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狼窝(一)

    十一月己巳,萧远收到了康瓦尔的回复。信中他说,他从小被家人传授武功,到十四岁时才正式师从西域刀客穆乃敦,此人是突厥人,曾号称“西北一刀”,他跟穆乃敦学艺的时间很短,因为不到一年,穆乃敦就离开了康居,但他的家人有一些留了下来。据穆乃敦家人说,穆乃敦被重金聘去给突厥阿史那部的特勤(王子)当师傅去了,几年后,那些个特勤又有了汉人师傅,武艺在穆乃敦之上,穆乃敦就离开了。再后来就没有穆乃敦的消息了。

    萧远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关于突厥阿史那部的一个传说,阿史那部多年前被灭族,只有一个十岁的小儿幸存下来,在狼群长大,成年后与一只母狼为偶。仇家得知,重新又派人将他杀害,身怀有孕的母狼逃脱至高昌国之北山,生下十男,子孙繁育,逐渐兴盛。正是这个缘由,突厥族对狼顶礼膜拜。在突厥人口口相传的传说中,是苍狼引导他们,狼进兵进、狼停兵驻,最终取得胜利。

    那支沙匪号称“图伦狼”,那个匪首,戴的就是银狼面具。难道,他是阿史那部的人?

    突厥贵族对男孩的培养要求严格,一般从五岁就开始拜师学艺,算下来穆乃敦的阿史那徒弟现在差不多十九岁左右。那个匪首虽然面目被盔甲遮挡,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可是他的体态身形应该在十七八到二十五六岁之间。

    接下来的几天,萧远又收到了天机阁的情报。贞观十一年初开始,玉门关、阳关至西域这条道上绝迹了近两年的沙匪再次出现,大约有大大小小不下十支,多的三四百人,少的数十人,以“图伦狼”这支最厉害,吞并、击败了其它五支,合并成现在的一千五百人左右。队伍里大部分是突厥人,也有少部分粟特、羌、汉人。天机阁派出弟子,潜入匪部,打听到匪首的情况,匪首叫阿史那扎德,十九岁。他的父亲阿史那劫越,正是数年前被萧远重伤后数日而亡的匪首。阿史那劫越不是一般土匪,是西突厥汗国创立者室点密可汗曾孙、突厥西面可汗阿史那玷厥的孙子。阿史那扎德幼时,还是高高在上的特勤。贞观四年,唐灭东突厥,西突厥也随之陷入了混乱。贞观七年,扎德十四岁,突厥再次内讧,他父亲那一支惨败,最后只得带几百人逃亡大漠,沦为土匪。不同于阿史那劫越一味蛮勇,阿史那扎德擅长长、短刀,会说突厥、粟特、羌、回纥、汉语,吞并其它四支沙匪队伍只用了大约两年时间。有一个弟弟叫阿史那贺鲁,今年十三岁。

    但是,阿史那扎德兄弟两个长什么模样?没有人见过。阿史那扎德终日戴着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不仅那名天机阁弟子没有见到,那些匪众们也没见到。阿史那贺鲁不在土匪堆里出现。

    萧远断定,他和李瑶在寿昌城内碰到的小乞丐,十有八九就是阿史那贺鲁。

    穆乃敦见过小时候的阿史那扎德,理应见过阿史那扎德的长相。萧远再次发出号令,寻找突厥人,曾号称“西北一刀”的穆乃敦;在寿昌寻找一名年纪在十三岁的突厥少年阿史那贺鲁。

    阳关至鄯善的某个绿洲,驻扎着百十顶帐篷。这百十顶帐篷,不仅属于突厥人,还有粟特人、汉人。中央一处帐篷最大,内饰颇为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织成的毡毯,床榻上一张巨大的狼皮。躺在狼皮上的阿史那扎德收到了来自长安的回信。这次回信之快令他有些意外,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信的内容令他又惊又喜。

    那汉人女子的画像一送到长安突厥人的铺子,那突厥内应立即就认出这女子是卫国公李靖的孙女李瑶。李家的掌上明珠,容颜倾城,长孙皇后亲封的“京城三姝”之一,自幼昆仑门云台山学艺,长安城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至于那个汉人男子,因李瑶之故,长安人知道的也不少,正是李瑶昆仑门的师兄、李家相中的白衣女婿萧远。

