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还朝

    昆仑门的弟子遍布西域,萧远带着萧战萧和门中弟子,多方收集信报,做出种种努力,于五月获得伏允的确切位置,报予李靖,李靖一举击败伏允的残余势力,伏允逃亡中,被部下所杀。吐谷浑贵族拥立伏允和妻子前隋光化公主的大儿子大宁王慕容顺为主,慕容顺一直对自己没有被立为王储引为恨事,他趁乱杀害了天柱王,投降唐军。

    李靖遂写信给皇帝,陈述伏允已亡,慕容顺归降,大军将于六月班师回朝。

    皇帝得信后大喜,遂封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接替伏允。

    吐谷浑战事即毕,皇帝心头放下一桩大事。然而,另外一件事却又袭了过来。长孙皇后病了。

    原来长孙皇后素有风疾(哮喘),闰四月在万春殿宴罢,兴致不减,又带着长乐公主几个在宫内游玩了一番。闰四月的长安,白日自是温暖,夜间却寒凉了不少,长孙皇后患了风寒,诱发了旧疾。

    风疾蛰伏时,患者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患者剧烈咳嗽,呼吸及其困难,痛苦万状。纵有良药御医在侧,往往束手无策。惟以热针灸治,方能稍微缓解。

    贞观八年,长孙皇后陪同皇帝在九成宫避暑期间,曾发风疾,亦是来势汹汹,皇帝请普光寺法师昙藏入宫为皇后祈福,或是天子诚意所致,长孙皇后病情缓解,后慢慢康复。

    皇后风疾又发,一边御医配药、针灸,一边皇帝再请普光寺法师昙藏入宫为皇后祈福,如此折腾了一个多月,皇后才慢慢康复。

    长孙氏的风疾发作得如此之频繁,且一次比一次来势凶猛,李世民开始对妻子身体状态担忧起来。

    鹿鸣宴、群芳宴数日后,李府收到高阳公主的请柬,邀请李瑶次日在妙音谷一叙。

    李瑶有些诧异,她和高阳公主只在群芳宴那日见过一次,高阳公主美丽而高傲,李瑶并不认为长孙皇后封了自己为“京城三姝”之一就入了她的法眼。

    妙音谷是高阳公主的封地,在长安城西北金城坊之南,是一处风景难得的山谷。谷内草木繁茂,郁郁苍苍,吸引了众多的鸟儿筑巢安家,常年鸟语不断,故名妙音谷。

    李瑶带着彩霞,徐嬷嬷,周三问于次日巳时到妙音谷。早有两个身着粉色宫装、留着垂髻的小宫女在等候。一见李瑶,立即迎了上去,自我介绍,一个叫紫菱,一个叫紫芍,奉公主之命在此恭候。紫芍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观之可喜;紫菱五官清秀,举止沉稳,见之可亲。

    穿过九曲回廊,紫芍带彩霞,徐嬷嬷,周三问去一处厢房休息,紫菱带着李瑶继续往前走。眼看前方就是入谷处的鸣翠亭,紫菱给李瑶行了个礼,也退下,李瑶独自走向鸣翠亭。

    走近鸣翠亭,方能看见柱子后原来立着一人,面向山谷,负手而立。

    那人身姿挺拔,宽肩窄腰,一身男子装束,显然不可能是高阳公主。李瑶心下诧异,停下脚步,突然想起高阳公主有一堆异母的哥哥,难道他是……

    那人徐徐转过身,看到李瑶,一点也不吃惊的样子,微微一笑:“多日不见,小五别来无恙?”似清风徐来,一池浮萍竞相舒展。

    此人正是李世民的第三子,蜀王李恪。

    二人身份已明,李瑶就要下拜,李恪伸手握住李瑶的手:“小五这就要和我生分了吗?”

