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告别

    那时正逢祁昭乐的母亲明德皇后离世不久,她整日一副高冷孤傲生人勿近的样子,宫人见着平日里开朗活泼的公主如此模样,都谨小慎微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事,生怕一个不小心惹祸上身。

    祁昭乐在宫人的帮扶下爬上马,慢慢地晃着马镫从宋知远旁边经过,摆足了公主的架子。然后,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宋小公子在对本公主评头论足之前,不如先想想自己身为荣国公府中人,整日打马观花,斗鸡走狗,行事作风如此荒诞不经,倒是没想过此番作为会让荣国公和你兄长蒙受流言蜚语。”

    宋知远看着旁边的小豆丁,忍不住揪了揪她头上的发包,兴趣大发:“哈哈哈哈哈哈,本公子行事不拘小节,我荣国公府上下皆是如此。要不改天带公主殿下参观参观,让您见识一下真正的荣国公府风范。”

    祁昭乐没有理会宋知远的插科打诨,自己一个人带着随从离去。

    自那以后,祁昭乐还是照常在翰林院和马场两边跑。不同的是,她每次都能以各种方式偶遇宋知远。

    宋知远会从宫外带各种街巷玩意来送给祁昭乐,说是给她的生活解闷。偶尔也会在一旁时不时地指导她的射箭和马术。

    有人陪伴,那段时间祁昭乐也算过得顺心,至少不会整天寡言少语,和宁文帝吃饭时也会主动去找话题。

    在祁昭乐心里,宋知远于她是不可多得的挚友。

    祁昭乐看着眼前的宋知远,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了。少年身姿比两年前更为挺拔,头发也束了起来,眉目间不似以前的青涩,左边的眉尾不知何时受了伤,成了断眉,让他平添了一分戾气。

    两年前,宋知远还未及冠,收到荣国公书信一封,没隔几天便随宋家部将北上找他的父亲宋闫将军。

    昔日京城的惨绿少年一去便是两年,京中人还感叹未曾得见这宋小公子及冠英姿,甚是可惜。

    少有人知道的是当初宋知远离京之时,曾来昭阳殿找过她。

    那夜,昭阳殿中烛火未熄,祁昭乐百无聊赖地在床上翻看着话本。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恬静的脸庞。

    月上枝头,手里面的话本却半点不见翻动。她脑袋里面一直在想着上课的时候夫子讲的话。

    刚开始是魏连问了她一个问题,关于如何治理水患。

    祁昭乐未经思索,流畅地回答:“历来治理水患,都需要朝廷派驻官员监督安排赈灾,解决灾民的食宿问题;当地府衙要稳定灾区局势,防止流民闹事;调整财税政策,减轻赋税徭役,给予受灾地区恢复的机会;在水患过后,实行休养生息政策,重新整理土地;若国库充裕,可令工部在水患频发地区选址修建堤坝,雨季蓄水防洪,旱季放水灌溉。”

    魏连的教学内容并无固定流程,更多时候是随性而为,近日想到什么,便传授什么。

    这样的问题对祁昭乐而言并非难题。她在翰林院的书库里研读了许多书籍,对这些解决方法早已了如指掌。她所回答的内容,皆是从书中归纳整理而来的。

    魏连听完祁昭乐的回答,装作深沉地摸了摸嘴上的胡子,满意地说:“公主学识渊博,连京城的饱学之士也难以企及,回答得非常好。”

    然后,他话锋一转,问道:“但是公主,你是否思考过,解决方法明明就在眼前,为何历朝历代在水患问题上仍然损失惨重;朝廷赈灾的效果总是不尽如人意;尽管减轻赋税、休养生息,但仍有无数流民饿死荒野?”

    祁昭乐嘴唇微抿,果断地回答:“若是实施过程中遇到困难,必然有贪官污吏和地方乡绅阻挠,制度不完善,刑法过于宽松。只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问题自然可以解决。”

    魏连质疑道:“公主为何如此断定,翰林院的书籍中并未记载此类事务。”

    祁昭乐一时语塞,未作回答。她心中明白,自己所提出的策略历来如此,若事情未成功,肯定是官员贪污、包藏祸心。她并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何不妥。

    魏连望着祁昭乐疑惑的样子摇了摇头,他的这位学生,有着自己的想法,固执的模样倒让他有些熟悉。

    他语重心长地说:“公主殿下身处皇宫,却愿意了解民生之艰难,这是百姓的福祉。然而,公主远离乡野,未接触朝堂,对朝廷事务的具体运作和官员的行为了解不足,这是公主的不足。赈灾策略确实正确,但水患的实际应对情况,公主并不清楚;朝廷中有贪官污吏,但为何他们会贪污,公主也不明白;刚才的言论,公主过于武断。”

    魏连知道,祁昭乐虽然聪明,但在事情上经常会陷入了思维定式。于是,他决定引导她换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公主,其实解决问题的方法并非只有一种。或许,我们可以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出发,寻找更加有效的解决之道。”魏连意味深长地说道。

    祁昭乐闻言,心中一动。她知道,魏连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于是,她决定暂时放下固有的想法,虚心请教:“魏先生,您有何高见?”