    阿史那扎德所料的一点不错,那汉人女子——李瑶,出身长安高门,卫国公家的小姐,李家还是世代官宦。堂堂卫国公家的小姐,居然还能拜在昆仑门下学了几年武艺,难怪她身手不错。至于李家为什么会让她跟着萧远千里迢迢跑到西域,内应就说不清楚了。毕竟长安城一个不知名的小商家老板,离卫国公家的门第,相差十万八千里。

    但是扎德已经很满意了。不仅是终于知道他的杀父仇人的名字、身份,更因为知道了李瑶的底细。

    原来,她竟是李靖的孙女啊。贞观四年,李靖灭了东突厥颉利可汗。如今,他的孙女竟亲自送上门来了。她还顶着大唐皇后亲封的“京城三姝”之一的名头。

    他有点懊悔,若早知她的身份,他就会更精心、调更多人手埋伏在胡杨林,不让她逃脱。假如他能得手,那不仅仅是美人在怀,更重要的是,突厥各部谁能不服?可惜了……但是,现在知道也不晚,她必然会返回长安,返回长安,势必要经过他的地盘。他可要好好筹谋。

    眼下要做的是尽快把这条道上的其他沙匪收服过来,壮大他的队伍,加大他的胜算。她返回长安,留给他的机会只有一次,他必须一击而中。

    找人给萧李二人画像的时候,他特意让人把李瑶的画像画了两幅,一幅送往长安,还有一幅嘛,就挂在他的毡帐内、卧榻之侧。日日看着李瑶的画像,想着他两次见到的真容,心内的思念与日俱增。明明知道她现在折返的希望渺茫,而他的准备并未充分,心中却暗暗希冀奇迹出现。

    贞观十二年十一月初至次年二月,西域天寒地冻,往年都是各路人马蛰伏的季节,这个冬天却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图伦王”率领“图伦狼”,在西域各地奔袭征伐,收服了三路沙匪,人马达到了三千余。

    贞观十三年四月至贞观十四年二月,图伦王继续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剩余各路土匪或收或杀,聚拢于他的旗下,最后一支沙匪队伍见势不妙,主动投奔。短短一年四个月的时间,“图伦王”统一了西域各路土匪,形成了唯一的沙匪队伍,人数达到八千人之多。

    天机阁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些消息,很快萧远就知道了。

    阿史那扎德,他打算做什么?萧远不用思考就能知道,无论扎德的意图是什么,有一点可以确定,等他送李瑶回长安时,一定会再次遭遇这条凶残的图伦狼王。

    贞观十三年四月中,萧远给李瑶带来长安的家信。半月前,大嫂韩迪平安诞下一个女婴。喜悦的笑容浮现在李瑶脸上,太好了,她家添丁进口、四世同堂了,大哥大嫂、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该多高兴啊。

    早春三月的一个夜晚,韩迪发作,李家早做好了准备,韩迪于寅时平安产下一名女婴。

    李靖夫妇喜不自胜。张老夫人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瞧瞧,瞧瞧,这女娃多漂亮,这双大眼睛,这个小嘴儿,长得多像她姑姑。”

    李璨仔细端详着祖母怀里的自己的女儿,说:“确实跟瑶儿小时候长得很像。”

    李珣也说:“嗯嗯,就是就是。”

    张老夫人乐了:“璨儿说说还有道理,瑶儿出生时他已记事。他还和玙儿两个争着要抱瑶儿。珣儿你才比你妹妹大多少,能记得她出生时的样子?”

