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茗夜宴

    夕阳渐沉,祁昭乐才从太和殿踏出,心情起伏,惊喜交织,让她有些立足不稳。铃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动变化,连忙上前扶住她。

    今日的经历实在是让她惊喜连连。清晨,在太学重逢了久违的宋知远,在校考上众目睽睽之下脱颖而出。傍晚,又被宁文帝带到太和殿,他循循善诱,给祁昭乐讲了许久。他明了她狂放的想法,不但没有责备,反而透露出一种默默支持的态度。

    祁昭乐心潮澎湃,为自己的想法狂喜,一时间对宁文帝的看法也复杂起来。因为明德皇后的关系,她曾对他心生怨怼,但她不得不承认,宁文帝待她一直是极好,无论她所作所为多么离经叛道,都未曾指责过她。小时候,他还曾陪她与明德皇后一同回金陵省亲。

    相较于京城那些只许女儿看女诫的古板家庭,宁文帝的教育方式过于开放。祁昭乐不得不承认,他是个称职的好父亲。

    祁昭乐原计划返回昭阳殿,却被铃儿的提醒打断,她这才想起与宋知远的约了在翠茗楼见面。于是,她又折回太和殿向宁文帝报备,宁文帝并未阻止,只是简单叮嘱一番让她注意安全。得了准许后,她立马回昭阳殿更衣,带着柳桉和铃儿出宫去了。

    铃儿素来喜欢新鲜事物,今日刚好碰上大集,祁昭乐便让她独自去逛,到时间直接去翠茗楼找她汇合。于是,此刻只剩祁昭乐与柳桉同行。

    宫外行走,柳桉换上了一身黑色劲装,摆脱了宫廷侍卫的统一服饰,少了一份严肃,却多了一份少年独有的青涩。

    祁昭乐看着前方专心驾驶马车的柳桉,心中思付:他一个孤儿,也不知道平常的衣物是谁给安置的,难道是带他的暗军统领,他们平常有这么多闲工夫吗。

    不得不感叹,短短两年时间,柳桉的变化可真是翻天覆地。他褪去了婴儿肥,脸庞的线条愈加清晰明朗,眉眼修长疏朗,鼻梁高挺,长身玉立,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柔和,实际上却坚韧无比。她不得不佩服,她昭阳殿的风水可真养人。

    回想当初,柳桉的身量与她相差无几,而现在他却要比她高出一个头。这两年来她也在长高,但为何效果不如他明显?这昭阳殿的话风水为何独独眷顾不到她这个正主身上?祁昭乐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找个时间一定要找摘星阁的官员来好好测算一下。

    思绪飘散间,马车已停在翠茗楼前,祁昭乐搭着柳桉伸来的手下了马车,一同步入酒楼。

    二楼雅间,柳桉自觉的地接过祁昭乐的披风,守在包厢门外。祁昭乐推门而入,发现宋知远早已抵达,他独自坐在窗边,全神贯注地观察茶叶在水中舞动的轨迹。他的腰间佩着祁昭乐赠予的匕首,神情深沉,若有所思。见到祁昭乐到来,他顺手将沏好的茶水放在对面的位置上。

    茶水入口,口感并不清爽,反而带有一股闷熟的高火味。祁昭乐尝了一口便放下茶杯,不再去碰。她向来不愿委屈自己,于是调侃道:“你烹茶的技艺还和两年前一样糟糕。”

    宋知远并未否认:“公主,一见面就这般扫兴吗?”

    祁昭乐兴致盎然地从衣袖中拿出一本书,递给宋知远:“哝,送给你的礼物,我从魏连那老夫子的书库里特意取来的。他竟然把翰林院的书库看得如此重要,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拿到手。”

    宋知远看了看书名,道了声谢,神色平淡。

    祁昭乐觉得如今的宋知远沉默寡言,与以往判若两人,不禁感到有些生疏。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宋知远的随从的声音:“公子,外间有朋友想拜访您。”

    “知远,你真不够意思,约你出去玩都不肯,却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随从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两人径直走进屋,原来是许在川和上官淼。

    上官淼看着屋内的祁昭乐,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安好。”他对这位新认识的太学同窗充满好奇。

    众人刚落座,许在川便侧过头,语气轻松却带有些许暗示:“我说知远兄为何不愿意跟我们出去玩,原来是有佳人相陪。”

    “你这家伙别乱说,这是公主。”上官淼轻拍了许在川的胳膊,歉意地看着祁昭乐。

    “没关系。”祁昭乐今日心情愉悦,并未计较这些。

    许在川似乎觉得喝茶无聊,念头一转,兴奋地看着祁昭乐:“福嘉公主,我听说翠茗楼的歌姬琵琶弹得极好,平时却不轻易待客。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饱耳福,见识一下公主的福气?”

