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崖

    已经过去了五天,温家人依旧在外堂守着,一日三餐温泠和温情都会端进来,没有人打扰。温连绝闭着眼睛,静静地跪坐在佛祖面前,黎潇潇始终有些放心不下,不住地看向密室的门,温祁有些呆滞,渐渐没了光亮,温情握着温泠的手,掌心发着细微的汗。

    石门轰然开了,琳琅走了出来,几人连忙站起来,只见沈弋抱着虚弱的君月姝走出来,轻轻放在一旁的卧榻上,君月姝躺了下去。

    温泠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君月姝闭上眼睛,所有人自觉都出去了,

    “殿下,小四怎么样了?”温泠担心地问。

    “很虚弱,让她歇息几天再回去吧。本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了。温相,告辞。”沈弋撑着疲惫颔首,又看了一眼君月姝,抬脚出去。

    “恭送殿下。”温连绝迎他出门。

    君月姝慢慢陷入了沉睡,这一次没有噩梦,没有痛楚,睡得很沉。

    直到第二日近晌午,君月姝才缓缓苏醒过来,看着伏在床边上睡着的温泠,嘴动了动,轻轻起身,温泠一惊,立刻抬起头,见她醒了便站起身高兴地说道:“小四你醒啦,要不要喝水?”说着就小跑着倒了水递了过来。

    君月姝润了润喉,起了身,一身素净的白衣显得很单薄,屋子里点着暖香,君月姝像外面走去。温泠连忙拿起一边的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

    “晌午了,爹爹他们可用过午饭了?”君月姝微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应当吃过了,小四,你饿不饿?我给你端点吃的过来。”温泠准备去小灶端点点心来。

    “好,谢谢三姐姐了。我先更衣,半个时辰后就回府吧。”

    “好。”

    温泠出去了,君月姝回了厢房,关上了门。

    “殿下,温家离开了。”郁塘禀报道。

    沈弋喝着茶抬了抬眼,道:“我们也该走了。”

    “是。”郁塘退出去了。

    马车不急不缓地走着,路过竹林,清澈的竹木香飘散,微风伏伏,周围安静地出奇。

    君月姝猛地睁眼大喝一声:“趴下!”

    所有人一惊,随即十几支箭凭空射来,射在马车上,但并不能穿透,也亏得这马车就是为了防止刺杀准备的。温连绝和黎潇潇跳下马车,温祁和温情也从第二辆马车上跳下来,手上拿着剑,警惕地扫视周围。

    一批黑衣人踏着竹叶,空降袭来,银光闪闪的大刀令人遍体生寒。四人迎了上去,温连绝怒道:“泠儿,小四,你们先走!”

    温泠出了马车,坐在前面,狠狠甩了鞭子,马一疼向前跑去。

    黑衣人一见,便追了上去,四人死死挡着。

    “啊!”温情后退几步,稳住身形,捂住左肩,献血不断流出指尖,染红了一大片青色的衣衫。

    “情儿!”温祁一跃过去,气急之下,狠狠地刺进了黑衣人的心脏,血腥让他红了眼,悲伤难过,卑微的痛苦,怨气一瞬间爆发出来,像发了疯一般剑剑捅进黑衣之下的心脏。

    黎潇潇担忧地看了一眼,但也只能一眼,黑衣人至少有二十个,武功都是中乘,难办。黑衣人钻着缝隙向着前面的马车追去。

    “小四,他们追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温泠皱眉问道。

    “去断崖。”

    “好。”温泠阴沉地应道,“驾!”

    曾几何时,她向来不忧心刺杀,身处最安全的皇宫,端坐上位,哪怕是长者也得礼敬她三分,内有侍卫婢女,在外照旧阁臣青衣卫拥护,刺杀这事虽有,但靠近不了她半尺距离。

    修哥哥常笑话她活得安逸自在,若是当真灾难降临,她这值万金的脑袋怕是都生霉了。如今看来,倒是先见之明。

    黑暗从来不等光明退散,乌压压笼罩进眼睛,天蓝草绿染不起一点颜色,突然有一种无力感疯狂滋生,好像这四年隐忍尽数要归去。

    她想再无权谋,想把一切全都毁尽,哪怕所有付诸东流,她明明已经看见了出路,但又厌倦了行走,憎恶了善爱。

    “小四,断崖到了。扶好了!”温泠眉头皱在一起,打断了马车里金贵人儿的思绪,瞬间惊醒。温泠回头看了一眼,一半的黑衣人都往这里来了,脚下生风,银刀闪着冷光,好像下一刻便要刺破斑斓视野般穿眸而过。

