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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采药(之二)

    李恪跳下悬崖,张彪等人哪里来得及阻拦,一个个呆若木鸡。等反应过来,已看不到李恪的身影。

    李瑶向下坠的时候,拔出了背上的清吟剑——她平时舍不得用这把宝剑,这次鬼使神差得竟带了出来——她的身体离崖壁不远,清吟剑的剑尖偶尔也能碰到崖壁,虽不能阻止下坠,却也减慢了下坠的速度。头顶上垂下一根绳索,卷住了她的身体,一个身影自上方坠下,抱住了她。是李恪。两人一起往下坠。

    三哥,李三郎……

    两人抱在一起,这是他们第一次身体挨得如此之近。面对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威胁,权利、欲望、家族的牵绊都显得无足轻重。李恪紧紧抱住李瑶,四目相对,李恪的眼睛亮如星辰,一如初见时模样;李瑶的眼里也有星星闪亮,那是她的点点泪光。她知道,李恪喜欢她,虽然从未说破,但她没料到,为了她,李恪竟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估摸离崖底已是不远,李恪调整了自己的身体,李瑶在上,他在下。如果注定要粉身碎骨,就让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换得哪怕是一点点的生机。

    他二人身体错开的瞬间,两人都看到旁边崖壁上伸出了一段松枝。李恪迅速甩出绳索的另一端,绳索上的铁蒺藜缠在了松枝上,拉近了两人同崖壁的距离,李瑶趁机将清吟剑扎入崖壁,宝剑发出“嘤嗡”之音,恰似人之清吟。原来这就是它名字的由来。好一把清吟,不愧是绝世名剑,既锋利无匹,又坚韧似钢。借助绳索和清吟剑,李瑶带着李恪一跃,便立在那松枝和崖壁构成的小小三角地带。

    天意造化。仿佛一座山体被鬼斧神工从中劈开了一条隙缝,那株救命的松树正是从那隙缝中生长出来,而那隙缝,正好可容一人通过。

    向下,是仍然不可见底的深渊,向上,已然云雾蒸腾,白茫茫一片。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李恪收回绳索,李瑶宝剑入鞘。两人小心翼翼地贴着崖壁,慢慢往里走。脚下有时是松树,有时是栓皮栎,偶尔还有槲栎,还有时,什么也没有。

    渐往里行,隙缝变得宽起来,一个岩洞赫然在目。二人又惊又喜,相携而入。

    洞外天色已暗,洞内几近漆黑。李瑶正发愁啥也看不见,李恪却不慌不忙地用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弹开盖子,轻轻一吹,岩洞变得亮堂起来。

    这真是一处绝妙的所在。入口处窄小,走过一条狭长的通道,里面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平坦、开阔,能同时容纳数十人。再往里走,又变得狭小了些,居然有石桌、石凳甚至石床!石床上还有干草!大约石床便是岩洞最深处,再无路可行。

    石桌、石凳上有很厚的灰尘,显然已是很久无人居住。

    两人绝处逢生,已是惊喜;又能找到一个容身之所,更是喜出望外。

    李恪把绳索随便一扔,一屁股坐在石床上,大笑起来:“哈哈!老天待我们不薄!”

    他见李瑶还在左顾右看,笑着说:“你还不累么?还不过来坐?”

    李瑶坠崖的时候,斜背在肩背上的包袱并没有落下。她走到石床边,取下包袱打开,包袱里除了那些差点要了他二人性命的“血灵子”,还有一块油纸包着的饼,一个小水囊。这都是上山前预备下的。从李瑶开始下崖到现在,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早就饥肠辘辘。李瑶先取出“血灵子”,晾在石桌上。李恪嫌血灵子血腥味重,李瑶便把它放到远处。

    李瑶知道李恪素来讲究,餐具要精致华美,食物要色香味俱全,便说:“三哥,今晚将就些罢,好歹吃点。”

    李恪说:“等等,我这火折子还得省着点用。”说罢,吹灭火折子,洞内一片漆黑。

    李恪摸索着解下幞头内的巾子,里面居然还有颗鸽子蛋大小的熠熠发光的珠子,他把珠子置于石床上,重新带好幞头。

    珠子发出淡绿色的柔和的光,虽不如火折子照得那么亮堂,却也能光耀一方。

    李恪道:“这是我十岁生辰时父皇赐给我的祖母绿,没想到今日倒派上用场了。”