    李瑶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低头道:“以前不知殿下的身份,还望殿下恕民女唐突。”

    李恪温声道:“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你叫我三哥,我叫你小五。我们本来还约好,今年一起下江南呢。”

    李瑶抬起头,正迎上李恪热切的,期待的双眼。她低下头,轻轻说:“还像以前那样?我,我还是李小五,可是你,是蜀王殿下啊。”

    笑容渐渐在李恪脸上消失,他转过身,闭上双眼。皇子,这是一个怎样的身份啊。在世人的眼里,这个身份象征着无比的尊荣富贵。可是对于他李恪,这是束缚、是挣扎、是无可奈何的接受。如果他仅仅是个贵族公子,哪怕是个庶子,他也可以出去做一番功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他是皇子,确切地说,是皇庶子,他根本没有选择。无论他如何努力,无论他做什么,一切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已经决定。

    九曲回廊处,雕花窗棂外,高阳公主轻“哼”一声:“原来三哥好得是这一口。”返身离开,众宫娥、金吾卫拥着一辆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长安方向而去。只留下紫芍、紫菱二人,仍在妙音谷侍候。

    鸣翠亭地处妙音谷入谷处,地势较高,亭下即是峡谷。远处是连绵的山峦,近处是起伏的山丘,群山叠嶂,峡谷幽深,草木葱茏,鸟语花香。说不尽的好风景,却也有道不出的真寂寥。李恪面向峡谷负手而立,山风把他的衣袍吹得呼呼做响。

    此刻,李恪的背影显得格外的孤独,即使看不见他的表情,亦能想象他的心情。李瑶既已知李恪身份,便明白自己再和他交往便不妥当,更休提两人已称兄道弟,交情匪浅。然而,看着李恪此刻落寞的样子,想起两人曾经的过往,她终究是个女儿家,心有不忍……她走到李恪身后,轻轻道:“三哥”。

    李恪转过身,眼底渐渐涌起了笑意。他拉起李瑶的手,说:“这里风大,走,我带你到别处逛逛。”

    李瑶想抽出手,李恪哪里肯放。

    不若去年刚回长安时,李瑶还像在云台山时一样,于男女之防不大介意;在长安呆久了,举止言谈便有了约束;况且年岁渐长,葵水已行,于男女□□有了懵懂认知,便觉得不宜再和李恪拉拉扯扯。

    李恪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变化?只当她还和去年一样,是个少不经事的小姑娘。

    李瑶虽然自幼习武,但身为女儿家,力气上本来就要吃亏些,又不敢使出昆仑门的内家功夫,怕伤了李恪。就这样,两人一个挣一个拽,别别扭扭地走出了鸣翠亭。

    李瑶的手柔软、细腻,带着一点点微温,一点点女儿香。恰如其人。李恪把它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里,那些模糊的、暧昧的、支离的、纷乱的情绪渐渐清晰、明朗起来。是的,这一次,他定要紧紧抓住、不能放手。

    李恪把李瑶带至一处山坡,这处山坡朝南,阳光明媚;四处有峰峦遮挡,山风轻柔。草木长得格外青葱,不知名的野花热热闹闹地开得到处都是。对面的峭壁上挂着一线涧水,涧水潺潺,于谷底汇入一条河流。

    坡上一个草蓬,蓬下一块巨石,巨石中间一把琴,边上一个水壶、两个水杯。

    李恪这才松了手。他脱下锦袍,铺在巨石下方的草地上,对李瑶说:“走累了吧?坐下来休息会儿吧。”自己却直接坐在对面的草地上。

    李瑶常年在云台山,走这点山路算什么。但因为“身不由己”,走起来费劲许多,这一路走下来,还真有些累。她犹豫了下,拾起李恪的锦袍,叠好放在一边,拿出一方帕子铺在地上,就在那帕子上和李恪面对面坐了下来。

    李恪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看李瑶,自顾自就抚起了那琴。

    昆仑门奉道家老庄为鼻祖,素来讲究修身养性,自始祖时就喜欢箫管笙筝,认为摆弄这些对人的身体调养、生息吐纳有好处,因而昆仑门上上下下很多人都通晓音律。方廷轩夫妇亦是如此。虽说如今掌管云台山数百人,俗事颇多,夫妇俩偶尔也会忙里偷闲,撇下众人,在九龙潭边,在茱萸峰顶,一个抚琴,一个吹箫。每逢此时,弟子们不管身处云台何处,只要耳力所及,都会停下手里的物事,屏息倾听。在弟子们眼中,师傅师娘这样的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在云台山李瑶也学过乐理,但用她师娘的恨铁不成钢的话来说,就是“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竟没半点天分”。师娘那样有耐心,又无比喜爱李瑶的一个人,经过多次悉心教导、恨不得耳提面命,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