    李珣说:“我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我想去抱瑶儿,奶娘不让,我没抱着瑶儿,衣服却被瑶儿尿湿了。”

    张老夫人想想:“嗯,好像确实有这么件事。”

    李德謇夫妇也很高兴。郑氏说:“我有三个儿子,却没福生个女儿。还是老大家有福气,头胎就生了个女儿,这下好了,弥补了我的遗憾了。”

    韩迪的父母被接进了卫国公府观澜堂,那是李璨韩迪小两口的院子,韩启文在外厅,由李德謇夫妇陪着,韩迪的母亲安氏进了女儿的卧房。

    安氏:“菩萨保佑,迪儿,你们母女平安。我明日就去报国寺还香。”

    韩迪笑道:“我早说了,阿娘你不必为我担心。”

    安氏:“可惜是个女儿,若是个儿子,便更好了。”

    李璨走了进来:“母亲说哪里话来?迪儿生了个女儿,全家都高兴得不得了。我祖母、我母亲都说,家里男孩多,女孩少,以前只有瑶儿一个女孩,这下好了,又多了个千金了。”

    安氏笑了。李瑶在李家,那可是掌上明珠。韩迪的女儿比肩李瑶,那当然宝贝得紧。

    待李璨出去,安氏坐在韩迪身旁说体己话:“你嫁了个好人家,你那些个姊妹谁不羡慕?姑爷门第好、人才好、脾性好,公公婆婆、祖父祖母都和气,你也不用着急生出个儿子,两三年也罢、四五年也罢,反正你们还年轻,李家又不允许纳妾。”

    韩迪笑了,幸福感满满。

    “我都当姑姑了,太好了,我还没准备好给她的礼物呢。我得好好想想,好好琢磨,我要送给她什么,她才会喜欢。”

    一个刚出生的小婴儿,生活的全部内容只有吃喝拉撒睡,能懂什么喜欢不喜欢?萧远不禁莞尔。

    萧远每日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时候,李瑶也没闲着。自从那日郁净泓带她去了清凉台,仿佛给她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江湖。昆仑门、重玄门、少林、武当、峨眉……这些不同的门派不同的闻名于世的功夫,展现出形形色色、精彩纷呈的武林世界。第二日起,她便主动邀请郁净泓一起去清凉台,自此一老一少除了每日三餐,基本就泡在清凉台。碰到有疑问的地方,她先自己思考、比划,实在想不明白了,再向郁净泓请教,两人动辄到清凉台外的空地上“切磋”一番。

    萧远忙完了手里的事,也会尽量去清凉台,只是他呆在清凉台的时间要少得多。常常三人各据一角,各看各的书,其中一人想“动手”了,就邀请另外两个“走,比划”去。

    一年多的时间,李瑶的功夫肉眼可见的、大大提高了。一日,她突然顿悟那一招“昆仑拜月”,纵然她没有萧远的雄厚精纯内力,她有她自己的优势:她的轻功好、身形高挑、体态轻盈。在甘州黑水河畔的芦苇荡,她就有所领悟,只不过那时还没有想到要联系起“昆仑拜月”。现在她想明白了,只要她跃起的足够高,再加快下降速度,剑尖接触到对方的一瞬间释放全部积蓄的力量,这一瞬间给与对方的打击力量就不会比萧远的“封狼居胥”差。

    萧远下午到的清凉台,李瑶立即提出到外面“比划”,萧远欣然应允。两人在空地上就动起手来,李瑶瞅了个机会,闪电般使出“昆仑拜月”,饶是萧远熟知这招式,也没料到它顷刻间竟如此威力巨大,竟迫得他后退两步,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这还是李瑶内力有限。

    郁净泓非常欣慰:“丫头,长进不小,不枉他把你带到昆仑山上来。”

    萧远也说:“虽然这招是借鉴的‘封狼居胥’,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妹委实进步不小。”

    萧远呆在清凉台的时间少,但他每日用于练功的时间并不比李瑶少,只是他更多的是利用早晨、晚上的时候。毕竟,除了管理好天机阁,他还有一个武林宗师的梦想。只不过他的起点远远高于李瑶,再有很大的进步是非常的不易。

    天机阁传回消息,穆乃敦留在康居的家人已经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天机阁人推断,他极可能已经去世。

    寿昌也少了一个突厥少年乞丐的身影,阿史那贺鲁应该已经离开。

    这也在萧远的意料之中。阿史那扎德既然避免其真面目被人知晓,但凡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就不能活着离开。穆乃敦应该数年前已经离世。

