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有些寒气，两个一宿没睡的人，此刻又面对面的站着，熹微的晨光洒在两人身上，似乎能驱散些寒意，此时百感千愁交织到了两人心头

    帝江脉脉地注视着她，头一次先她一步道了一声“早”！

    慕玄终究抬起头，笑了笑。昨晚对着留在屋里的月老绳出神了许久，将那未编完的千千结编结束，她伸出手：“这个给你，虽然不及你的礼物贵重，好在是我自己编的”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还有这个～”慕玄将紫檀木的长匣递了过去

    原本是以为她要将昨夜送出去的绳还给他，却一眼瞥到她左手戴着的月老绳，他似有如释重负一般，伸出手：“给我戴上吧！”

    在扣月老绳的时候，慕玄的双眼不争气的模糊了起来，扣了许久，最终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了帝江的手腕上

    帝江抬起她的脸，替她擦掉这温热的泪

    “帝江，我想在东离结束这一切之后，带我母亲离开，从此以后……陪在她身边”

    帝江点点头

    “后日，佛古寺～”

    “我会去”

    “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待我好，叫我怎么忘了你”

    “那便不要忘～”

    慕玄点点头，轻声嗯道。

    拱门之外，浪云闯了进来又着急忙慌的退了出去

    分开站立的两人久久无言～

    她仰着头不想再掉泪：“浪云找你该有事了，你先去忙吧！”

    慕玄转身，帝江却是没有动，只注视着她的背影

    慕玄又忽然转过身来，笑道：“你的蝴蝶玉，能不能留给我，就当做个念想”

    “嗯！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帝江将象征身份，载着蝶谷无上权力的蝴蝶玉给了慕玄

    从浪云口里得知，赤炎赶回了北赤

    他吩咐浪云暗中保护慕玄～

    秋月寒霜夜，风霜滋长，温度陡然下降了很多，帝都仍旧歌舞升平，醉仙楼外繁华热闹依旧，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门口迎来送往商客不断

    慕玄抬头望了一眼醉仙楼的招牌，似乎又想起了三年前，那时候她还以为丞相家的公子对这位辛三娘子爱慕有加，可惜爱而不得

    伙计将慕玄引到了醉仙楼的雅间，在门口她钝住了脚步

    “你占我便宜？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女子家最重名节！”

    “这次是你占我便宜！”

    “也行，既然最重名节，那我改日便去府上提亲，十里红妆，娶你做妻”

    推门进去，里面的格调已经换了，她又看向了屋顶

    当日的光景历历在目，经过时间的洗礼，这方天地已经没有了修补的痕迹

    东西坏了都能补，唯独人心和情感不能

    要见辛三并不容易，是以慕玄一进门时便将那块蝴蝶玉交给了店小二，让他转交给辛三

    辛三拿着那块玉，很快就赶了过来

    原本以为是帝江过来找她，推门见到慕玄时脸色却是变了好几变，最终拉下了脸，把情绪都写在了脸上，自那日撕破脸后，她也已经没了装的必要

    “你过来做什么？上次放了你是因为帝江，我不否认看见你，我还是想杀你”

    “谢谢你的诚恳，今日我来这里，就是想解除你心中魔障的！”

    辛三看了一眼手中的蝴蝶玉，那是蝶谷身份的象征。她忽然笑了起来：“说什么清除我心中的魔障，也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拿着你的保命符，滚～”

    她终究是没舍得丢掉这一块蝴蝶玉

    慕玄伸手接过这块玉：“我知道你姓昭，你听我说完”

    辛三身形一震，慕玄趁机将门关上

    “当日我在渔阳时，便说过若是有一日，你要寻我解决你心中魔障，我等你。我现在不想等了，所以我来了，因为我已经知晓了当年的事。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你的恨意源于哪里，以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帝江，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想法不仅看轻了他，更看轻了你～”

    “住口～”

    慕玄握着这块蝴蝶玉：“我来这里，帝江并不知道～所以我父亲犯的错，由我来偿～”

    “好啊～”她抵住慕玄的脖子，眼神逐渐变得凶狠起来，眼底的仇恨一览无余：“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家害得西昭城破人亡，你看看我这个样子”

    她拉下了盖在脸上的白纱，若不是被她呃着脖子，慕玄一定尖叫出声，那张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恐怖的疤痕，和这双眼睛极度不配的烧伤疤痕，让这张脸看起来丑陋异常，极度狰狞

    “你怎么偿？将你的脸划烂，丢在乞丐群中，让你尝一尝被乞丐糟践的滋味，那种屈辱与折磨你没有试过吧！”她忽然松开了慕玄，笑的狰狞起来：“死？岂不是太便宜了～”

    慕玄听着她的描述，才从窒息中大口吸上两口空气，又一下子坠入寒潭，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样的痛苦比凌迟还要难熬

    “你是不是惊讶我如何熬过来的？是恨！无尽的仇恨～国仇家恨未报，我有何脸面见我九泉下的父皇母后，有何脸面面对西昭皇室的亡魂。当我如孤魂一般在世间游荡时，是他，是帝江将我从地狱拉了回来。我不会忘记那日鲜衣怒马的少年，把欺负我的那群人都杀了，他告诉我，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他将我带回蝶谷，没有人敢再欺负我，他对我那样好，教我诗词歌赋，骑马射箭，教我有尊严的活着～是你，是你抢走了他！是你让他厌恶我，老天不公，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他～你凭什么，就因为你干净吗？还是因为你这张脸”