    君月姝眼眸沉沉,心底的不耐已经越发狂躁。温泠猛地拉紧缰绳,骏马踏蹄嘶鸣,马车直接甩了一个大弯,勉强停了下来。温泠一把抓起长剑迎上去,琳琅和温祁也紧随着黑衣人而来。

    一剑刺进马车,三人猛地回头,君月姝已翻身跳出车帘,银剑不断逼近,君月姝死死盯着黑衣人的眼镜,快速向后退。

    “你怕是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沦落至此吧,尊贵的夭华公主,堂堂月华太女,被称为天下第一公主的你可有想到今日的结局,嗯?”黑衣人的剑停留在君月姝脖子边,动一下便能划破那美丽的脖颈。

    三人的呼吸差点停了,君月姝却淡淡地笑了:“你是一条好狗,忠心护主,只可惜,你那个主子狂妄自大了点。”

    “死到临头也能冷静如此,还真不愧是夭华,但今日你是活不成了,真是可惜了。”黑衣人压低了嗓音。

    “你以为,单凭你就能杀得了我?”君月姝勾唇,一声戏谑的耻笑一出鼻腔,“若这么简单,当年秦国公早将我千刀万剐一万次了。”

    黑衣人心神一凛,眯起了眼睛,刀更进一步,一行鲜血涌出:“休要诈我!”

    突然,一把短剑划空而来打掉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君月姝方得喘息的机会,脸色白得不成样子。沈弋踏风落在君月姝面前,看着她苍雪般的脸,脖颈间鲜血溢出,一瞬间心火四起,转身持剑划开血雾,黑衣人后退一步,忌惮地看着他。首领攥紧了刀柄,腾空刺向他。沈弋抬眸,如黑幕笼罩,迎上前去。

    “小四!”一声惊恐到扭曲的吼叫传来,温情几乎要瘫在地上。沈弋后背一凉,转头望去,黑衣人逼近了君月姝,君月姝笑着,眼里没了光,渐渐向后退去,触到了崖尖。沈弋紧紧绷着手,一剑划开面前的人,飞身而去。

    从前君月姝也曾陷入险境,可那时只有她的身后尽是拥护者,后来一切都变了,自秦国公一事后,朝臣更加小心翼翼,推杯换盏之间,灯光重影之下,什么都看得清,又什么都看不清。

    她总要时刻保持清醒,酒不可多饮,菜不可多吃,话不可多言,却又要多言。

    小时候最喜欢十里长街繁荣景,到了晚上就出宫在夜市人群里跳脱欢快。她只要回头便能看见一群人在她身后,他们会护着她,她知道。

    只是后来的后来,再没那么多潇洒了,她真正地看见了靠近皇位的地方满是杀戮,从前有一个接一个人替她挡着,拨开环绕在面前的雾,他们总把笑容和尊崇奉在她面前。

    而如今,高贵已经破碎在谷底,骄傲仍然存留在心里,眼前一片白茫,好像光就在身边,却什么都看不见,四处望去皆空。

    君月姝感到有一双手紧紧拉住了她的腕,缓缓睁开眼,便见沈弋悬在崖尖,右手握着插入石缝的刀柄,青筋暴起。君月姝呆呆地注视着他,一刻也不变换目光。

    “怎么,感动了?”沈弋生出调侃的心理,微微弯了唇,看着她。

    君月姝并不回答他,垂下了眼眸,再抬眼望去,黑衣人首领已经走至崖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嗤笑一声:“何曾见过你这般模样,如今时光颠转了。宸王殿下,为了这么个人出手,当真是不值得。”

    沈弋眯起了眼,刚想说什么,只听君月姝小声地说了一句:“信我。”

    她抬眼,勾唇:“一条狗罢了,用到你时是一条忠犬,用不到了你便如粪泥。”那一双冷漠的眼眸看着世间,生生让魑魅魍魉都褪了色。

    “你那主子想杀我想疯了,怎么,她喜欢的人喜欢我么?不属于她的,她永远都得不到,她会和多年前一样,匍匐在我脚下,百年如一日。”