    所以,李恪抚得琴曲,李瑶只觉得呜呜咽咽,略带缠绵,其它就不知所谓了。

    李恪看向李瑶,只见她目光平淡中还带着一些茫然,心里就明白了。原来她不通乐理。他笑笑,继续。

    李瑶不知道,李恪的琴艺在京城贵族子弟中向来备受推崇;他的琴“焦尾”,位列当世名琴榜首;李恪抚得曲子,叫《湘水寒》。

    李恪的琴艺,和他的马术、箭术在长安并称“三绝”。加上容貌俊美,皇族、宗室无人能出其右,才有“玉面三郎”的美称。年少的岁月,也有过“论槛买花,盈车载酒”、“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荒唐日子,在那些日子里,也留下了无数贵族官宦闺阁女子或者青楼红粉知己对这位“玉郎”的思慕或诽谤。但这些对李恪来说,都过去了。从他初遇李瑶的那一天,就过去了。

    李恪抚得曲子《湘水寒》,讲的是一个男子在湘江偶遇一妙龄女子,一见钟情的故事。京城贵族男女,但凡懂点风雅的,无人不知。可惜,不包括李瑶。

    李恪低头抚琴,偶尔也看看李瑶,眼神温柔;更多的时候,他望向远方。离开了俗世的纷扰困惑,离开了权力的角逐争斗,只有喜爱的小姑娘在身边,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不是皇子,不是蜀王,只是一个一心一意喜欢一个姑娘的普通男子。

    其实《湘水寒》分两节,第一节讲两人相识,男子追求女子,两人相爱,曲调优美中带着丝丝缠绵;第二节讲两人被迫分开,其中一人故去,另外一人伤感怀恋,曲调忧伤哀婉。因作者的夫人不喜第二节,作者将其隐去,故而世人只知第一节,以为是个类似《凤求凰》的琴曲。

    李瑶听不懂李恪的琴,但是李恪相信,她一定能听懂自己的心声。他不再抚琴,抬起头,定定看着李瑶,目光里尽是柔情。

    李瑶只觉得心怦怦直跳,她赶紧把脸转到一边,佯装看远处的风景。

    她毕竟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不若自己,早已婚配。莫吓到她了。李恪心里叹了口气,就随便找了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不论及儿女风月,两人其实趣味相投,相谈甚欢。

    李恪对李瑶嘴里的江湖艳羡不已,他叹道:“什么时候我才能丢开这一身束缚,去江湖上闯荡一番,过过那横刀立马、快意恩仇的日子。”

    李瑶抿嘴一笑:“三哥,多少人羡慕你的身份,你却羡慕那些江湖客。庄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不乐’”。

    李恪半真半假得叹口气。

    投缘的两个人在一起,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黄昏时分,李瑶要回去了。李恪心中不舍,却也知道李家家规严格,便不再挽留。他不便送李瑶出谷,就叫了个机敏的小侍卫,远远看着李瑶跟着那小侍卫回了鸣翠亭。早有紫菱紫芍等在那里,两人又陪着李瑶回到妙音谷谷口。彩霞,徐嬷嬷,周三问等人早已备好车马,一行人返回长安。

    李瑶坐在轿内,心中思忖,如果祖母伯母问起,自己如何作答?一时间有些心虚。

    好在到家后,张老夫人因为收到李靖的家信,告知他和李玙均安好无恙,李玙还立了战功,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一家人沉浸在即将团圆的喜讯中,对李瑶的应邀出门只略略问了两句,李瑶这才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李瑶又见过李恪几次,都是以高阳公主相邀之名。

    两人见面,不外李恪讲讲京城轶闻,李瑶谈谈武林趣事。李恪有时抚琴,有时烹茶。兴致高昂的时候,还能画上两笔。李瑶很是羡慕:“三哥多才多艺,真是令人羡慕。”

    李恪漫不经心地说:“无非闲人整闲事,有什么可羡慕的?”

