,太过做大事而惜身,又怎可能让内阁成为真正的宰执。

    还是年轻了啊,阅历不够呢,而谢迁比之李东阳,差的许多。被世人称做绵软的李东阳,也有其魄力和担当的一面呢。

    刘健未再理会谢迁,面向皇帝,举拳一礼,道:“启禀陛下,诸位同僚争议不休,以致闹到君前,令陛下不堪其扰,老臣作为内阁首辅大臣,未能调和各部,难辞其咎,老臣……”

    刘健的话极有水平,一下子便将内阁与他置于众臣之上的位置,且此时话,造成了无人反驳的既定事实。

    “刘爱卿!”

    只是,皇帝此时却突然打断道:“你为朕之辅弼,勤勤恳恳,朕怎会苛责于你。朕也看出来,诸位大臣是有话要对朕呢,但或许是一时未曾想好措辞,竟迫的朕的内阁辅弼之臣,要先行请罪以免冷场,着实有些不该了。

    当然,朕也能体谅诸位,事多且杂嘛。既如此,诸位卿家可再斟酌片刻,先听朕的,或许也好找找思路。

    陈准,朕的内库如今由你管着,你便给诸位卿家报一报,内库这一岁都是何情况。朕便先按诸位卿家的方式,随同附和一番,诸事,等听完陈准禀报之后,再行定议吧……”

    “奴婢遵旨!”

    陈准应了下来,他转过身,面向令中的诸位大臣,嘴角不由挂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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