    君月姝猛地一挥袖子,一根银针刺入那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还没摸上脖子就倒了下去。君月姝眯眼,一脚蹬上石壁,手拽住沈弋的衣衫:“松手!”沈弋抓着短剑的手猛地松开,两人直直地向下落去。

    “不后悔么?”风呼啸着,若是不细听,这声怕就要就要被风吹走了。

    “无悔。”沈弋搂紧她,看向深渊。

    君月姝哑声,还真是难说的苦涩。

    “悬崖之下是泉水,你不会死的。”君月姝浅浅笑着,却闭上了眼睛,“我累了,沈弋……”

    “温凉!”

    冰冷刺骨的寒水浸透了衣衫,冲击瞬间破开了两人的距离,沈弋眼见着那个单薄的人儿向水下沉去,她睡着了,她的面容几近模糊。

    沈弋咬牙,奋力向下游去,抓住她的手,带了上来,搂着她的腰,重重覆在她的唇上,水中透明的泡泡冒出水面,映出悬崖下的落日。

    气灌进胸腔里,君月姝呛住,手死死攀着沈弋的侧腰,沈弋拖着她游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君月姝扶着心口,窝着身体呛出水来。沈弋喘着气,衣服湿透了,不行,得生火。沈弋没说话,环顾四周,站起来去找木柴。君月姝在迷离之时看见,他的白衫泛着淡淡的红色。

    火焰燃着,沈弋将外衫脱去,挂在火架上,便一直盯着火看。君月姝还是微微红了耳根,也将外衣褪下放在火上烤。

    “谢谢。”

    沈弋眉头跳了一下,不知道心里的滋味:“温凉,你有故事,却什么都不讲。”

    君月姝吹着眼帘,身体已经渐渐热起来了,但心一直都是冷的。“每个人都有故事,但我不会讲故事。”

    “哪怕这个故事会要了你的命?”

    “对,哪怕这个故事会要了我的命。”君月姝面无表情,“就像我曾经说的,我的命不重要。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吧。”

    沈弋僵着身子,稳稳地坐着,只感觉到身后冰凉的手偶尔会触碰到后背,冷得让他心里抽了一口气。

    沈弋觉得心里有一团火,时冷时热,很不稳定,想爆发却总会在关键时候被一盆冷水浇得浑身发冷,而这人就在他背后为他包扎伤口。

    “这几天这个地方不要再碰水了,会留疤的。”君月姝不知怎么想的,用手戳着伤口提醒他。

    沈弋倒吸一口气,猛地转过身去将君月姝压在身下。“温凉,你狠。”望着君月姝红了脸,有些慌张的样子,他才感觉到这才是一个正常女子该有的模样。

    “你起来!”君月姝确实是慌了,推了推他,可又不敢过重。

    湿发漉漉地披散着,雪白地俏脸微红,眼神水光盈盈,泛着波澜,惹人怜爱。沈弋控制住自己,坐起身,却拉过君月姝抱在怀里。他不是神仙,他有七情六欲,他可以忍,但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君月姝大惊,窝在怀里不敢动,身子都僵了。沈弋看了看她脖子上的划痕,皱眉:“脖子这儿的,疼吗?”

    “不疼,你先松开我。”

    沈弋仿佛没听见,又道:“我去看看这里有没有草药。”刚想站起身,君月姝下意识拉住他。

    “我不要,回了府就好了,不会留疤。”君月姝是真的嫌弃草药,揉碎了涂在上面非常难以接受。

    沈弋笑了,他看见君月姝眼里明晃晃的嫌弃,这么些天都没睡好,有些累了,便趴在君月姝肩上,环着她闭上了眼睛,声音喑哑:“我先睡一会儿,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君月姝看着他背后的树林,低了眼眸。

    这一日,皇宫笼在黑暗中,宸王殿下和凌阳郡主双双坠崖生死不明,杀手逃出生天,温府多人负伤,皇帝震怒。

    皇宫暗卫派出了大半去寻两人,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云贵妃的儿子,一个是皇帝和云贵妃最喜爱的郡主,两人失踪几乎整个皇宫都开始乱了,人心惶惶,画皮之下人心不可知。