    乞丐是极讲地盘划分的,一旦在哪里行乞,绝不会轻易放弃、离开。先前,他只有八分把握,寿昌城遇到的小乞丐是阿史那贺鲁,现在,他十分确定。

    返回的路要艰难的多。阿史那扎德多半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身份。萧远猜测,这是为什么扎德要在这么短的时间疯狂发起征伐的原因,他要增加人手来对抗他们、对抗昆仑门。

    从鄯善到阳关,这一带昆仑门的弟子加起来只有不到两百。若是把河西凉州至敦煌的弟子调过来,就又能增加五百。以七百对八千,昆仑门显然处于劣势。

    从昆仑虚返回长安,除了他们来时走的这条路,其实还有一条路,那就是唐朝前昆仑门的弟子曾经走过的路。郁净泓曾告诉他,有这条路的存在,但路线到底如何,郁净泓也不清楚。萧远日日前往清凉台,正是试图从书卷中找寻那一条曾被昆仑门前辈们走过的路。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几乎翻遍了清凉台藏书后,他从放在角落不起眼位置的一本书中找到了答案,这条路是,从昆仑虚南麓下山,经多玛到岷州,然后直达长安。这条路虽然要比他们来时所走的路近得多,但是昆仑虚南麓下山后,一直到岷州,这段路隋朝时还属于隋的版图,隋以后被吐蕃夺取。除了要横穿吐蕃东北境内,还有个问题,就是它的地势过高,多数人不能适应,并且,还有一段无人区。这段无人区,书中明确记载,隋中期以及之前,尚有少量人烟,到了隋后期,只有野生动物活动,而人迹不至了。

    萧远并不担心自己,但是,他要找到一条路,确保李瑶能安然无虞的回到她长安亲人们的身边。这一方面是出自于李家人的托付,他的责任,更多的,是他对自己的要求。在松州,唐云的提醒,让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对李瑶的感情;在甘州,黑水河畔,这个感情得到进一步确认;而随后的旅途中,他和李瑶日夜相伴,甘苦与共,她的身影固执地、不管不顾地走进了他的心中,他的梦里。他不能让他心上的姑娘有一点点的损伤。

    萧远决定亲自去探寻那条路。分别和郁净泓、李瑶做了简单的交待,贞观十四年三月初,他带着萧战萧和以及一个会说吐蕃话的天机阁弟子悄然下了昆仑虚。郁净泓知道他明确的想法;李瑶只知道他要下山办事。李瑶其实想问问,他要去办什么事?想想萧远天机阁主的身份,必然有些事不便于告诉自己,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她就说:“我会和郁师伯好好呆在山上,师兄你就放心罢;你们也要小心。”

    这姑娘,是越来越懂事了。萧战萧和心里想。

    萧远他们几个下山后,李瑶每日只和郁净泓泡在清凉台,索性连中午的饭菜也叫人送到那里。

    十几日后,李瑶郁净泓正在清凉台各据一角看书,一个名叫高濂的弟子匆匆跑进来,对着郁净泓行了个礼,冲李瑶抱了拳,急急地说:“郁师尊,不好了,山下有我昆仑门弟子,说是从鄯善‘上善居’而来,‘上善居’被血洗,萧笑笑被掳走了。”

    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李瑶觉得脑袋“嗡”得一声。笑笑,萧和的妹子,那个长着圆圆的大眼睛、粉□□白的小丫头,在客栈里公然被掳走了?她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娃,掳走她做什么?绑票求财?萧远不是说过,鄯善有官府驻兵一万,秩序良好,当地百姓几乎能夜不闭户吗?上善居离官府驻地不过一箭之遥,这也是他们放心把笑笑留在上善居的原因。是什么原因要让那帮绑匪宁愿冒着被官府捉拿住的风险也要铤而走险?笑笑落在绑匪手里,会不会被虐待?会不会有性命危险?