    祁昭乐来了兴致,立刻让柳桉去找东家安排。

    不多时,一女子轻步踏来。她身着精美的齐胸襦裙,披着翠绿的披肩,长裙曳地,如云似水,身姿曼妙。乌黑的长发盘成高高的发髻,插着一支精致的玉簪,显得端庄典雅。

    歌姬轻抚琵琶,玉指起落之间,琵琶发出悠扬的音符。琵琶声中,她从容地轻启朱唇,唱出的歌声婉转动人,演绎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子。她的技艺娴熟,歌声与琵琶相互辉映,弹拨之间,似乎有着万般情感涌动。手部动作轻柔而有节奏,宛如春水般流淌,与歌声相得益彰。

    一曲完毕,悠扬的唱词随风飘散,令人回味无穷。

    许在川和上官淼还沉浸在那动人的琵琶声中,无言以对。许在川更是夸张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张,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包厢内一时沉默无言,歌姬看了看,略带谦逊地说:“秦娘献丑了,还望各位贵客尽兴。”

    原来她的名字叫秦娘。

    歌姬说罢,正准备离去,祁昭乐出言喊住她,轻言浅笑:“姑娘技艺这般高超,怕是长安城中无人能出其右。居于翠茗楼中,委实屈才了。”言语间尽是招揽之意。

    秦娘出言婉拒:“能得到一处容身之地,已是不幸中之万幸,秦娘不敢奢求更多。”说完,她不等祁昭乐回应,便迅速离去。

    宋知远看着祁昭乐一脸惋惜的神情,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陶瓷杯沿上轻扣着,心不在焉地说:“若你想,我可以把她送到你的昭阳殿。”

    这听着这么感觉她像是一个强抢民女的荒淫皇帝。

    祁昭乐屾屾回复:“那倒不必。”

    她昭阳殿的人已经够多了。

    四人一边品尝着酒菜,一边畅谈,直至夜幕降临。铃儿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与祁昭乐会合后,他们才各自散去。

    祁昭乐送走他们,站在翠茗楼门口等待着柳桉驾马车过来。

    坐上马车后,祁昭乐顾不上礼仪,疲惫地在座椅上瘫坐下来,让铃儿给她捏肩舒缓疲劳。这一整天的忙碌让她感觉身心俱疲。

    “公主,刚刚我看宋将军与您显得有些生分,是不是将军与您发生了什么不快?”铃儿一边轻轻捏着她的肩膀,一边好奇地问道。

    祁昭乐神色,略带敷衍:“不太清楚,或许是在北地的生活让他性格变得更加沉稳了吧。”她并不想过多地关心宋知远。

    倒是许在川和上官淼倒是挺平易近人,她不禁好奇他们三人的日常相处模式。

    其实,祁昭乐此行出宫还有事情要办,但现在的她实在是疲惫不堪,想着如果下次有人能悄悄带她出宫,她今日就不用再跑一趟了。她看着前面的柳桉,暗自思忖着他是否能帮她这个忙。

    或许是祁昭乐的目光太过专注,柳桉无法忽视,他转过头询问:“公主,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属下效劳?”

    祁昭乐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笑:“柳桉,如果我告诉你,我想让你带我偷偷出宫,但不可以告诉暗军那边,也要瞒过我父皇和皇奶奶,你能否办到?”

    柳桉低下头,似是在思索,不过片刻便开口应答,声音清冽干净,略带一丝不言察觉的感情,“即是公主吩咐,属下定然从命。”

    祁昭乐暗自高兴,她心中盘算着计划,却未察觉到身边的变动。

    随着校考的结束,太学里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唯一不同的就是学子中多了个祁昭乐。这个消息在京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酒楼的说书先生都将她的故事编排成话本,传得纷纷扬扬。

    福嘉公主荣登太学榜首,宁文帝亲自安排她入太学。那说书先生功力深厚,故事讲的抑扬顿挫,还夸大了其中一些内容来增加戏剧性,称她如何在校场上让朔王世子颜面无存,如何力辩群雄,据理力争。

    一时间,大家对这鲜少露面的福嘉公主充满好奇。尤其是京城一些世家贵女,她们未曾想过这世间还能有如此才华横溢,肆意夺目的女子。

    祁昭乐在昭阳殿中看着铃儿递来的《福嘉公主进太学》话本,不禁哭笑不得。她感叹京城中的人才辈出,这部话本编得真假参半,起承转合分明,连她自己都快相信这是真的了。

    一时之间,她竟打败了宋知远,一跃成为这京城女子中最为仰慕的对象。恰逢春日百花宴,各家请帖纷至沓来。

    锦华帮祁昭乐婉拒了大半,最后拿着大长公主的请帖,她拿不定主意,这个帖子公主还当真没法拒绝。

    大长公主是祁昭乐的姑姑,宁文帝的姐姐,素来对她关照有加。她性格刚烈,行事果断,宁文帝登基时,大长公主驸马参与宫变被她斩于刀下,而后那驸马一家更是被大长公主亲自抄家流放。此后,她便独自寡居在公主府中,闲来无事便喜欢听戏班子唱戏或是举办各种宴会。

    祁昭乐曾以年纪尚小为由,屡次推脱大长公主的邀请,但如今她即将及笄,这个宴会她还不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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