    贞观二年五月,李恪十岁(虚岁)。太子李承乾有腿疾,不良于行;皇二子李宽已薨;皇四子李泰自幼肥胖,喜文厌武;皇九子李治还未出生。皇室诸子,唯李恪喜骑射,小小年纪,已经学得像模像样,加之五官俊秀,粉妆玉琢一般,皇庶子中最得皇帝喜爱。李恪生辰,皇帝赐暹罗进献的祖母绿。十岁的小男孩,又生在皇家,早已知晓世事人心,得父皇恩赐,以为自己虽为庶子,总还是能得父皇另眼相看的,高兴得不得了,用膳、就寝都要捧着那颗祖母绿。谁知未过几日,父皇的分封下来,自己被封为蜀王,授益州大都督,封地益、绵、邛、眉、雅等八州;而同时受封的李泰,拜越王,授扬州大都督与越州都督,督常、海、润、楚、舒、庐、濠、寿、歙、苏、杭、宣、东睦、南和等十六州军事,兼扬州刺史,又督越、婺、泉、建、台、括六州,不仅“不之官”,封地更是多达二十二州。十岁的小皇子,对封地的多少并没有实质性的概念,在意的是父皇的宠爱。李泰远远多于他的赏赐,在父皇心中,孰轻孰重,昭然若揭。他哭着跑去找母妃杨氏,问母妃父皇是不是不爱他,为何如此偏心?

    杨妃无可奈何,心疼儿子,却爱莫能助。

    杨妃乃炀帝之女,皇帝后宫中,出身最为尊贵。然一个亡国公主,能作为昔日秦王、当今皇帝的妾室,在后宫中锦衣玉食、安然度日,已属幸运,岂能再妄想其它?杨氏容貌甚美,在皇帝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是翘楚,但性情沉闷,罕言寡语,并不特别受皇帝宠爱。而皇后长孙氏系与皇帝相扶持的结发妻子,一个不受宠的妃嫔焉能与皇帝爱重有嘉的中宫同日而语?何况自古嫡庶有别,平民之家尚且如此,遑论皇家?她想要抚慰儿子,却无以言对。屏霞宫里,一个受了委屈向母亲哭诉的儿子,一个沉默的、无言安抚的母亲,这样的情形并不鲜见。

    往事并不如烟,想起便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李恪一时没了言语,不再像刚才,完全是劫后余生的喜气。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脸色却变得平静,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这样的李恪让李瑶觉得心疼。她坐到李恪身边,将饼递给李恪大半,道:“三哥,咱们一边吃一边说话呗。”

    李恪看着李瑶,眼睛重新有了光彩。多少年的委屈与不甘,今日方能宣泄。

    他说他自幼勤习弓马是因为他父皇善骑射,他一心想讨他父皇的欢心;他喜看兵书,想征战沙场,却因为他父皇忌讳庶子染指兵权,而不得不违心放弃。他的结发妻子杨氏,乃是贞观五年皇帝赐婚,他那时才十三岁(虚岁)。杨妃出身官宦世家,然偏狭善妒,他极厌恶,却因为这桩婚姻是皇帝赐婚他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举案齐眉”。

    贞观七年,杨氏之父杨誉居然干出了“在省竞婢”——在皇宫禁地追逐婢女这等极为失仪的事,被都官郎中薛仁方拘留审问后,杨誉之子、杨妃之兄竟然趁机诬陷薛仁方,一口咬定他是故意和皇亲国戚过不去。幸亏侍中魏征挺身而出据理力争,薛仁方这才免于了被解职的危险。

    岳家出此丑事,还闹得举朝皆知,让李恪颜面扫地。偏杨妃还强词夺理,为父兄申辩,说魏征、薛仁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构陷忠良。气得李恪拂袖而去,自此两人同住一屋檐,却形同陌路。

    (其实,还有一件事,李恪没有提。贞观五年,李恪就奉旨成婚,数年后,杨氏无所出,又纳妾数名。虽先后有小妾有孕,但不出数月,都滑胎落产,以致至今李恪都没有一儿半女。)

    政治、婚姻上的种种不如意,压得他经常喘不过气来,太极宫和那里面的人像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而他的吴王府就是黄金铸的牢笼。

    他不喜欢太极宫,太极宫之大,冠盖天下,可是他和他的母妃,却是这座全天下最富丽堂皇宫殿里最孤独的寄居客;宫内人之多,有父皇、嫡母,同母的弟弟李谙,以及众多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却只有他母子相依为命。

    他也不喜欢他的吴王府,府里有各种来路的明的暗的眼线,各种谄媚他、想讨他欢心以达成自己目的人,却独独没有一个了解他、能给他慰籍的灵魂。不过都是行尸走肉罢了。他怨恨,他逃避,于是就和京中的贵族子弟一起留连秦楼楚馆,过了几年“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荒唐日子,留下了“风流玉面李三郎”的名号……直到那年那日,两人在“礼来”初初相遇。

    “瑶儿,这样的我,可还是你心中的三哥?”

