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王府

    玉清最近心情一般，但为了孩子还是每日里都来和越尘一块用早膳。“姨娘！”越尘欢欢喜喜的唤着。王府里能被越尘这样叫的只有豫梵，往往后面还跟着一声洪亮的“姐姐！”玉清进了膳堂，果然看见了端坐的豫梵，和几乎是挂在月仙身上的越尘。玉清拧了拧眉毛，刚刚还赖在姐姐身上撒欢的越尘立刻溜下来，热情的奔向玉清：“父王！”

    在玉清的锻炼下，越尘现在已经走得很稳，跑起来虽然看着有些跌跌撞撞的，但也不会轻易摔马趴，久而久之也就由他去了。玉清低头看着可怜兮兮抱着他腿卖乖的混小子，叹了一口气还是抱了起来，尤不觉解气的打了打他的小屁股。越尘笑的很开心，在玉清身上也快乐的扭来扭去，抱着玉清的脖子，亲昵极了。

    玉清坐下把他交给乳母，大家一块安静的用膳。不过刚喝了几口粥，玉清就瞥见了匆匆而来的一个身影，是轻易不进内院的流云。流云在门口停住，没有再进一步，脸上的焦急却没有丝毫遮掩。玉清的余光看见了，没有做声，只吃自己的粥。“爷，流云许是有什么急事，您去看看吗？”湘瑶没有玉清这么沉得住气，犹豫了一下开口试探。

    “嗯，你们继续吃，不必给本王留饭。”玉清将一碗粥喝干净才开口，随即起身向外走。“父王！”是刚刚还在乖乖吃饭的混小子。越尘见父王要走，立刻就是坐不住要和父王一块走的架势。“乖孩子，吃完饭。”玉清无奈的笑笑，走到越尘身边揉了揉他的脑袋，“吃饱了来找父王。”玉清一向一视同仁，也揉了揉月仙的脑袋：“仙儿也来，好不好？”

    越尘还小，只知见到父王高兴，欢欢喜喜的应了。月仙更大一点，知道父王去书房，多半叫自己去就是检查课业的，兴致不高，但还是答应下来。玉清还真不是要检查课业，他已有多日不曾见过美璃，宫中的风吹草动他也多少有些耳目，流云这般急匆匆来，除了美璃不会有第二个人。

    玉清和流云走远了些流云才开口禀告：“美璃回来了，带着行装，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影卫，不出意外就是那个一路回京的人。”“云素蝶这个姐姐做的，大概做到这份上她就安心了吧。”玉清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都在哪呢？”“来的隐蔽，流风差点和他打起来，美璃堪堪拦住，现如今在清平乐院中对峙，我赶来跟王爷汇报。”流云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那影卫招式太过凌厉，招招是致命的打法，他们这样的护卫真不一定招架的住。

    “人外有人。”玉清瞥了一眼流云的周身，“舒服日子过多了，练武是不是搁置了？”“臣不敢。”流云苦着脸告罪，他虽不算勤勉，但日日练武雷打不动还是有的，不过确实不如影卫身手敏捷了。“罚你和流风加练，不做暗卫许多年，居然察觉不到人来。”玉清装看不见“苦瓜”，这样的事发生，该罚就得罚。“臣领罚。”流云见苦肉计没效果，只得认罚。

    清平乐

    原本流风和影七是拔剑对峙的，直到美璃拦在两人中间，怕伤着她才收了剑，只赤手空拳的互不相让。玉清和流云走近，影七虽然感觉人多到可能难以保全美璃，但还是坚定的换了个方向，把美璃护在身后。玉清泰然自若的走进来，伸手指了指流风：“你加罚。”随即玉清便转头再没看流风一眼。流风不明所以正要争辩几句，流云一把扯住自家弟弟，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于是出现了两个苦瓜脸守在门外。

    玉清对着美璃笑笑，没在意影七对他的敌意，只是如同往常一样走进清平乐正堂坐下。美璃拉着影七走进来，还没待她动手，苦瓜兄弟就自动自发的关了门。美璃看着房门关上的速度之快，缩回手回头冲着玉清试图求情：“也不是他们的错，是我来的突然……”“该罚，多说无益。”玉清没生气，但他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美璃开口求情，恐怕他会罚的更重。

    美璃悻悻的抿了抿唇，心里为门外的两位默哀了一下下。美璃一向是不用玉清请的，转身过来就坐到了玉清身边。影七看着她们俩熟稔的样子莫名心口发酸，直愣愣的站着没动。“既是影卫，就别跟个杆子似的杵在那，过来坐。”玉清看了看影七，又看了看美璃，开口。影七不是个傻子，作为影卫该有的职责他一清二楚，玉清的话无异于在点他。