    李瑶有时也应李恪之请舞剑。李恪也看出来了,相比李瑶的轻功,她的剑术一般。李恪想,她一个闺阁千金,又不会真的去行走江湖当女侠客,有这个水平,足矣。

    两人的江南之约到底没能成行,便相约明春。

    李靖率大军到达长安时,已是七月。大军于巳时从金光门进入长安,长安百姓夹道欢迎,百官自三品以下皆侯于金光门,李世民亲率一、二品官员、皇子、王孙迎于皇城朱雀门。

    朱雀门口,李世民见到了李靖、李道宗、侯君集一行。

    李靖走时,头发还只是花白,回来时,已是须发全白。时年李靖六十五岁。

    大军留于朱雀门外,李靖率李道宗、侯君集等随李世民入太极宫。

    太极宫立政殿。

    李靖交还虎符,陈述作战事宜。

    吐谷浑之战,战役细节、各道行军总管作为、主要将领功过,李靖已在行军表上陈述,今日立政殿上,只是稍做综述。虽早已在李靖的奏表中知道这些细节,李靖的陈述还是令李世民龙颜大悦。除盐泽道总管高甑生外,李靖以及其余四道行军总管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李道彦,又及部将契苾何力、执失思力、薛万均、薛万彻、薛孤儿等都得到圣人的厚赏。封李玙为游骑将军,侯宗仁为游击将军。

    只盐泽道总管高甑生在围剿伏允关键一役中未按期到达,贻误了军机,致使左屯卫将军薛万均与其弟薛万彻被吐谷浑围困,若不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率数百骑兵及时解救,薛氏二人险些丧命。皇帝念其昔日也建战功,也只责备数语,未加责罚。

    契苾何力本是铁勒可汗,后率部归顺唐朝,授任左领军将军。皇帝爱他忠勇,知他年愈二十尚未娶妻,遂将宗室之女临洮县主嫁与为妻。

    想到自己也随大军征战西北苦寒之地,一路奔波劳苦,众人都有封赏,独自己受到皇帝责备,高甑生心生愤恨:李靖,老匹夫!你休高兴得太早!

    皇帝体谅众人出征大半年,返回长安后,必然想与家人见面,遂令众人在家沐休两日,两日后在两仪殿接风洗尘。

    李靖李玙回到家中,一家团聚,欢喜之情不必细述。

    两日后,李靖李玙赴宴,李靖奏明皇帝:仍然想如出征前般,不理朝事,赋闲在家。

    皇帝沉思片刻,道:“爱卿乃国之栋梁,还是不要致仕。也不必每日上朝,无事在家,有事上朝便可。”

    李靖遂领旨谢恩。

    李靖不再上朝,每日仍旧呆在书房中纂写《六军镜》。张老夫人和彩云依旧作陪。一日,李靖停笔喝茶的间隙,张老夫人和李靖提起了李瑶的婚事。张老夫人道:“瑶儿已经十三了,京城里这么大的女孩子大多都定下了亲事。药师怎么想呢?”

    药师是李靖的字。

    李靖沉思良久,方说:“瑶儿自幼习武,和一般的闺阁女子本就不同;貌似乖巧守礼,实则不拘小节,自有主见。如果就局限在京城,一时我竟想不到何人堪配。”

    张老夫人点点头:“我也不想让瑶儿嫁到外地,离我们太远。可是京城之中,朝野之内,似乎没有哪家的公子是良配。”然后她提起李靖出征期间,颇多人家托媒说亲,都被她一一挡回。

    李靖问:“都有哪些人家?”

    张老夫人就说,有某某公家的世子,某某家的小侯爷,某某公府的大郎,某某伯家的嫡孙……还有侯家的二郎。

    李靖问:“侯君集家的?”