    李瑶看着李恪,眼眸闪亮而坚定:“我只知道,三哥为了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李恪的眼里,慢慢有了暖意。

    李瑶又说:“我坠崖,是为了‘血灵子’;三哥,你又为了什么?“

    李恪道:“我那时什么也没想,也没时间想。”

    “现在有时间了。”李瑶追问。

    李恪抬眼看向远处,那里是一片漆黑。他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闪着光,像天上的星子。

    “我要救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眼前丧命而不管不顾。我做不到。如果我不救你,这件事就会像华山的这些个悬崖,横亘在我心里,让我永生不能跨越,永生不能原谅自己。如果我不救你,你因此而亡,往后余生,我就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人生再也没有一丝光亮。瑶儿,我这样说,你信吗?”

    “我信,三哥,我信。”

    李恪轻轻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臂把李瑶揽在怀里:“老天垂怜,竟叫我二人死里逃生。”

    李瑶没有挣扎,蜷在李恪的臂弯里,闻到李恪身上传来的男子的如菊如松的洁净的气息,心里竟砰砰直跳,脸上、耳朵都有些发热。好在祖母绿的光柔和却不明亮,把少女的情紊都藏进了阴影中。

    两人絮叨了一会,分吃完一块饼,共饮了那一小壶水。

    倦意袭来,李恪让李瑶在石床的干草上歇下,自己坐在一侧。连日爬山劳累,李瑶很快就睡着了。

    听到李瑶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李恪脱下自己的外袍,上面已经被山崖上的石头、树枝挂得“伤痕累累”。他微蹙了眉,把外袍搭在李瑶的身上。李瑶长长的眼线,浓密曲卷的睫毛,挺秀俏皮的鼻子,红润的微微上翘的嘴唇,在他的眼里那么的可爱,他久久地凝视,舍不得移开。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犹嫌不足,目光往下,停在她丰盈的红唇上,轻轻点了一下。最后,他就坐在她的身侧,背靠着洞壁,昏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出于习武者的习惯,李瑶早早醒了过来。看到身上盖着的李恪的外袍,又看到李恪靠在一旁,还在沉睡中。她取下外袍,轻轻盖在李恪身上。

    睡梦中的李恪微蹙着眉头,洞壁凸凹不平,大约他靠在那里也不怎么舒服。

    待李瑶练完一套昆仑门的内家吐纳之法后,李恪也醒了。

    两人都有些饿了。李瑶所带只剩下水囊里的一点水。

    李恪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既然让我二人活着,必不会叫我们困在这里。”李瑶道:“三哥,你说得很是。”两人就在洞里仔细探看。

    洞里并不像昨晚那样漆黑一片,有一些光线从缝里照进来,沿着这些丝丝缕缕的光线,两人在石壁上摸索。起初看到的光线都来自岩石缝隙,岩石仍然是山体的一部分,坚硬无比。后来,李瑶摸到石壁一处凸出的地方,这里的纹路和其它地方不同。她唤过李恪:“三哥,来看这里。”李恪仔细查看,让李瑶后退数步,他自己气聚丹田,传于双手,手推石壁,石壁竟然动了起来,李瑶也跳上前帮忙,石壁在两人的合力之下居然转动到与洞壁垂直方向,露出一个一人宽的洞口!两人对视一下,齐齐往洞外看,洞口是一些树枝和杂草,拨开树枝和杂草,洞外竟不是悬崖,而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道。

    两人相携走出洞口,又将树枝和杂草复原,洞口就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两人记下洞口的特征,就沿着山道走了下去。

    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山势渐缓,有溪流潺潺淌过。再往前走,溪流渐宽,于一平坦凹处汇成一个小潭。潭水清澈,有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弋。