    一阵慌乱……但李瑶很快冷静了下来。笑笑只是个普通的女娃,上善居离官府又近在咫尺,什么样的利益驱使绑匪甘冒那么大的风险做这样一个亏本的买卖?李瑶有种预感,那就是有人叫板昆仑门,剑指她李瑶。

    只会是沙匪图伦狼。

    笑笑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来不及再细想下去,郁净泓、李瑶赶紧跟着高濂下山。

    等二人赶到山下,只见一青衣昆仑弟子脚下躺着一人,那人浑身如同在血中浸泡过一般,虽然血已经被那青衣弟子止住,但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了。李瑶认出来,他是曾给自己抬水的杂役之一、被唤作“姚二”的昆仑等外弟子。

    郁李二人赶紧走到跟前,青衣弟子扶起姚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郁净泓伸手就在姚二的几处穴位发力,一会儿,姚二缓缓睁开眼。他低低唤了一声“郁师尊、李小姐”。

    郁净泓说:“姚二,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二说,前天夜半,大家伙儿都已睡下,突然一伙黑衣蒙面的人破门而入,他们来得太突然,又在午夜,大家来不及反应,一个个被从被窝里拉出、睡眼惺忪中被带到大堂中央。不一会,笑笑被其中一个人连人带被子夹在腋下从房间里带出,陶大娘想夺回笑笑,却被一刀毙命。他们带走笑笑,“上善居”余者俱被砍死,只留下他一个,挨了几刀后,让他带信给昆仑门,指明让李瑶独自带一百金三日后申时到老鸦岭来赎人。他昨天下午到了昆仑虚脚下,又不知如何上山,挨到今天才等到两名下山办事的昆仑门弟子。

    郁净泓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枚丸药让姚二服下,又从他后背施力,姚二的精神看着慢慢好转。郁净泓又点了他的昏睡穴,待他昏昏睡去,才让高濂和那名青衣弟子带他上山。

    从昆仑虚山脚到昆仑门,昆仑门弟子走的是密道,此密道不能让外界知晓。李瑶明白,这是郁师伯谨慎起见。

    萧远曾告诉她,他怀疑有人把他的行踪透露给了沙匪,这人又显然并不熟悉他,也不是天机阁的人。从他踏入寿昌,他就感觉他二人的行踪被跟踪,他之前走这条路都是经过伪装的,除非有人提前把他的真实面目特征告知了土匪;离开驿站后,他二人去了秘营,若是天机阁的人,就会知道这个地方,但沙匪显然不知。每个进入天机阁的人,都是他从昆仑门弟子中精心挑选出来,他有很大的把握,透露他行踪的人不会来自天机阁,而秘营之夜平安度过也证实了他的这一信念。

    昆仑门出了勾结沙匪的内贼。不是天机阁的人。

    她在鄯善只待了两日,就有人知道她和萧笑笑亲厚。这人只会来自上善居。和透露萧远消息的不是同一个人。她要告诉师傅,昆仑门该好好整顿了。

    李瑶对郁净泓说:“师伯,我想去上善居看看。”

    郁净泓点头说:“丫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到上善居门口的时候,已是下午。上善居已经被官府围了起来,不让等闲人进入。说是鄯善多年没出过人命官司,以至于官衙都没有仵作,鄯善官衙只得修书一封,请求且末官衙增援,从且末调派来的仵作还在赶来的路上。

    一个年约三十出头的长官模样的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李瑶想了想,跟郁净泓说:“师伯,您稍等。”说罢,就朝那群人走过去。郁净泓看着李瑶和那个长官连说带比划了一阵,然后就远远朝他点了头。

    府衙打开绳子,放郁李二人进去。

    郁净泓问:“丫头,你是如何说服他们,让他们放我们进来的?”

    李瑶说:“我就告诉那位大人,我们和我大哥前后脚到鄯善,算着日程,我大哥这几日应该在鄯善投宿,但是我们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这客栈里是否会有我大哥。那位大人就允了我们进来。”

    郁净泓点点头。

    上善居到处血迹斑斑,大堂里尤甚。从前天半夜到现在,血迹已经干涸,血腥味仍然不散。

    一年多前,李瑶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上善居的众人热情招待了她,记忆犹在,而眼前的景象却变成了人间地狱。

    大堂里有尸体二十一具,大堂靠近门口处有一具,那是陶大娘;客房走廊有两具,其中一具是老陈。他们都是被一刀夺命。李瑶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在上善居的那两日,他们都对她那么热情、友善。