    影卫既名“影”，就要做到在黑夜里无形，在白日里隐匿在人群中，同样也能保护好所需卫者。平时都做得很好的，今日是他过于情绪化了。影七走过来坐在二人对面，低声开口：“影七见过逸王爷。”玉清微阖着眼，手指撑着太阳穴，点点头算是回应。美璃看了眼玉清，察觉到他心情不佳，收回下意识要帮他按摩的手，半晌开口：“今晚我们就启程去洛城。”

    “璃儿……”玉清低喃出声。美璃看着他，也只是那么看着他。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这样的见一面就是吹响了离别的号角，步步紧逼的催促着，往常觉得漫长的时光，如今也如荒漠中的甘霖一般珍贵了。“影七，你去和流云说一声，你们都去用早膳吧。”美璃突然说。“那小姐……你呢？”影七在乎美璃，胜过自身。“我不饿，去吧。”美璃对着影七笑笑，似是安抚。影七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玉清闻言却起身，端了碟子糕点放到美璃手边：“多少吃一口，即将远行，别让我担心。”“你也是知道担心的啊？”美璃拈起一块糕点似咬非咬，笑盈盈的看着玉清。“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玉清知道美璃在说他只留下一封信就扬长而去的举动，自知理亏的笑了笑算是求饶。

    美璃确实没心思吃糕点，但还是将手里的那块吃完了。“京中我想你和皇上多少都有数，只是来者不善，我担心出事的是云岛。”美璃直勾勾的看着玉清，“我和姐姐们都不一样，我只想做我的美璃，但是不行啊……”玉清不忍再看，只得垂下眼去。“清，别低头，好好的看看我。”美璃开口，玉清只得照做。于是他的双眼就撞进一双朦胧中，再也奈何不了，起身将人抱进怀里：“璃儿……”

    美璃几乎是哭累了才睡过去，少有这样的时刻，玉清可以看着美璃的睡颜。以往几乎都是美璃陪伴着困倦的玉清，等玉清醒来，就是在他视线范围内守候着的美璃，或是绣花或是读书或是饮茶，总是恬静的景象。玉清自己去打了热水来，润湿了热腾腾的布巾覆在美璃的眼睛上，动作轻柔，声音也是：“傻姑娘，哭这样久，醒了怕不是见着眼睛肿了又要哭一场。”

    玉清随手取了一本书，就坐在美璃身边慢慢看起来。其实他积压了很多事务，比如刚刚美璃告诉他的事，应当立即向玉凝禀告的。玉清的心思没怎么在书上，眼神飘到美璃脸上：皇兄皇嫂大费周章的轰她走，大概也不怕等这一时半刻的。立场归立场，心思归心思。让他们自己努力去查吧，总得有皇兄松口让他回洛城的时候。

    是夜

    昨夜美璃几乎是一夜未眠，于是这一睡就是一天，等她睁开眼的时候，屋里已经亮起烛光。玉清已经没在看书，在书案上写着什么，刚刚落笔。美璃起身的声音很轻，但玉清还是听见了抬起头来，见美璃还困的打哈欠，不由得绽开了笑容：“小懒猫，睡一天了还困哪。”“困……”美璃不停地打哈欠，眼里都泛出了泪花。

    玉清放下笔，走到美璃面前坐下，把困倦的小猫抱进怀里，轻轻拍着背算作哄慰。美璃这样的时候是难得撒娇的，环着玉清的脖颈，脸贴着脸的亲昵。寒凉的冬夜，热腾腾的被窝里挖出来的美璃也是热腾腾的，虽然屋里炭火正盛，但总不及这般熨帖。“困的话，也不能睡了。一天就吃了一块点心，去吃点饭吧。”

    “好……”美璃乖乖的起床，玉清拧了帕子来给她擦脸。本来美璃还不明所以，直到坐在铜镜前看见自己乱糟糟的发髻，才倒吸了一口凉气。“除了我没人进来过，安心梳妆。”玉清又仔细的给美璃擦了擦手，根本没当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是逃荒回来的。”美璃不高兴，低声嘀咕。“好啦，你怎样都好看的。荆钗布衣，锦绣华服都是我们家的美璃。”玉清哄人自有一套，自然知道说什么美璃会高兴。“哄人的把戏。”美璃虽是嗔怪，但嘴角已经扬起来了。

    给美璃准备的并不多，但都是扎扎实实的肉菜。美璃觉得晚上吃这么多肉不好，跟玉清噘嘴，玉清笑眯眯的全盘接受，然后笑眯眯的看着美璃一口口吃下去。“特意吩咐厨房做的清淡精致，合你胃口的。”玉清不得不陪着吃了一些，但总是哄着美璃吃。“清……再如何姐姐总不会杀了我的。”美璃看着自己被玉清哄骗着吃的盘光碗净的，才察觉到玉清的心慌。