    两人相视一笑。就是这里了。

    李恪让李瑶在此处拾些干枝作为柴火,他去去就来。临走留下他的火折子。

    没去多大功夫,李恪就回来了,他左手拎着一只野兔,右手抓着两只山鸡,倒真是满载而归。

    李瑶已在潭边搭好了支架,支架上两条掏干洗净的鱼,正被火烤得滋滋作响。想来是李瑶从潭中捕得。烤了一半的时候,鱼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李恪把受伤的野兔、山鸡扔到一边,蹲到李瑶身边,看李瑶烤鱼。

    李瑶烤鱼的水平源自云台山,不用说,功夫了得。她惋惜地说:“可惜没有盐。”

    李恪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包盐。

    李瑶诧异道:“三哥,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来了。”

    “不多,够用而已。”李恪颇为自得。

    两人吃罢烤鱼,又将一只山鸡宰杀洗净,李瑶还在山鸡身上、肚子里抹了些药草,说可以当调料用。烤出来的山鸡果然外焦里嫩、香飘百里、鲜美异常,闻之令人垂涎欲滴。李恪说“礼来”的大厨也要甘拜下风。李瑶洋洋得意地说:“那是,我在云台山做得桃花鮀鱼,我们云台山所有人,包括我师傅、师娘都喜欢吃,连我大师伯都赞不绝口呢!”

    李恪窃笑。

    吃了烤鱼,烤鸡,取了潭水饮用。李瑶又摘来一些野果。一时,两人颇有吃饱喝足的满足感,竟觉得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似乎也不错。

    除了“血灵子”还没送回李府。除了两人还没换洗的衣物。

    李瑶在潭水边上,一边洗手,一边问:“三哥,你在哪里逮到这些山鸡野兔的?”

    “前面不远,有大片竹林,在竹林逮住的。”李恪斜靠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臂,嘴里叼了根狗尾草,懒散的、很没形象地答道。

    李瑶的眼睛一亮:“走,三哥,你带我去。”

    这是一大片野生的箭竹,约有数十亩之广。因前几日下过雨,竹林里冒出一些笋尖。李瑶挖了几个看上去鲜嫩的拿在手里,说是可以烤了当晚餐。

    两人在潭水边解决了晚餐,晚餐烤了竹笋和剩下的那只山鸡,又食了一些野果。把水囊里灌满水,把野兔藏好,两人在天黑前回了岩洞。

    听采药人讲,华山常有黑熊、豹出没,幸而那岩洞在半山腰,洞口又十分隐蔽。

    李瑶在洞口割了些野草带进洞,铺在离石床数步远的地方,又从石床上抱了些干草铺在野草上,说今晚她睡这里。李恪哪里肯干?两人推来搡去。最后李恪一横心,说:“瑶儿,若不然,你我二人都睡在石床上?”吓得李瑶赶紧抱了衣裳离开 “草床”,连连说“让给你,让给你”。

    李恪的嘴角翘了起来,心里暗笑:原来你怕这个。

    两人聊起了这个山洞。它仿佛天造地设,但又不完全是。像是什么高人发现了这个地方,然后加以改造,最后不知为何又将它遗弃。

    次日,两人出洞下山,依旧走到潭水边,梳洗一番后,把那野兔找出来,野兔滴溜溜的眼睛瞅着李瑶,李瑶便有些舍不得杀死它,便让李恪在潭水里抓了两条鱼,烤了作了早餐。李瑶自己弄了些草药敷在野兔受伤部位,又不客气地撕下李恪外袍上的一片布,帮野兔包扎好,然后把它放了。

    李瑶:“三哥,反正你的外袍也破了好多处,等我们出去买了衣服,你也不会再穿它,就当提前废物利用呗。”

    李恪:……

    两人商量了下,决定沿着溪水绕过小潭,继续往前走。愈往前走,溪水愈深,渐渐汇入一条暗流。暗流涌入一个山洞,不知出了山洞是哪里。暗流的旁边就是两人昨天看到的那片竹林。小溪、小潭、竹林,能看到的就是这些。再远,只能穿过这条暗流了。

    留在这里?还是继续前行?两人各自思索片刻,最后一起说:“走!”

