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锦殇贴在高塔边，身子往高台外探出，原本握紧拳的双手按在高塔边上，双手一片青白。
他想看清她，再看清楚一点……
什锦殇这是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第二次有这种，她在他面前遭遇危险，他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但什么都不能做，他连看清她的模样，看清她遭遇了什么危险都做不到。
什锦殇双手愈发用力地按在高塔边上，不过因为他现在风一吹就倒的身子，双手即便用尽全力，也不能在高塔边缘留下什么痕迹。
“小……小长老？”
陪在什锦殇身侧的圣天门弟子看着身前那个格外僵硬的身影，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什锦殇自站到高塔，看到伏苓染身影的那一刻，便觉得耳鸣严重了，“嗡嗡”的听不清外界的声音。
身后那名圣天门弟子的声音，更是被全身心关注下面战况的什锦殇忽视。
看到一阵蓝紫色光亮将伏苓染笼罩，什锦殇一直极力保持的最后一丝理智也绷不住了。
“带我下去！”
什锦殇转身紧抓住圣天门弟子的衣袖，那再度泛红的眼蕴含着几缕疯狂。他也不管那弟子是否同意，拽着人就要往高塔外面倒去。
那名圣天门弟子被什锦殇突然的动作镇住，一开始还真被什锦殇带得挪动了几步，身子直接抵在高塔边上，两人腰身都往高塔外面倾斜大半。
不过那弟子的反应也很快，他当即反制住什锦殇的双肩，劝阻道：“小长老你冷静点，伏师妹很厉害的，更何况还有门主在呢，伏师妹是不会有事的！”
伏苓染周身的电流声很大，飞窜的电流不断往她身上劈，但是她从未减少对高塔上的关注。
精神力察觉到高塔上一刹那的变化，她当即转头看向高塔，瞳孔骤缩。
什锦殇按着看护他的圣天门弟子，两个人身子往高塔外倾斜大半。他垂落的青丝在悬在夜风中摇曳，像虚弱的败叶，随时都会无依掉落。
“什锦殇！你好好待在上面，别下来添乱！”
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话语完全称得上是生硬刻薄，不带丝毫余地。
她这话喊完当即转头应付笼罩在周身的带电网罩，不敢再多看那边一眼，怕会流露出别样情绪，让什锦殇更担忧焦急。
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什锦殇浑身一僵。
他还维持着要将人推下去的那个姿势，而什锦殇毕竟是师叔，看护的圣天门弟子不敢冒犯。两个人就这么维持住要往高塔下倾倒的姿势，直到什锦殇眼里的疯狂被更多的痛苦替代……
什锦殇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汹涌和挣扎，再睁眼时眼里氤氲的水气少了些，唯有唇色仍旧泛着白。
良久，他卸了力道。
身侧的圣天门弟子刚要扶他，就见他直起腰身，先一步转回身重新面向外门方向。
眼前模糊的视线仍旧只能捕捉到伏苓染周身围绕的蓝色光亮，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他微眯起眼都没有丝毫改善。
什锦殇伪装出冷静，说道：“我看不清，你和我说说她的情况吧。”
他的声音嘶哑克制，就算没有特地指出那个“她”指的是谁，经常跟在他身边听他念叨“伏苓染”三个字的弟子不用猜也知道。
负责看护的弟子看了看下方身陷危险的伏苓染，唇张了又合，实在不知道该选择告诉他危险的真实情况，还是隐瞒着、修饰着说的好。
“怎么不说话？”什锦殇又道。
看护的弟子满脸纠结，最终还是只能无声轻叹，硬着头皮出声：
“是。”
高塔之下。
伏苓染挥出剑气劈在电网之上。
电网有所晃动，不过仍旧顽强地笼罩在她周身。那胳膊粗的电流流动着，快速地、毫无章法地往她身上劈。
她边持续保持输出边躲避劈下来的雷电，顺道看了一眼同样被笼罩在电网里的严栖婳。
她随意地感叹一句：“为了完成任务，你还真拼啊！”
严栖婳冷漠回答：“你还要说什么就多说点吧，尤其是跟你的情郎，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我还得多谢你的体贴咯？”伏苓染轻笑，“你有机会躲出去的，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一起被困？”
突然的话题转移让严栖婳特意看了伏苓染一眼。
伏苓染也不在意严栖婳是否回答。
“所以破局关键在你身上？”伏苓染瞬间欺身而上，挥动剑柄，“也无所谓，反正都要一战，先把你解决也完全来得及。”
“哐！”
她手中的古剑和严栖婳射来的引雷暗器相撞，电流“呲呲”声伴随着撞击声一道响起，兵器上冒出火花。
她在两个兵器相撞前一刻已然松开剑柄，古剑悬在空中，随着她灵力的控制将暗器拍回严栖婳身上，古剑也朝严栖婳直刺而去……
兵器相接，刀光血影。
当然，这血影大半出现在严栖婳身上，她受的兵器伤很少，更多的是雷电击打受的一些内伤。
严栖婳也是顽强，就算已经这样了也没选择跑去上界。
他们圣天门是在这里设下了天罗地网，不会让圣天门的人跑到星澜大陆别处去。但他们再厉害也避不开天地法则，若是对方使出超过三段九星的实力，便会遭受雷劫，然后被传送到上界。