    张老夫人点点头,说:“是侯夫人亲自登门,为他家二郎来提的亲,我以等药师班师回朝后再商量推掉了。只怕清静不了几日,又会有人来提亲了。”

    李靖说:“若是侯家的老大,这门亲事还可考虑。这次出征期间,我对侯宗仁印象颇佳,他有勇有谋,为人也忠义磊落,相貌虽一般,在武将里也还说得过去。只不过,他老子说起过,他前年已经和金紫光禄大夫沈知礼家的二丫头订了亲了。若是他家的老二……”李靖就摇摇头。侯宗义跟他哥虽是同父同母所生,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个提笼架鸟、游手好闲的货,无事就捧捧戏子、追追名妓什么的,一个典型的公子哥。哪里入得了李靖的眼。

    张老夫人说:“我也瞧不上。何况侯夫人……我也不想让瑶儿有个厉害的婆婆。”

    侯夫人娄氏在京城的贵妇圈口碑不太好,刻薄、傲慢、阴狠、瑕疵必报。侯君集有数房妾室,却无一个妾室能生下一男半女,候家的几个子女皆是正妻娄氏所生。这在京城几乎是独一无二的。

    两人沉默了。

    李靖呷了口茶,又道:“这次剿灭伏允,为我唐军提供伏允藏匿消息者居功至伟。夫人,你知道是何人?”

    张老夫人问:“是你麾下哪位将军?”

    李靖摇摇头:“非也。”

    张老夫人又问:“是朝廷陇右道的人吗?”

    李靖还是摇摇头,说:“是‘天机阁’阁主。”

    张老夫人疑惑地看向李靖。

    李靖微微一笑:“夫人,这人你还见过,是郁道长的徒弟,瑶儿的师兄,昆仑门的萧远。”

    张老夫人眼睛一亮,萧远,不就是前年、去年和郁道长一同前来拜会李靖的那个年轻人么?言辞不多,然每出一语,必有深意;举止有度,虽是江湖人士,却胜过京城万千贵胄子弟。郁道长貌似随和谦逊,其实眼高于顶,所交往者不过李靖,少林普云方丈等屈指可数的几个。连李勣托李靖带话,想和他结交,都被婉言拒绝。萧远是他唯一的爱徒,说明萧远必有过人之处。并且,萧远高大英俊,相貌堂堂,外表也和瑶儿堪堪相配。只是,萧远看上去也有十七、八了,这个年龄,大多数人都已经成亲了。

    李靖笑着说:“郁道长跟我说过,萧远还未成婚,也未曾定亲。”

    张老夫人就问:“那他家中还有什么人?”

    李靖心里就明白了,这人,夫人是中意了。

    李靖缓缓道来:“他出身兰陵萧氏,梁武帝萧衍的后人,说起来萧皇后、御史大夫萧瑀还是他的亲戚。他父母俱亡,也无手足兄弟,身边也只有萧家的世仆追随了。”

    张老夫人就点点头。

    张老夫人思虑的是,父母俱亡,无兄弟同胞,坏处是无所依傍,没有扶持,但对于萧远那样的人,是不需要依傍的吧,再说他的身后,不还有昆仑门么;好处就是不需要侍奉翁姑,头上没有公婆约束,身边也无需看小姑小叔的脸色,不必“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只要和萧远琴瑟和鸣,就仍能过得恣意轻松。

    就剩下萧远和瑶儿两个当事人的想法了。虽说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张老夫人可是一丁点都不想委屈自己的宝贝孙女。要瑶儿愿意才行。

    虽然还不知道瑶儿的态度,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萧远都是不错的选择。先前总说等李靖回来拿主意,其实张老夫人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而事实是,李靖从未让她失望过。压在心里多日的心事有了眉目,张老夫人露出舒展的笑容。

    把宝贝孙女的婚事放到一边了,张老夫人才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萧远怎会有伏允的消息?这件事你跟圣上提过吗?”