    李恪很快拟定继续前行的事项。一,就地取材,用竹子扎一个竹筏;二,准备好干粮。

    两人分头行动,于又次日扎好了竹筏并配了两个粗壮笔直的竹竿充当船桨;烤好了七条鱼三只□□个竹笋。李瑶把“血灵子”重新收进了包袱。“血灵子”七日内需入药的期限不多了……

    做好这些准备工作,于坠崖的第五日,两人坐着竹筏、划着竹桨进入了暗流。

    起初,竹筏行得颇不顺利。两人都是北方人,善骑马,划竹筏纯属赶鸭子上架。好在李瑶还可用内力驱动竹筏,竹筏总算还能前行;李恪聪颖、悟性高、反应更快,很快掌握了划筏子的技巧,竹筏前进得就越来越快了。暗流时宽时窄,宽的地方,即使横起了竹桨也挨不着石壁;窄的地方,竹筏勉强通过。

    划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时候,前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声音,似是巨大的水流猛力地拍打岩石。

    这声音李瑶再熟悉不过,她叫道:“是瀑布!我们到了瀑布脚下!”

    再往前行,果然,一挂巨大的水帘在他们的前方,从高高的山崖上飞泻而下,溅起无数翡翠玉石般的水花。而他们,就在这巨大水帘的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李恪喊了声“站稳了”,两人同时发力,竹筏向前冲去。竹筏越过瀑布的封锁,跌跌撞撞地漂在了瀑布外的水潭上。水潭外,是大片大片平坦的农田。远处,还有农夫在田里劳作。

    两人的衣服、头发淋湿了大半,但跟“柳暗花明”带来的喜悦相比,这些算不了什么。两人把竹筏划到岸边,将竹筏系好,寻一平坦处,李瑶赶紧取下包袱打开,将“血灵子”摊开晾干,沾上了水气的“血灵子”愈发红艳似血,腥味浓重。李恪直皱眉,挪到远处去坐了。一会,他把拴在竹筏上的干粮也取下晾晒。

    拾了些枯枝,两人升起一堆火,把衣衫烤干。重新收起“血灵子”、干粮,两人各背了一个包袱就继续前进了。

    问了几次路,于正午时分两人到了镇上。这里不是他二人记忆中的华阴。

    李瑶赶紧向一个路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两人到了郑县。郑县在华阴之西,相隔有百余里。

    郑县比华阴更小,酒肆、客栈不多,李瑶的包袱里还有些散银,两人买了几身衣衫,找了个僻静处换下。李恪果然将那件白地锦的外袍扔掉了。两人又挑了个体面些的酒肆饱餐一顿。看着李恪背的包袱,李瑶双眼骨碌一转,找了个当街的位置,让李恪把包袱给她后再站远些,她自己居然当街卖起这些烤鱼烤鸡烤竹笋来。这些烤鱼烤鸡烤竹笋委实很香,李瑶的要价委实很低,一会儿就卖光了。

    李瑶拿着银钱喜滋滋地对李恪说:“三哥,卖了五钱!你打猎,我烧烤,我们能养活自己!”

    李恪微笑不语。

    才五钱银子……刚才的饭钱就是七钱。不过他没说出口,许久没看到李瑶喜笑颜开的样子了,他愿意看到这样的她,而不是长安城里那个举止端庄的公府千金。这样的她才是她的本性吧?

    何况,她说,“你打猎,我烧烤”,这不是变相地在说“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么?

    这么一想,李恪的心里充盈着喜悦,脸上的笑意挡不住的溢了出来。

    李瑶:“三哥,五钱银子而已,你就高兴成这样?”

    李恪:“明明是你先笑得好吧?”

    李瑶:“是吗?我忘了……”

    解决了衣衫、温饱,那个最最重要的事就摆在眼前了。如何把“血灵子”尽快送到李府?

    如果走官道,让郑县官衙驿站快马送回,势必要亮出两人中一人的身份,两人齐齐摇头;如果有民道呢?

    李瑶想起,萧远曾告诉她,凡是昆仑门的营生,必会在门店某处有个标记,标记下方是个山峰的形状,上方是个“昆”字。呀,萧师兄,好久没见过他了。

    李瑶把这个标记告诉李恪,两人在郑县的街头使劲找起来。

    还真让他们找着了。那是位于城东的一个店,这个店与别家不同,店名唤作“丰益粮草兵器行”,店内左边卖兵器右边卖粮食。难道是“行兵打仗,粮草先行”吗?李瑶觉得开这家店的老板定然思(脑)路(洞)不(够)凡(大)。

