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日，慕玄驿站的门便早早的开了，一个人往着佛古寺去了
今日是当朝太后来佛古寺还愿祈福的日子，是以道路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群众，想要沾一沾这皇家贵气
慕玄早早便到了寺庙门口，方被告知今日戒严进不去～她便站在了人群中，同所有人一样眺望着一个方向
明黄的马车逐渐出现在视线中，人也逐渐跪倒了一片
门口清远大师率领众僧已经在门口等候，太后在下车之后，还了大师礼后道：“我今日来，也是为万民祈福，便不要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让他们同去寺庙祈福吧～”
“太后心系民众，老衲理解，只是也要确保太后安全，万不敢有半分懈怠”
“我有随从府兵数千人，我去大殿进香之后，大师只需给我找一处僻静地便可”
佛古寺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来人往，香客不断，慕玄也随之进入了寺内
大家都暂时被拦在了大殿之外，烟火缭绕的大殿之上，慕玄远远的看见一老妇人虔诚跪拜
等到上香结束之后，清远大师将内堂腾了出来让太后理佛，慕玄便是在清远大师离开后到的
起初被拦在了外面，得亏书瑾在外候着，两个人难掩激，一路拉着进了内堂，又是哭又是笑又是抱的
当年在治理北方水患回归东离的路上，洪灾刚过，荒灾严重，离旭尧遇到了逃难的书瑾，最终将她带回了东离，安置在了当初还是云贵妃的太后身边
“怎么他没来？闹别扭了？”
慕玄起初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神色黯然：“他就是西昭那个流落在塞外的皇室，我和他之间隔着过去的仇恨，若是日后因为这个吵架，会一次又一次成为伤害我们感情的利器”
太后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仔细说来，你们之间还有婚约。那时你虽尚未出生，但你们父辈交好，早早的给你们订下约定，若是男孩结为异姓兄弟，彼此照拂，若是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互相扶持”
慕玄摇摇头：“我也想过我们一起老去的日子，拥有平静的生活……”
太后怆然摇头：“真是个傻孩子～过去那么沉重的代价，那样深重的罪孽，不是你父亲应该担负的，更不应该是你～我也只是一介女子，说不出很多大道理，但是武将气节，文人风骨，你父亲一样不差～西昭的悲剧源于对绝对权力的渴望，不世钗的现世，给有狼子野心的人找了一个借口，这是时代的悲剧，也是历史的选择，春秋战国时期，也是战乱不断，父子兄弟手足相残数不胜数，国家之间吞并攻乏也比比皆是，如今不过是历史的一个轮回罢了，一定也会出现那么一个人，发动战争，也是为了正义。”她拉过慕玄的手：“那孩子不简单，他是有那个慧眼的人。”
“母亲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来的，我果然将书读的乱七八糟～我是不是不配做父亲的女儿，甚至在知道这样的事情之后，有过那种自私的想法，如果不是叛将多好，武将就应该立刀向外，马革裹尸～”
“你没有错呀孩子，人生中的每一个阶段的理解都是不同的，你现在能这样想，说明你又长大了～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见见他吗？正好娘亲确实也想见见他，往后再要有这样的机会就难了～”
前的一些话慕玄还能大差不差的听懂，但是最后一句话，最简单，但是她最不明白
“怎么会没机会，这次我一定会带你走的，我们已经错过了很多年～”
她摇摇头：“果然是傻孩子！那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性格偏执的很。他不会让我走的，我甚至懂，他也希望把你留下，这孩子小时候苦，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病态了。我也不是没劝过他。”说起离旭尧的时候，满是无奈：“对他而言，南盟和北赤都是威胁，只不过现在还没有能力，他暂时能做的是掣肘～留住我们，还能为他的赌局做一次筹码～”
她握住慕玄的手：“娘亲被这个皇宫困了大半辈子了～如今要说放不下的，也就你和卫儿，知道你们都好，我也安心。你听话，这边结束之后，跟着他走，远远的～日后若是铁蹄踏破东离的时候，护住百姓，也不要忘记他曾经是个苦命的孩子，只要他没有对不起百姓，便留他一命吧！实在不行，不可折损他的尊严～”
“娘亲，不准备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摇摇头：“我也有我的罪孽要赎～”
慕玄似乎开始明白，在这个世上，很多曲解和误会，可以不用开口辩驳，历史里也不可能留下关于她清白的字眼
明日便是签订盟约的最后期限，离旭尧似乎成了最后的一点希望，若是他念在过往会默许呢～
灯火通明的皇宫，似乎仍然在为明日的大事忙碌，被拦在宫墙之外的慕玄最终被达公公带了进去
离旭尧垂着眉眼，看状态像是在刻意等着她
“参见陛下”
“你今日格外的客气”离旭尧捏了捏眉心，凌厉的眼光扫了过来，有些自嘲道：“朕似乎并不想听后面的话”
“我要带我的母亲走～”
“她如今是太后，受了封号的～”离旭尧摇摇头：“你不可能带走东离的太后”
“为什么？”
离旭尧抬头看她，似乎有些意外的看着她，并没有回答她，却又一字一句道：“但是你可以留下来～”
慕玄虽是跪着，却也抬头平视着离旭尧
这样的神情如一潭死水，他是不喜的
他走了过来，有些居高临下，在灯光下拉长的身影将慕玄整个都盖住
“若非如此，慕玄，你这辈子会来东离见朕吗？”
“不会～”