    上善居包括萧笑笑共有二十二人,姚二说那晚来投宿住店的房客有五名,去掉姚二和笑笑,应该有二十五具尸首,而不应该是二十四。

    李瑶擦掉眼泪,和郁净泓一一查看。

    少了一名厨房的杂役。李瑶有个见人一面、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杂役似乎不太喜欢和人交往,没有在她面前晃过,但她见过一次便留下了印象。那杂役十七、八岁,体态中等偏廋,扎在噗头里的头发略显稀疏,看上去不太像一般的西北人,用鄯善当地的话说,更像“口里人”(中原人)。

    从上善居出来,李瑶跟那长官说,里面没有她的哥哥。

    郁李二人连夜回了昆仑虚。

    姚二的身体略有好转,他中了三刀,没有伤到要害位置,郁净泓让高濂一日三粒天山雪莲丸将养着他,他又年轻,伤势便没有恶化。

    郁净泓说,姚二是否能够痊愈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李瑶把那杂役的面貌跟姚二形容了一番,姚二说:“他叫沈文,前天晚上他没有离开,就呆在上善居。”还说,沈文是甘州人,一年前来的鄯善,半年前到的上善居。他想投入到昆仑门下,但他年龄大,资质也不佳,昆仑门没有收下他,但允他在上善居打杂。平时话不多,手脚还算勤快麻利。在上善居不太起眼,但也不招人嫌。

    甘州被称为塞上江南,普通百姓没道理不留在甘州反而到偏远小城鄯善。若是昆仑门收下他,他留下来也算合情理,可是昆仑门并没有收下他,他连姚二这样的等外弟子都算不上,不过是作个杂役,他也愿意留下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李瑶听盈儿讲过佛家六祖慧能的故事。慧能作下偈语赢了大弟子神秀的时候,身份就是个不起眼的火头军,和沈文的身份颇为相像,但佛家讲究参禅顿悟,昆仑门却是需要实实在在练武习艺,没有师傅领入门如何修习?

    李瑶便断定沈文是图伦狼在昆仑门的细作。要是萧远在,就把这件事告诉他,也许他可以顺藤摸瓜,把泄露他行踪的人揪出来。他已经出去半个月了。

    为了引自己前往,笑笑应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如何把她救出来呢?如果萧师兄在就好了。

    郁师伯一生醉心武功,不擅俗务。李瑶决心自己想办法。

    她想了想,单独对郁净泓说:“师伯,沙匪不就是想要我去吗?我就只身前往,您再挑几名弟子接应我就好了。”然后附在郁净泓耳边把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讲了一遍。

    郁净泓有些犹豫:“丫头,你的风险会不会太大?”

    李瑶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我有绝对把握平安脱身,只要师伯您挑几个弟子能把笑笑接应走,我就更没有后顾之忧了。”

    郁净泓想了想就说:“我带四名弟子足够,多了反而累赘。他们把那女娃照应好,我断后。”

    这般折腾下来,已是第三日凌晨。郁李二人先回房安歇。

    老鸦岭离鄯善大约两百多里,不过是戈壁上隆起的一片十数丈高的土坡,坡下长着几株红柳,地面一些骆驼刺罢了。

    申时李瑶如约到了老鸦岭。

    戈壁茫茫,一望无际。沙坡上一人一马伫立远眺。沙坡下一人一马远远而来,待走近,那般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不是李瑶又是谁?

    “好胆色。”沙坡上那人打马下坡,戴着银狼面具,声音低沉、略带着一点点沙哑。说的是带着西北口音的官话。

    “原来你不是哑巴。”认出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李瑶语带嘲讽。

    “我当然不是哑巴。我不仅不是哑巴,我的声音在你们女人听来,还很好听,不是吗?”匪首阿史那扎德满不在乎,又厚颜无耻。

    “萧笑笑在哪里?”李瑶才不愿意接他的话茬,直截了当地问。

    “喔,她叫萧笑笑?好名字!我问了她许久,她都不肯说。这么小,就这么倔强。你不会像她一样吧?”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你把她怎么样了?”李瑶心想:装什么装!笑笑固然不肯说她自己的名字,难道那个细作沈文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

    “我能把她怎么样?她太小了,我对这么小的女娃没兴趣。我对你这样的姑娘才有兴趣。”说着,他的身体向李瑶倾过来。

    李瑶“嚯”地拔出宝剑。

    扎德赶紧退了回去,旋即,他“哈哈”笑了起来:“你今天还想和我比试吗?可我今天不想,改天等我有心情,我再陪你比划。”

    李瑶“哼”了一声,把剑收起来:“笑笑在哪里?”