    李靖淡淡一笑:“昆仑门在西域经营多年,对西域各方面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师徒前年来我们府中时,就已经料定朝廷对吐谷浑必有一役。在护送瑶儿从云台上回来之后,萧远就去了西域,那时就是为截取伏允消息做筹谋。西域幅员辽阔,气候恶劣。虽然我军大败伏允,然伏允世代盘踞西域,找几个藏身之处却是轻而易举。若不是萧远及时获得伏允藏匿消息传信于我,大军还朝还不知在何期呢。”

    李靖呷了口茶,又道:“圣上有海纳百川之胸襟,非常人所及。还是秦王时,曾得少林武僧相救,因此对武林人士颇为敬重。这次昆仑门的事,我自然不能隐瞒。但昆仑门一向行事低调,虽然愿意襄助朝廷,但不愿深陷朝纲。郁道长特地嘱托我,我自然也要为他们向圣上转达此意,圣上只说了‘难得’,也准了。赏赐还是有的,陇右道秦州、成州以及云台山方圆数百顷的良田赐予了昆仑门,总是让他们悉心武艺,有机会报效朝廷罢了。”

    张老夫人点点头:“圣上圣明。”

    李靖又说:“天机阁专营信报,人员身份需隐秘不为世人知晓。萧远系天机阁阁主,夫人,阖府也就你我二人知晓,万不可泄露给他人。”

    张老夫人问道:“瑶儿是昆仑门的人,连她也不能说吗?”

    李靖想了想,道:“她既是昆仑门弟子,就让她自己从昆仑门那里知道便罢。”

    张老夫人道:“如此甚好。”

    家仆报任城王李道宗携王妃、县主来访。李靖请他们在正厅相见。县主李盈儿见过李靖夫妇后,就有彩云引往李瑶的映霁阁。李瑶早就在映霁阁门口迎候。

    自群芳宴后,两人已是数次相见。李盈儿喜佛法,常看佛家典籍。她知道李瑶师出昆仑门,禀道家,就与李瑶闲聊佛道两家。说也奇怪,她两人虽然一个投身昆仑门,修得是道家的逍遥功,一个醉心佛家,信奉的是西天的如来佛,却甚是投缘。李瑶知李盈儿体弱多病,就把昆仑门调身养息的心法写与李盈儿,还教授李盈儿如何修炼此心法。李盈儿悉心练习,后来身体果真康健了许多。

    再说李道宗夫妇见李靖。潘王妃一向与张老夫人交好,李靖与李道宗关系也不错,这次西征吐谷浑李道宗又在李靖麾下,两人并肩作战,关系自是又进了一层。李道宗也不与李靖客套,很快就说:“李大人,有人托我夫妇为媒,向瑶小姐提亲。”

    李靖夫妇对视一下,这么快就又有人来提亲。能托任城王李道宗做媒的,自然来头不小。

    李靖问:“是哪家?”

    李道宗说:“侯君集家。侯夫人托本王为他家二郎提亲,但本王没应承。”

    潘王妃接着说:“瑶小姐仙姿佚貌,高洁娴雅,皇后娘娘都十分爱重。候老二什么人,竟敢肖想。候家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

    李靖夫妇赶紧拱手道谢:“多谢王爷、王妃为敝孙女推辞。”若让他们李家两次亲口拒绝候家,侯君集的面子上也不好看。虽说李靖无事不上朝,与侯君集还是同朝为官,免不了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也尴尬。

    送走李道宗夫妇,李靖夫妇感到要早日为李瑶订下亲事的迫切。萧远没有父母,他的婚事自然要和郁净泓商量。可是眼下也不知道郁净泓云游到了何处。李靖想了想,就给方廷轩写了封信,交与赵立,命人连夜快马加鞭送往云台山。

    次日,李靖上朝,吐谷浑之战结毕。朝堂之事,他未置一词,就等散朝回府。

    忽有刺史高甑生出列,联名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告李靖谋反。

    李靖率大军西征吐谷浑凯旋,彼时威望正隆。刚刚还朝,圣人隔三差五还有赏赐。李靖为人又低调,从不居功自傲,朝野一片颂扬。此时却有高甑生、唐奉义状告李靖谋反,朝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李靖心里很明白,征战吐谷浑时,高甑生未按期到达,贻误了军机,受到自己的责备;且自己将此据实呈报给圣人,高甑生定是为此才诬告自己。而唐奉义,是自己在武德四年安抚岭南时结下的梁子。武德四年,李靖奉旨越过南岭,到达桂州(今属广西),派人分道招抚,所到之处,皆望风归降。大首领冯盎、李光度、宁长真皆派遣子弟求见,表示归顺,其中,冯盎与唐奉义有宿怨。唐密信告李靖,要他不接受冯盎的归降。这唐奉义,靠和宇文兄弟合谋杀死炀帝杨广起家,本身没什么功业,为人狭隘狠毒,李靖自是没有听从,自此得罪了唐奉义。