“所以朕要你留下”
慕玄摇摇头：“你想留我无非是想利用我，牵制住帝江～你从小的生活环境让你变的自私敏感脆弱，你与人交往从来只分析利弊得失，你从来不会把任何一个人当作朋友，因为你不信任任何人，你和南盟交易，想用我牵制帝江甚至北赤～呵，你太看得起我了，也太小看帝江和赤炎了～”
他有些怒道：“在你眼中，朕这般不如他？”
“至少他不会像这样逼迫我”
他眼眶有些红，伸手想要捏起慕玄的下巴，慕玄侧头，垂着眸子
他的手僵了片刻，忽然仰面一笑：“慕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说的话，都足够拖出去杖毙～但是你好像知道朕对你无限的宽容。朕有时候也恨自己～”他摇了摇头：“你上次与朕提论的问题，朕已经将那几个州郡的官员统统凌迟了～”
慕玄忍不住后背一阵恶寒，几个州郡几十号官员，不论有罪无罪，皆因她的一句话葬送了性命，可面前之人却还拿此作比
凌迟是为了震慑，给皇权立信，可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背后是血腥暴力，是残忍无道，或许比得到的这些东西，要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时间洗刷不掉这些血腥，史官的笔下也会留下这么一段不堪之处
案几上昏黄的灯光又闪了几下，烛火之下，一只大手逐渐靠近，将灯芯拨了又拨
“朕是皇帝，有权利改变任何游戏规则”
慕玄终于觉得他越走越远，或许从来也不是一条道上的！
不知怎么出的宫门，回的驿站，只觉得外面天寒地冻
驿馆里，帝江一直等到慕玄回来，可慕玄辗转反侧了一夜，也看了那盏萤火之灯无数次，那一盏灯始终未灭。
合约签订之后，很快便要到了离开东离的日子，而东离与北赤的条件竟是东离的公主离青洛自请去北赤和亲，两国互通友好，开辟商贸……
便是叫人无法拒绝，若是回绝，便是当场撕破了脸
帝江勾勾唇，那时候的心思大抵也是反正不是与他通婚～随即便签下了合约，连半分犹豫也没有～
只浅写了一封书信，三言两语便将事情说清楚了，写完之后似乎心情大好，交与浪云找了亲信快马加鞭的送出了城～
消息很快在街坊市井中传开。记忆里，慕玄在佛古寺见过她，那时候的她意气风发，周身华服，有些一国公主的傲气～
但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在离开之前，做最后的努力，虽然她觉得半分把握也没有，但离开之前拜别一下并不奇怪
临出门前，驿馆里却与盟纯薏不期而遇的打了照面
“妹妹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可是因为这两日就要离开，要与些人话别～赶巧了，我与圣上这两日也要启程，今日同他说了，感念在来东离的途中你们拼死相救，今日我也该来和你们道谢话别”
“娘娘严重了～祝愿娘娘日后诸事顺遂，万事顺意～”
“吉言了～这不眼下就有一件事，若是妹妹同意，倒是皆大欢喜，既能让圣上欢喜，也能全了妹妹如今的赤子之心”
慕玄蹙眉，脸上明显不悦，不等她说完就已知晓是什么事情，也不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费心了～”说完便想绕过她离开～
盟纯薏拦在她的面前：“妹妹～圣上既想留你，你应该留下才是。帝江不……在北赤是相位，留在东离，你所倚仗的可是天子，那地位自然是天差地别的！”
原本她用的词是不过是……后终觉得此二字不妥，她鲜少有将人放在眼里，若不是那日在船上，帝江看不上她，她应当也会是选择帝江
所以离旭尧想要留住慕玄的时候，她内心竟然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慕玄直盯着她道：“女子在乱世若是依靠的是倚仗他人的势力，哪一遭遭遇抛弃，便会沦为笑话或是玩物，并不是上上策”
“那你这话是你并未倚仗帝江吗？”
慕玄笑笑：“我的确倚仗他。但我并不想倚仗他得到什么权势地位，正如你说的，我完全可以倚仗权力更高之人。我倚仗他，是因为我心悦于他，自然瞧不上别人。”
“哎～我劝你呀，别不识好歹”
“不识好歹的人，是你～”帝江浑厚有力的声音里透着寒凉，从拱形门后走出来的时候，周遭恍若一瞬间没了生气
盟纯薏几不可见的退了半步，全然没了刚才的盛气凌人
“若是日后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你敢。我可是南盟的公主，如今也是东离的皇后～你若是……”
话未说完，帝江那一双漂亮的手已经掐在了脖子之上：“我帝江，生平没有一个怕字～谁要是敢威胁她，欺负她，便是触碰了我的底线，纵使拼上我这条性命也会护她周全”
有一瞬的窒息感涌上头～盟纯薏的眼里也逐渐漏出了恐惧～一只手只死命的抓住帝江的手，脸涨的有些红
最终慕玄拉住了帝江，摇了摇头
在帝江松开手后，盟纯薏拼命呼吸着空气，只愤愤的瞥了一眼慕玄，仓惶的离开
再见帝江时，只觉恍惚，有一会儿没说话
“昨日～”
“我去了～”
慕玄骤然抬头望向他，心里五味杂陈！命运啊偏偏如此～
“所以，不用再去了～”见她要出门，帝江拉住她，关切又无奈道：“慕玄”
她回过头却问道：“你要与我一同去？”
“你如此执着确实随了你母亲～所以生为她的女儿，你也该明白，你带不走她，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因为她不想走～但是你放心，她有一天会离开～”
他的话语没有半分支撑，却像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终是没有再提半分，连最后的分别她都未见他们～
离开东离那日，太后寝宫里的木鱼声响彻整个皇宫；城墙之上，离旭尧眯着眸子，一脸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