    “她好好地呆在我那里,你敢跟我去吗?”

    “我有什么不敢?”李瑶话一转:“可是你凭什么让我相信,笑笑在你那里?”

    “凭这个。”扎德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扔给李瑶。

    李瑶接过一看,正是她送给笑笑的青玉促织。笑笑用红绳穿了日日戴在手腕上。红绳没有扯断,干干净净,说明是好好得从笑笑手上取下的。李瑶稍感安慰。想起细作沈文,该死的东西!不过,那沈文在上善居存在感极低,笑笑同他算不得熟识,他怎么知道这青玉促织是她送给笑笑的?

    “我跟你去。”李瑶恨恨地说,“你看到了,我是空着手来的,可没带半两金子。”

    扎德哈哈笑了起来:“你来了就胜过万两金子”,又扔给李瑶一块白布:“不过,你得把眼睛蒙住。”

    “你既如此顾虑,何必处心积虑让我去你那里?”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处心积虑。胡杨林一别,我日日都在想着你,想你想得夜里都睡不着。若知道这样容易你就来了,我该早早就把萧笑笑绑到我那里了。”

    李瑶用眼神狠狠剜了扎德一眼,闻到那白布上一股腥膻味,她嫌恶地扔到了地上,晨凫又踏上了一脚。李瑶掏出一方手帕,系在了眼睛上。“这样可以了吧。”

    扎德稍有犹豫,再要说什么,又怕李瑶说他计较,想想李瑶只身一人,谅她也跑不出自己的掌控。就罢了。

    扎德一夹马腿,“走嘞!”

    李瑶拍拍晨凫:“今日委屈你了,就先跟着前面那匹马到他们的老巢呗。”晨凫打了个响鼻,表示这不足为虑。

    沙丘后方还有几十匹马,隔了百十步远,尾随而来。

    更远的目力不能及的地方,也有四人四马,跟随而来。

    李瑶的手帕材质为“软烟罗”,纹理并不细密,因此细节虽然看不清,但外界的大致景象还是能够辨识的。

    戈壁上跑了大约两个时辰后,有蓝色的带状物出现。李瑶想,这是一条河道。

    “你可以取下你的手帕了。”扎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李瑶取下手帕,一条蓝色的闪闪发光的河水出现在眼前。离河数丈远的地方,一顶顶毡帐安安静静地伫立。帐篷外,有老人在挤奶,还中年牧民在烤肉。不远处,还有一些小孩子在玩耍。看来,是土匪的老巢到了。

    这跟李瑶的相像不太一样。她的想象中,她只身前往的是虎穴狼窝,除了沙匪头子“图伦狼”狼王阿史那扎德,余下的也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沙匪。但在这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混杂,确实分不清哪些是普通牧民,哪些是沙匪。难怪官府多年剿匪也没什么成效。

    有突厥人过来牵二人的马。李瑶不放心,跟着去看。

    扎德笑起来:“你到了我的地盘,不替自己担心,倒担心你的马。”说罢,伸手想拉走李瑶。李瑶“嚯”地拉出她的宝剑。扎德把手缩了回去,也不恼,反而心情极好。

    晨凫不愿意让那突厥人牵它的缰绳,伸出后蹄踢他。李瑶走过去,拍拍马脖子,安抚道:“没事的,咱们暂且在这里呆着。”

    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长着红柳、胡杨。两匹马被带到了这里。扎德的黄鬃马一会儿休闲自得地啃着地上的草,一会儿还过来到晨凫身边想蹭蹭它。晨凫不容它接近,只要黄鬃马一靠近,就踢它。反复数次后,黄鬃马失去了耐心,不再接近晨凫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