    李靖镇定自若,也不为自己申辩。他等着皇帝的判定。

    君臣多年,皇帝深知李靖为人,他是不相信李靖会谋反的。

    皇帝说:“李爱卿,你的为人,朕是清楚的。但既然高甑生、唐奉义告你,朕就要查明,好还你一个公道清白。”

    李靖:“谢圣上圣明。”

    皇帝就命尚书房玄龄调查此案。

    晚上,李家晚膳的时候,几个公子及女眷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李瑶心想:祖父一心为国,不贪权柄,回朝后马上就交出兵符,就这样,还有人告祖父谋反,可见人心之险恶。

    李玙愤愤不平:“祖父出征吐谷浑之前,一直闭门写兵书;大军还朝后,立马就交回了兵符。祖父这样的人还被告谋逆,还要被调查,这还有没有天理?!”

    李德謇喝住了李玙。

    张老夫人说:“玙儿也没说错。”

    李靖说:“‘树欲静而风不止’,明日起,璨儿、璠儿、珣儿,你们几个,下学就直接回家,不可留连在外。”哥几个点点头。

    李靖又看看李瑶,想想李瑶交往的无非是县主李盈儿并少数几个贵女,闺阁女子之间往来,想来也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事,就没有说什么。

    想起自己几次与李恪的会面,李瑶倒有些心虚了。幸亏祖父没说什么。

    李家闭门谢客,然而谣言却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长安。

    李道宗不便造访,李盈儿悄悄见了李瑶几次,她把外面的谣传委婉得告诉了李瑶。

    除了有攻击李靖李德謇李玙祖孙三代朝中为官的,更多的谣言落在李瑶身上。说什么李家眼高于顶,李瑶非皇子不嫁;李瑶早就盯上了东宫,无奈东宫正妃良娣位份已有人,单等空出位份来;还有更恶劣的,直指李瑶救晋王不是武艺高强,而是靠的妖术……

    张老夫人听到这些,气得发抖。攻击李靖李德謇李玙的,她不畏惧,因为她相信李靖,既然李靖对这些谣言泰然自若,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但是攻击瑶儿可不成,瑶儿还未出阁,女儿家的清誉何其重要!

    李家闭门谢客,李靖大门不出,不等于李家就没有办法。很快,赵立就查清,关于李瑶的谣言全都来自于一个地方——侯府。

    知道了谣言的来源了——其实张老夫人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反而冷静了。所谓“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李靖率大军战胜吐谷浑,声名达到顶峰,朝野上下一片颂扬,溜须拍马者无数,她正可以凭这些事来分辨谁才是李家真正的朋友。

    房玄龄办事老练,不愧“房谋杜断”,十日后调查就有了结果。李靖也被提前通知,次日到了朝堂。

    房玄龄的调查洋洋洒洒,光宣读就接近一个时辰。最后一句话:李靖谋反,查无实证,纯属诬告。

    皇帝震怒,虽然结论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听到调查里所说,西征大军到了西北,大漠气候恶劣,有时酷热难忍,有时寒冷得令人颤栗。有时无水,他们只能刺马饮血解渴。李靖以六十五岁的高龄,以大军统帅之尊,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上下一心,才换来这吐谷浑大捷……皇帝龙颜大怒,高甑生、唐奉义惶恐跪下谢罪,皇帝哪里肯宽肴二人?