    谁知掌柜的竟是一位看上去约为四十上下的甚是端庄清雅的妇人。李瑶一看她的步态,就知道她功夫不浅,轻盈而有力,看似十分沉稳却又悄无声息,那是习练了多年内家功的结果。

    李瑶报上家门,说自己叫李瑶,是掌门方廷轩的弟子。旁边这个是她的朋友。她有事想找同门帮忙。

    掌柜的打量了两人两眼,什么也没说,就把他二人让进了一间小屋,让两个伙计在柜上招呼。

    门一闭上,掌柜的微微一笑:“方师兄眼光不错,收了你这个关门弟子。我姓张,你叫我张师叔就好。”

    李瑶赶紧抱拳:“张师叔好。”李恪跟着也抱拳行晚辈礼。掌柜的眼神在他脸上、身上停留了片刻,点点头。

    昆仑门的门规,若门中有女弟子终身不嫁,或嫁后守寡,后辈需以男性长辈名号尊称。

    李瑶曾听师娘提起过,师傅有个闺名唤作张敏的师妹,武功出众、风姿绰约,在云台山也曾集众宠爱于一身,很多师兄师弟都心仪于她,偏偏她下山嫁了一个教书先生,随那教书先生回了老家。本来夫妻恩爱,日子也甚美满,偏那教书先生某日在路上被一侧翻车马压倒,当场身故了。那时张敏已有三月身孕,千辛万苦生下个儿子后,她不肯再嫁,独自带着遗腹子过活。师娘每每提起,唏嘘不已。

    想必就是这位掌柜了。

    她知道李瑶是方廷轩的关门弟子,可见一直保持和昆仑门的联系。

    李瑶想着她虽有昆仑门的照应,日子不会穷困潦倒,但她孤儿寡母多年,多少会有些凄清愁苦,谁知这位张师叔落落大方,神情散朗,颇有林下风气。李瑶心中暗自赞叹。师娘所言不虚,张师叔年轻时必是风华出众。

    张敏很直接得问:“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李瑶取下包袱,拿出里面的“血灵子”,说,想请师叔帮忙,派人送到长安卫国公李府。这些“血灵子”已是采下第五日,需在七日前制进药里,否则就白白浪费了。也就是最晚须在后天送到李府。

    听说这是华山“血灵子”,张敏眼睛一亮,又看看李瑶,眼睛里的欣赏之意明显又多了几分。华山“血灵子”极难采摘,没有上乘的轻功几乎做不到。李瑶这么小的年纪能办到,实属难能可贵。又听说要送往李卫公府,她问:“长安李卫公府上……你是他家什么人?”

    李瑶未作迟疑,如实相告:“李卫公是我祖父”。

    张敏的眼睛又一亮,很干脆地说:“行。你现在交给我,管保明天天黑之前就能送到你家。”

    李瑶想了想,借来纸笔,匆匆写了数字:祖父祖母大人:孙女一切均好,毋念。李瑶敬上。一并交予张敏。

    张敏十分麻利。她找出一个带孔木匣,将“血灵子”置入其内,又拿出个粗纹包袱,将木匣和书信包裹好,唤来柜上其中一个二十出头的伙计小金,给他交代几句,伙计出去一会,回来已是换了身装束,背着一个小包袱,再接过张敏手里的包袱,去到后院,吹了个口哨,一匹矫健的黒鬃马跑了出来。伙计背上两个包袱,翻身上马,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前前后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与此同时,柜上的生意也还不错,前前后后来了几拨人。他们看看店里有没有合适的或者新进的兵器,挑选一番,买走一到两样。有的还留下图样,在店里定制。每拨人临走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买上些粮面带走。反正谁家都会需要粮食,一并儿解决倒也便宜。柜上的另一个伙计卖了兵器卖粮食,有条有紊,一点儿也不慌乱。

    李瑶欲留下银两做为答谢,张敏说什么也不收,还板起脸来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叔,就不要客套了。”李瑶只好作罢了。

    离开丰益粮草兵器行,李恪说:“她怎么没问,为什么我们不自己送回去?”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李瑶答道。

    两人在城西的一家客栈住了下来。当夜好好洗了澡,一夜长眠。第二日,又买了些吃食、蜡烛、日常用品,下午原路返回了华山。

    “血灵子”已送回李府,想必祖母不日就会康复吧?李瑶想。她就不着急回长安了。她说她总觉得这个山洞应该还有些秘密没有被发现,她要再探究。

    李恪更不想回去。他说:“你不走,我便不走。山上有财狼,我不放心你。”

