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慢慢走过来？”他用着沙哑的声音试探地问。

    什锦殇放缓脚步缓缓朝她走来，同时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伏苓染没有朝什锦殇走去，也没有挪动身子走开，她双手抓住衣摆定定站在原地，等着什锦殇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她仍保持着微垂着眼的神态，不过精神力未从什锦殇身上挪开半分，一直到他蓝白色的衣袍出现在她视线中。

    什锦殇来时很急切，真正站到她跟前却好像被定住身一样，迟迟没有动作。

    他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又放松，放松又收紧，充盈复杂的情绪就像他的心湖一样，一半是雨过天晴的清朗明亮，一半是风雨欲来的黑暗浓稠。

    良久。

    什锦殇缓缓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她的手背。

    他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一样，很小心翼翼地轻点、触碰，又害怕将她戳碎。待握到实质他才猛地攥紧她，他手间的冰凉也由此传递过来。

    “手怎么这么凉？”

    她低垂的视线从他的衣袍转移到他冰凉的手上。

    他的手上有几片通红的擦伤，有好几道或长或短的细小划痕，有被冻到的通红，还有用力抓住她而透出来的青白。

    他手上的伤大多都是在高塔上照成的吧？

    高塔边缘的石台挺粗糙的，外围还有碎石。

    伏苓染的另一只手伸向什锦殇手背，疼惜地轻抚他冻红的手指。

    什锦殇的手和他整个人的形象相符，骨节分明、青葱如玉，都是格外的好看。现在这些伤痕出现在他手上，尤其令人心疼。

    什锦殇倒是一点都不关心他自己手上这些伤，直接抬起另一只手，连同她轻抚他手指的那只手一起攥住。

    “你为什么不看我？”

    他极力控制自己，尽量让声音显得平淡，可她还是听出他话语最后的那点轻颤。

    他在害怕？

    伏苓染突然发现她又做了一件错事，一件对什锦殇而言伤害特别大的事。

    她不应该因为心虚就只单纯地等待，等待来自什锦殇或指责或仇恨亦或者其他的态度。他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在意她，她的不行动就是对他的二次伤害。

    她该直面的。

    即便有正当理由也是她过分，什锦殇就算想将她千刀万剐也情有可原。

    什锦殇攥住她的力道很紧，她也不挣脱，连带着他攥紧她的手一起穿过他腰侧，抱住了他。

    什锦殇就着双手背后的姿势僵立在原地，身体肌肉都硬邦邦的。

    她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慌乱的心跳。

    他的心湖是最能反应他心情的，他那半边因为她的出现而变得晴朗的天空更加明亮，碧空如洗，甚至神奇地出现了彩虹，湖水雀跃地随轻风波动。

    至于另一侧……

    她看不出变化，仍旧是风雨欲来的黑暗浓稠，四处逸散着浓重的黑雾，湖面时不时像受到惊吓一样颤动。

    “对不起，”她抱住他的力道加重，“让你伤心了。”

    一直僵立的什锦殇有了动作。

    他松开了攥紧她的手，双手绕到她背后急切的、用力地回抱住她。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将脸埋进她的肩窝，然后不断地加深力道，紧紧地拥抱她。

    他的力气真的很大，不知道他自从身体变虚弱之后，是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像是要把她揉进血骨”这个形容一点都不夸张。

    她轻轻戳戳他后背。

    “……你不觉得勒吗？”

    倒不是她不愿意让什锦殇这么抱，她的实力远远高于三段九星，早就“皮糙肉厚”的了，当然承受得住。

    她主要还是怕他勒得喘不上气，可不是刻意说这种破坏氛围话的。

    什锦殇没有回答，并且用了更大的力道抱住她。

    随着接触面积的增多，她更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缕缕寒意。

    他像是匆匆赶来的，里面只着单衣，唯一起到些保暖作用的是外面披着的大氅。早已是冬月，他的身体又虚弱，穿这么少是起不到多少保暖作用的。

    她皱皱眉头，覆在什锦殇背上的手释放出灵力流转他全身，为他驱散寒意。

    什锦殇突然问：“是因为要助我渡劫才这么做的吗？”

    他仍旧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猝不及防的话让她变成了那个僵在原地的人。

    “求你，不要再用这种方式了……”

    什锦殇声音颤抖着，下一刻两滴水意滴落到她脖颈，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

    他哭了……

    貌似意识到眼泪会掉落到她脖颈，他稍稍挪了挪脖子，将额头抵在她肩膀，始终不愿抬起头。

    她愣住的神态微动，手上继续给他传输灵力。这少许灵力在他体内运转一周，寒气被驱散。

    她并不意外什锦殇能够猜到，他从来都是睿智的，即便当时因为过于担心、慌乱没有猜到，之后他肯定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只不过因为她是当着什锦殇的面“灰飞烟灭”的，就算他有所怀疑，却也迫于现实不得不接受。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她也说不出其他的了。

    听到这间接承认的回答，什锦殇久久无言。他头抵在她肩膀无声落泪，眼泪啪嗒啪嗒在他们之间砸落，不是掉在她衣衫上就是掉在什锦殇的衣衫上。

    这实在太不像他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了，嗯？”她动了动肩膀，问他。

    他仍旧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埋怨，还是不想让她听到他带着哭腔的声音。

    无法，她只能缓缓松开他，一手托住他的脸。

    随着她抬眼望去的动作，什锦殇也垂眸与她对视。

    他眼睛布满血丝，眼底盛满泪意，那双眼睛正如她看着他那般，也在专注地看着她。

    这是她与他再次见面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

    他确实如她用精神力看到的那样，比以前憔悴了，他眼里盛满水意，表情却一直紧绷着，神情严肃到如果不看他的泪痕完全看不出他在哭。

    她细细看了他好一阵，另一只手也随之抬起，双手托住他的脸。

    她拇指微动，拭去他面颊残留的水痕。

    “如今我的心湖水柱近满，目的近乎达成，所以以后不要再用这个方法了，好吗？我承受不来第二次。”他声音沉沉的，听着有几分祈求意味。

    她当即扬起一只手发誓：“我保证，绝对没有第二次！”

    他心湖中代表负面心绪的水柱已经填满，剩下都是代表正面情绪的，再在什锦殇面前假死也没有用了。

    更何况按照什锦殇这次的情形，她怕再来一次，就算她叮嘱过他要好好活着都怕他违背。万一一个不管不顾直接随她去了，可如何是好？

    “你不怪我吗？”她问。

    “怪。”什锦殇直视他，绷着脸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怪我？”

    “亲我。”他闷闷道。

    这点小要求她自然不会拒绝，“那我们先回孤鹜峰？或者落霞峰也可以。”

    说着，她牵住他就要往内门走。

    什锦殇一把将她拽回来，“我就要在这里。”

    伏苓染四下看了看来往的圣天门弟子，他们表面瞧着正目不斜视地清理战场，实际上呢，她的精神力可探到许多道精神力在往他们这边探。

    若不是她的精神力在周围包裹一圈，他们的谈话都会被这些正八卦的弟子听了去。

    还有负责看护什锦殇的那名圣天门弟子，他为了不打扰他们站在不远处，他们这有点情况那边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劝道：“要不还是回去先？”

    “伏苓染，我好想你，不想等了。”

    什锦殇表情仍旧是绷着的，声音却放软了，再加上他泛红的双眼和类似撒娇的话语，真叫她不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