    时《唐律》有“诬告反坐”,“诸诬告谋反及大逆者斩”的规定。意思是犯有“谋反”或“大逆”者,按律当斩;诬告他人“谋反”“大逆”者,也当斩首。当下,皇帝喝了一句:“来人——”高甑生、唐奉义吓得魂飞魄散,战栗不已。

    殿上有人替他二人求情,无非说两人是开国功臣,希望圣人格外开恩。

    李靖一语不发。

    出人意料的事,房玄龄也替唐奉义说了好话:“陛下,虽然唐奉义确系诬告,但念在他也曾追随先帝,对陛下忠心耿耿,也参战吐谷浑,还请陛下留他一条性命吧。”

    李靖看向房玄龄,却见房玄龄面无表情。李靖和房玄龄的私交还不错,当初李靖致仕,听闻朝廷要对吐谷浑发兵,李靖登的就是房玄龄家的门,请求房玄龄代为向圣上陈述,自己想挂帅远征。

    相比李靖,房玄龄才是李世民的股肱之臣。房玄龄是秦王府旧人,追随李世民平定天下,出生入死;又参与玄武门之变的策划,帮助李世民谋得帝王之位。李世民论功行赏,以房玄龄、长孙无忌、杜如晦、尉迟敬德、侯君集五人功为一等。房玄龄因功进爵为邢国公。

    而李靖,虽然屡建战功,但在李建成与李世民的夺嫡之争保持了中立,未参与玄武门之变,仅凭这一点他在李世民心中的地位就远不及房玄龄。甚至不及尉迟敬德。对李世民而言,你李靖,是有功之臣,是国之栋梁,但你,不是朕的最心腹、最信任之人。李靖对此心知肚明。

    房玄龄既开口为唐奉义讲话,圣人自然是要听的。他看看房玄龄,又看看李靖,然后问李靖:“李仆射意下如何?”

    李靖心内苦笑,唐奉义、高甑生栽陷谋反这么大的罪名给自己……他面上还是保持平静,躬身对圣人说:“就依了房大人所请吧。”

    苦主既然这么说,圣人顺阶而下,算是给了房玄龄这个面子。唐奉义、高甑生诬陷重臣,流放漠北。又再三抚慰李靖。李靖谢恩。

    回到李府,李靖破例没有去写《六军镜》,一个人呆在书房。有小厮传来书信一封,说是房府送来的。打开一看,只有八个字:欠恩还情。审时度势。

    前四个字是说,他房玄龄欠过唐奉义的人情,今日殿前为唐奉义求情是还唐奉义的人情;后四个字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让李靖看清形势。李靖在书房沉思良久。

    晚上阖府晚膳的时候,李靖说:自今日起,阖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

    李靖还有两兄两弟在朝为官,连兄弟也要少来往了。

    功高盖主,历来为帝王所忌。纵使英明如李世民。

    阖门自守,别人犹可,李瑶却犯了愁。在此之前,她和李恪陆陆续续又见过几次,都是假借高阳公主之名。关于她的谣言,连李恪都知晓一二,他安慰李瑶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令祖父大人的为人,天下人都知,我父皇更知。令祖父大人的事毕,关于你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自去年离开云台山返回长安之后,家里的事情连接不断。伯母生病,祖父并二哥远征,祖母生病,祖父二哥得胜返京,祖父遭人诬陷,自己深陷谣言……想自己在云台山时,每日只同众同门兄弟姊妹修练武功,过得是何等的逍遥自在。返回长安后,虽然上有祖父祖母伯父伯母疼爱,下有几个哥哥呵护备至,虽是锦衣玉食,然言行拘束了很多,在府内犹可,一旦出府,时时要表现出大家风范,处处是打量自己的眼睛;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和各路朝廷命妇、贵女周旋,要长袖善舞,要八面玲珑……祖父祖母伯父伯母从来没有这样要求她,但是她却明白,如果她留在长安,要想在长安的贵妇贵女圈立足,就必须适应这些、学会这些。睿智、练达、低调如祖父,尚且遭人谗言,不得不如履薄冰;而自己,从小就习惯云台山这种闲云野鹤、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否真的就能适应长安?她对自己、对未来产生了忧虑。而这些忧虑,却无法对人讲。想见李恪,只怕更加困难了。

    李靖被诬陷一事澄清了,关于李瑶的谣言也稍微沉寂了些。李府上下也算平静了下来。张老夫人静候郁净鸿的回音。

    十月,收到郁净鸿的书信。他很看好萧远与李瑶二人。

    李靖夫妇的打算:瑶儿毕竟才年方十三,等她及笄之时,再把亲事定下来也不算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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