    两人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两人就在山洞里、水潭边又呆了下去。

    李瑶、李恪呆在华山山腹中岁月静好,不知道山外为了他二人已是闹得翻天覆地。

    那日,张彪、张悍等几个吴王府的人眼见吴王跟着李瑶跳下山崖,都道他二人定然坠崖身亡,赶紧下山去找二人的尸首,哪里找得到?张悍还想找华阴县衙的人一起帮着找,张彪不同意:主子本来就是假借有恙不朝,偷偷来的华山,如若联络华阴衙门,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主子犯欺君之罪?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华山落雁峰不小,他们几个人手不够。张彪想了个办法,拿出银两,让瑞辉的伙计找来所有能找到的华山采药人,一起在山里搜寻。他叮嘱这些人,只管找人,旁的不许透露半分给他人。日子一天天过去,连两人的一片衣襟也没找到。张彪几个日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李府这边也是急成一团。李靖知道李瑶带周三问去华山采药,心知风险极大,赶紧加派几个功夫高强之人去追两人。谁知这些人不识路,途中走岔,又逢上连日大雨,有的地段被冲毁,一来二去竟耽误数日,反而是周三问先送回了血灵子。李靖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了血灵子,老妻康复有望;孙女果然技艺高超。忧的是李瑶并没有回来,还继续呆在华山采药,风险犹存。

    周三问送回血灵子,只歇息了一夜,第二日李靖又派了赵立几个人跟着他一起重返了华阴。李璨李玙哥几个要跟着一起去找李瑶,李靖不许。李靖思虑深远:一则找人这样的事,不是人多就一定管用,仿若打小伏击仗,用兵在精不在多;二则李瑶华山寻药,虽则至诚至孝之心,却不易宣扬。“血灵子”,药材中之珍宝,极少人采摘成功,倘若他日有贵人必需此药,闻李瑶采摘过,贵人找上门来,岂不是又将李瑶置于风险之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此只遣了赵立几个,要他们谨慎行事。

    周三问带着他们仍然前往客栈“华诺”,到了华诺,见李瑶的那匹马还在马厩里,却左等右等等不到她的人。一问小二,小二说“你上次前脚走,住东院边上那位小哥后脚就出了门,到现在也没见回来”。周三问忙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小二说:“看他带着背篓绳索那样子,应该是上了华山。”

    几日前就上了华山,到现在还没见回来。几句话已把周三问吓得魂飞魄散。赵立跟随李靖多年,到底心中有沟壑,跟小二聊了几句,就知道了华阴最近一些时日并没有人坠崖的传闻。大家才略微放了些心。

    小二宽慰说:“去华山的人,嫌每天上山下山太麻烦,连着几天不回来的也有。那位小哥走不久,就有几个人打听你们两位,听说你走了,小哥上山了,跟着也走了,看那光景也是上山了。也没听说出什么事。”

    周三问这才回过些神。他亲眼见过小姐的功夫,笃定以小姐的身手,定然不会出事。这么跟赵立一讲,赵立越发笃定李瑶没有性命之虞,只可能还在山中。

    掌灯时分,店里回来了几个住店的客官,正是李靖第一次派出的几个。赵立说了下这几天的情况,问他们可见到过小姐?那几个人连连摇头,说他们在这儿候了几天,就怕走岔了。根本没见到小姐。

    跟着小姐上山的不是他们,那是什么人?李瑶只是一个孤身女子。

    小二说:“那几个人看上去像是官府的人,其中一个又年轻又贵气,像是极关心东院小哥的样子。一听说东院小哥一个人上了山,急匆匆就走了。”

    周三问心里打了个颤,若说小姐认识江湖上什么人,他信;若说小姐认识官府什么人,不可能啊,小姐回了长安,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对,小姐好像真的在长安结交了朋友,他还帮小姐往“礼来”酒肆送过几封信。可是小姐不让说。那就不能说。

    赵立把人分成两拨,一拨武功高强的,或熟悉山形的,由他带着,在华山找寻;剩下一拨就在华阴打听。几日下来,也没什么进展。直到华阴县衙转来李府书信,让他们回长安,赵立他们方知李瑶第二次采摘到“血灵子”,平安无虞,并且曾到郑县。郑县,那里离华阴还有一百多里。小姐怎么到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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