    “找!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到了晚上,沈弋才醒。君月姝默默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在一边,微微动了动麻了的身体。

    “怎么不叫我?”沈弋将干了的衣服取下来,给她。

    君月姝没答,穿好了衣服,望着远处亮起的火光:“找我们的人来了。”

    沈弋也看了过去。

    “走吧。”君月姝抬脚离开了,恢复了以往的冷淡。沈弋用水浇了火,跟了上去。

    “宸王殿下!凌阳郡主!”火色映着一张张急切的人脸,君月姝昏昏沉沉地看过去,眼前开始迷糊。

    “找到了,在这里!”有人发现了他们,飞快地跑了过来。

    有个便衣装扮的人大步走近君月姝,皱着眉,火光下一张样貌出众的脸露出担忧。君月姝微微抬眼看他,有些昏沉,他便将火把给了身边的温府近卫,俯身抱起了君月姝,但如君子,手握着,不敢碰君月姝,一句话都不说径直走了。

    近卫便打了声招呼:“宸王殿下,郡主累了,我们温府的人就先走了。”

    沈弋沉郁,盯着那个男人和他怀里如同纸片的人儿,不顾郁塘的焦急询问,问道:“这个男人是谁?”

    郁塘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才有些支吾道:“殿下,这人……据温府的近卫说,是温大人为凌阳郡主挑的贴身侍卫,名叫莫存,从小就养在温府了,一直陪着温四小姐长大。”

    沈弋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们的背影,黑雾覆盖在心头,贴身侍卫?看温凉并不排斥的样子,倒像是情敌。

    “回府。”沈弋大步离开。

    温府上上下下亮着灯,温连绝和黎潇潇几人急切地看着琳琅把着脉,君月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莫存冷着脸站在一边,抱着胸,手指难耐地搓了几下,想杀人。

    “怎么样?”黎潇潇眼里闪着泪花问。

    “小姐的身体还好,只有一些轻微地刮伤,不严重。只是寒气入体,去熬些驱寒气的药和红糖水来。”琳琅松开了脉,将君月姝的手放进被子,盖好,站起身,呼了一口气。

    “快去熬药烧水,快去。”黎潇潇催促身边的丫鬟。

    “是。”

    “我在这守着,你们回去休息吧。”莫存走过来,语气不容质疑。琳琅瞟了一眼他,转身离开了。温连绝只好带着人走了。

    沈弋回了宸王府,沐浴更衣,随后便去了皇宫。

    “你怎么不好好休息一下就来了,既然回来了我们也就放心了。”云贵妃心疼地拉着沈弋看了一圈,“据说你还受伤了,哪儿受伤了?给我看看严重不严重!”

    “母妃,伤不重,放心。”沈弋回道。

    “到底怎么回事?”银尧帝阴沉着脸,光天化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就有了这么一桩刺杀,要杀的还是当朝皇子和郡主,是真的没有王法了不成。

    沈弋便讲了一遍过程,银尧帝沉默了,云贵妃也不再开口。

    “父皇母妃,这个秘密你们还不说吗?”沈弋看着他们。

    银尧帝抬眼道:“弋儿,父皇提醒你,温四不外嫁。”

    “不外嫁,难不成嫁给她的那个贴身侍卫?”沈弋嘲笑地问了一声,“我倒认为温凉看不上他,温凉既乘盛宠,夫婿便不可能差,若已经有婚约,”沈弋沉默了一会儿,眯眼道,“那就看看,谁的命更硬了。”

    银尧帝皱眉,喝道:“沈弋,你敢!我看你是在边境待久了,性子越发野了,简直目无王法,你是宸王,天下人都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沈弋俯首沉声道:“父皇当年为了母妃,力排众难,革职御史,得罪言官也在所不惜,今日,儿臣也为心爱之人,用尽手段,儿臣无悔。儿臣告退。”说罢,行大礼退离殿内。

    银尧帝沉默了,云贵妃一直没说话,看了看燃着的香薰,袅袅薄烟升起,才缓缓开口:“弋儿长大了,会追求自己所爱了,可温凉……不过是个假的,哪怕是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我也同意,可她,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这该怎么办?”

    “明日你传她进宫,婚姻大事不得疏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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