    魏连微微一笑,道:“公主可知,我国历代名臣良将,他们在治理国家时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祁昭乐好奇地问:“什么特点?”

    魏连道:“他们在解决问题时,总能跳出思维框架,从不同角度审视问题。他们懂得,只有打破常规,才能找到真正有效的解决之道。”

    祁昭乐陷入了沉思。她知道,魏连的话她此前从未想过。或许,她真的需要重新审视自己。

    祁昭乐追问:“那先生可否为昭乐解惑,如何寻找真正解决之法。”

    气定神闲的老夫子似闲云野鹤般的摆了摆手,准备离去:“此惑需公主自己去解,老臣无能为力。”

    魏连自祁昭乐识字读书以来便教授她,作为启蒙老师,感情极为深厚。他能够看的出来,这位福嘉公主足够聪明,也足够刻苦。唯一不够的就是缺少磨砺,看待事情总是过于武断和理想化。

    对于一位女子来说接触男子的私塾学业已经足够惊世骇俗。当初皇帝让他私下教授祁昭乐这些课程已经让他震惊万分,前几日又告诉他平日授课中可以多多给公主讲述一下朝堂官员人心运用方面。

    他平日以教授诗画的名义来讲课,外人并不清楚公主的具体课程。他隐约有一个荒诞的想法,但却不会主动去打探。既然皇帝不愿透露,他作为臣子,装作不知最好。

    祁昭乐带着一肚子疑问回到了昭阳殿。她拿起话本试图放松心情,但脑海中仍不禁浮现出夫子白天的话语。

    她专注到都没注意到窗边的梧桐树上,宋知远已经偷偷观察了她许久。

    宋知远隔着帷幕见祁昭乐久未察觉,心中一动,便弹出一颗松子吸引她的注意。

    祁昭乐被弹飞的松子吸引,转头一看,发现宋知远坐在树上。少年一袭白衣如雪,腰间系着银丝腰封,佩戴着荣国公府的白玉环扣,眼中闪烁着星光。

    祁昭乐皱了皱眉,她并未注意到宋知远的刻意打扮,心中只想这个人怎么如此大胆,夜闯皇宫重地,还在她殿外窥探。他这是嫌荣国公府的日子太安生吗?

    祁昭乐走到窗边,无奈地看着树上的宋知远:“你是怎么翻进皇宫的?”

    宋知远歪着头,一脸散漫,语气轻佻:“未央池那边的墙体比寻常宫墙矮了半截,我轻松就进来了。”

    祁昭乐作势要关上窗户,赶走这位不速之客,语气带怒:“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父皇,让他加高宫墙,夜里加强禁军防卫。”

    宋知远抵住窗,不小心碰到了祁昭乐的手指。两相接触,他察觉到不妥,急忙放开:“公主殿下,你怎么这么狠心,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祁昭乐忍住没叫侍卫婢女进来:“宋知远,你夜闯公主寝室,这行为实在过于越矩了。”

    宋知远脱口而出:“我要离京了。”

    祁昭乐好奇地问:“离京?去哪里?为什么突然要离京?”

    “缙北。”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到了年纪,要去战场历练。”

    荣国公镇守北方,家中子弟总有人前去历练。宋知远的兄长宋知行自幼体弱,一直未涉军务。殿试高中探花后,便直接进了翰林院。

    宋家只有两个儿子,宋知行没去,自然轮到了宋知远。毕竟荣国公府的飞云军不能后继无人。

    多年相处,宋知远算是祁昭乐为数不多的朋友。她忍不住叮嘱:“缙北气候恶劣,你此去要多多保重。”

    宋知远深吸一口气,盯着祁昭乐,终于说出了心里的重点:“公主殿下,我回来后,你是否愿意进我荣国公府?”

    他没等祁昭乐回答,又急忙补充:“我去缙北最多不会超过两年,那时你刚好及笄。如果你愿意,我立刻向陛下求娶。公主请放心,我荣国公府待你必定如亲生女儿般,我的母亲一直很欣赏你,父亲也常称赞你。如果你在府里住得不顺心,我也可以分府带你出去过日子。我们……”

    “好了,宋知远。”祁昭乐打断他的话,她从未见过宋知远如此紧张,小心翼翼地恳求。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心中充满感激和喜悦,却唯独没有如宋知远对她的那份心动。她心事重重,所走之路也太过离经叛道,以至于从未对人倾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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