    玉清不知从哪变出来一碗水晶山楂，献宝搬的推到美璃面前，表情亮晶晶，语气冷冰冰：“若你有性命之忧，你以为我会任你走？”“清永远向着我的。”美璃黏糊糊的凑过来，笑容也甜腻腻的。“如果顺利，会在洛城相见的。”玉清夹了一块山楂塞进那个装模作样的嘴里。美璃收起了笑容，终于露出了闷闷不乐的内心：“我没有和你分开这样久过……”

    “人终有一别，璃儿。”玉清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好，“不跟我在一块总也能过得好的，好姑娘。”美璃握住玉清的手，摸着摸着就把他手上的扳指顺到自己手上了。玉清手指纤细，美璃戴着也不觉得宽大。“你既拿走，就好好收着。”玉清没阻止她这点小把戏，只是笑眯眯的纵容，语重心长的嘱咐，“影七的武艺高强，你好好的和他在一块，别耍小性子。”

    美璃知道时辰快到了，所以玉清愈发的字斟句酌，珍而重之，但还是噘着嘴反驳：“我哪有。”“你没有，没有。”玉清哄惯了，张嘴就来。直到门口传来了门扉的轻叩声，两人的表情才变了。美璃僵着没动，玉清起身进了内间把美璃的小包袱拿出来，直接递到影七手里。

    “为了隐蔽，没在城里备下马车，城外林中流风在等你们。”玉清低声嘱咐了几句，影七点头表示了解。“你去拉着她吧。”玉清不想说走，走了好像真的就是彻底的走了。美璃还在僵持，她需要一个推力，现在只能是影七来做。影七将包袱都背好，伸手去拉美璃。看着美璃背脊僵直的坐在那，其实影七没有用什么力气就把人拉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默默注视着影七还是来的时候的模样，抱着美璃直接轻踏瓦片飞檐走壁离开。美璃似乎是在赌气，埋着头不肯再看玉清一眼，而玉清眼眸深深，人已经没影了，还定定的看了好一会才垂下眼去看桌上美璃没吃几口的山楂。流云不忍打搅，但还是低声禀告了一句：“城门那已经打点好了，臣没亲自露面。”能保证她们顺利出城，但不会牵扯到玉清身上。“下去吧。”玉清只是说，流云只得离开。

    玉清慢慢的夹起山楂塞进嘴里，味同嚼蜡。软烂的山楂肉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翻腾着酸楚又一点一点挣扎着涌上来。他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又咽下一颗山楂。那一盘子方方正正的晶冻里八个山楂，玉清一个人吃了六个。他晚上因为陪着美璃没心情吃饭，等她吃饭的时候怕她不够吃所以几乎只是浅浅吃了几口，胃里几乎都是山楂。酸楚的感觉翻涌的更胜，但玉清只是沉默的坐在那，感受着疼痛带来的冲击，仿佛这样他才算活着。

    城外

    影七的身手足够她们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但玉清还是妥帖的安排好了，出城极为顺利。流风等的有些久了，看见来人还有点迷迷糊糊的：“美璃？”美璃没说话，只嗓子发声算是应了一声。即便如此流风都听出了异常，美璃哭过，大概哭的很凶。流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犹豫再三在扶着美璃上马车的时候塞了她一方锦帕。

    美璃本想推拒，但手帕的纹样借着月光她看到了，是玉清习惯的青竹花样。不是放在府里随处可见的简单丝帕，是玉清会随身备着的贴身的锦帕。影七看见了美璃的拒绝，正想伸手来拿还给流风。美璃的手往回缩，对着影七还有心情笑：“我要。”影七随即低头不再多言。“流风，早点回吧。”美璃在马车上坐稳，声音透过车壁传出来。

    流风点点头，没动：“美璃，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一路顺风。”美璃的声音低低的：“你们……要好好的。”“美璃，如果在那边遇到了什么事，可用扳指去求援，一定会帮你。”流风贴近了车壁，快速的说，“不宜久留，你们快走。”影七也有此担忧，当即不敢耽搁驾车离开。

    美璃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中酸酸涨涨的不知说什么好，转念一想：流风应该在城门关闭之前就出来了，他是怎么知道玉清的扳指在她手里的？美璃福至心灵，伸手去解开包袱，虽然与她之前系上的方式别无二致，但她还是执着的打开了，果然看见了浮头安稳放着的一封信和一根足够她将扳指挂在脖子上的丝绦。美璃的泪又落了下来。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