严栖婳不会想不到这个法子，只能说她是抱着她们两人必死其一的想法。
一炷香之后，严栖婳倒地。
随着她的死亡，周身笼罩的电网微闪，伏苓染人一道灵力攻击轰打在电网上，它终是不堪重负地碎裂了。
外面索命阁和圣天门的对战也接近尾声，只余几个头目还在支撑着。
断臂老者早已下达撤退指令，索命阁部分弟子借助传送法器离开战斗中心，不过他们终究是逃不出布下层层阵法的圣天门大本营。他们刚传送出不远，被埋伏在四周的外援和圣天门弟子抓个正着。
“严骁，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再敢暗地放水你休想活着回去！”断臂老者气急败坏的咒骂声响彻几里地。
仇骁耸耸肩，“我本来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你！”断臂老者被气得一噎，怒极反笑，“好，很好，你最好求圣天门这群狗东西给你个痛快，别再有机会活着遇上老夫！”
话落，断臂老者扫视一圈周围，冷哼一声。
圣天门门主瞧出他要跑的意图试图制止他，奈何压制在四段以下的灵力终究是比四段以上要弱的。
雷劫劈到断臂老者身上，一阵极强的雷电光亮将他包裹。向婉有样学样，紧随其后。
他们本就在圣天门的围击下受了伤，无论还能不能承受住雷劫的淬炼，都已经不是他们该关心的事了。
雷劫亮光消失，战事平息。
断臂老者和向婉逃往上界，严栖婳身死，仇骁基本不反抗地乖乖被抓。
索命阁大队长很明显是仇骁这边的人，见索命阁的掌权者跑的跑，被抓的被抓，也干脆剑一丢直接认命。
内门围墙前的这片空地坑坑洼洼，积雪乱飞，原本平整的石路石块被轰得稀碎，下面的泥土被翻上来，和上面的泥土一起许多都变得焦黑。
少数灵力的残留在地面上泛起暗淡光亮，很快消失无踪。
好在这片区域都被灵力屏障保护，不然圣天门还得有更多区域遭殃。
仇骁、索命阁大队长还有其他一些索命阁的人，被押送着带了下去。
伏苓染四下看了看，加入圣天门清理的队伍。
原本清扫战场的事是不需要她关心的，但是当她注意到高塔之上已经快速往下走，然后不断往这边靠近的那道身影，她心虚了……
她也不挑活，看到哪个索命阁的余孽需要补刀就补刀，需要搬尸体就搭把手，总之绝不让自己闲下来，绝不往内门方向多瞥一眼。
圣天门门主受自家师父鸿蒙老祖所托，正打算过来关心关心伏苓染，然后就瞧见了在内门门口站着的小师弟。
伏苓染身上的伤口看着伤颇多，但一颗丹药下去也好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精力清理战场，应该没什么大碍？
圣天门门主钧南这样想着。
他的视线移到伏苓染身上，看了几秒格外认真、目不斜视的伏苓染，然后又看了看僵直望着人家姑娘的师弟，深深地叹一口气，正值壮年的他面上露出几分历经岁月的沧桑。
专注忙事业的他决定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小年轻的情情爱爱比较好。
门主钧南四下扫了眼，确定这片区域没有危险因素之后，他走到什锦殇跟前，抬手在阵法屏障上挥开一个缺口，让什锦殇过来。
什锦殇匆匆朝门主钧南拱拱手，随即一阵风似地从钧南跟前跑过。
钧南作为什锦殇的师兄，也算是和什锦殇相处时间比较长的人，对什锦殇的真面目多少有点了解。
可以说什锦殇从没有这么冒失过。
他要么是温和而疏离的，要么是冷漠恶劣的，无论什么情况都从容得体，从来都是他让别焦急无措，他让别人失意痛苦。
再后来他身子变弱，更是不能这么大动作跑跑跳跳。
嘶。
门主钧南摇摇头，将关于什锦殇和伏苓染的事甩一边，当即召集长老议事。
伏苓染觉得，她言行不一致的毛病是越来越严重了。
明明正心虚着，用清理战场这件事为拖延自己的借口，还可以控制视线不往什锦殇那边看。
眼睛是控制住了，精神力却有它自己的意志。它们像是着了魔一般丝丝缕缕缠在什锦殇身上，跟被磁铁吸住了一样。
在精神识海里又一次看到什锦殇就要踩进坑里的时候，她终究是忍不住了。
“你急什么，好好走。”
刚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刚刚语气是不是冲了点？
她现在不光因为什锦殇有了言行不一致的毛病，还隐隐有些越心虚越理直气壮的意思。
伏苓染站直身，回身看向什锦殇。她刻意壮了胆的，抬眼直接对上什锦殇的双眼。
可是当真正对上那双包含着诸多情绪的、眼尾泛红的双眼，情境又不同了。
心脏有隐隐刺痛的感觉，胸腔的沉闷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没坚持两秒就微垂眼避开直视，也借此掩饰她的无措。
她现在大概像极了还没膨起多少就被针扎破的气球，蔫巴巴还缩头缩脑的。
与她相隔十来米的什锦殇因为她喊的那句话，一下子刹住脚步站定在原地，听话得不得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泛红的眼里带着几分委屈，这样的情绪出现在他俊逸凌厉的脸上很突兀，也让她心脏的刺痛感觉变得更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