    说完，她也不看慕玄，将桌上的东西扫落了一地，最终拿起了桌上的灯盏

    “他没有嫌弃你，他待你好也是真的，因为他也姓昭”

    “你胡说～”在她的认知里，她还不知道帝江就是伏离

    门在此刻被人用外力推开，帝江和浪云便站在了门外

    辛三却是一把丢掉了手中的烛火，一面挡着脸颊，慌乱之中一直在地上找那块被她丢弃了的面纱

    帝江站在门口，如若神衹

    慕玄蹲下将手伸了过去，挡在了她和帝江中间，手上是那一块不受污染的白纱

    一个女人不顾形象的找一块遮羞布，只为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一些形象

    浪云将那些抬头垫脚或是伸头伸脑的人都赶了出去，醉仙楼今晚不再对外营业

    屋内，只剩下三人

    帝江向慕玄走去，蹲下，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挪了挪手指，将她脸上的泪擦去：“你拿我的玉佩，避着我，是为了来这里哭？”

    慕玄摇摇头～

    帝江将她安排坐在了桌子旁边，才回头看了一眼同样还蹲在原地的辛三

    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双绣金玄色长靴，帝江的声音从头顶盖下来：“昭辛，站起来～”

    辛三这才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迷茫

    “你是西昭的公主，站起来”

    房内的灯盏柔和而又明亮的照应着三人，也娓娓叙述着故事

    “慕玄说的没错，我姓昭，我是昭夜”

    “你骗我。你怎么可能是昭夜，昭夜已经死了～”

    帝江叹了口气平静道：“我就是伏离。那个死去的人不过是贴着当初伏离的人皮面具！我认出你，是那时我看到了你手臂上的那块胎记～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亲人，我不准别人辱没你，更不允许你自轻自贱，辱没自己～”

    辛三皱眉，疯魔一般的笑了两声，似乎从不能相信变成了不得不接受：“你喜欢她？”她从来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句话藏在心底太久，生了溃烂的疮

    帝江点头：“我爱重她～”

    他所不允许示人面前的软肋肆意疯长

    辛三一怔，瞳孔几不可见的一收缩：“你姓昭，她姓慕。是她的父亲，守不住西昭的国门，是她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母亲人，我苟延残喘十几年，就是为了复仇。”

    “这个背后是权力与欲望的纠缠～有没有她的父亲，西昭覆灭都会成为事实～背上这样的罪名，太大了！”

    “若她不是你中意的女子，你还会为她开罪吗？你就是私心，你敢说，你以前做的和现在做的不是为了西昭皇室，不是为了复仇吗？”

    帝江轻笑：“也许以前是，但我认识慕玄后，是她教会了我比仇恨更重要的东西～”

    “真是可笑啊，你姓昭，却要为她开罪？你拿着西昭的尊严去接济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女子，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吗？叛徒！”

    帝江已然拉下了脸～他不能否认她说的毫无道理，但他也从来不屑承认

    她这仇恨的种子已经根深蒂固，不是任何人的一言一行所能改变的

    或许是慕玄觉察到了气氛的不对，她站起来拦在了辛三的面前，毅然决然的看着帝江：“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们之间的误会既已解除，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出去！”

    “慕玄～”帝江的话语听着平静，可越是平静，越是惊心动魄

    直到门外传来两人打斗的声音，原来是在外运货的狄青回来了，找小厮了解了下情况便赶了过来，被浪云挡在了门外

    一言不合，是非对错不屑辩驳，便动手打了起来～

    “嘭～”门在一掌之下从外面被震开，飘进来些粉末

    门外的两个人停止了打斗，和门内站着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狄青跑进来：“你有没有事？”

    浪云则拱手道：“公子～”

    帝江此时却是平静的望着狄青，嗓音淡淡的问着辛三：“你说你想复仇，那么你问问你身旁的男子是谁？他的父亲又是谁？”

    辛三一怔，开口问道：“你父亲是谁？”

    “狄云飞”

    她又望向了帝江

    帝江终是将他的目光移到了她的面上，平静的叙述道：“东离征西大将军狄云飞～”

    帝江递给她一把匕首：“拿着！他们两个现在都在你面前～”

    辛三接过帝江手中的匕首，看向了狄青，手和心，却仓皇不已！她这一生，虽是沾了血腥，可从未自己握刀向人

    狄青皱着眉，不明所以

    狄青的疑虑和辛三的惶恐都被他看在眼里

    “狄青，你面前的这个人曾是西昭的公主，而你的父亲是17年前征西的大将军～她说她活着是为了复仇”

    狄青吞了吞口水，面向辛三时胸膛有些起伏，他不擅言辞，只能解了衣，指了指胸口处：“若是这一刀，能让你舒服些，这一刀，我该受。落在这里～”

    慕玄欲要上前，却被帝江拉住～

    辛三握刀的手有些颤抖，狄青却是步步向前。可是面对狄青的上前，她最终只能选择丢掉手中的匕首：“为什么逼我”

    “其实你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你也有私心，你也会心软的，你在与他朝夕相处的过程中，早已经依赖他，你所怨恨的东西其实一直是你心中的执念罢了。你今晚只有这一次机会，我给你选择，手刃仇人大仇得报，当然你也可以放下过去，与喜欢的人执手到老，上一代的恩怨，随着上一代的落幕也该消散，不该由我们几个来背负”

    能化解仇恨最好的东西便是爱～

    狄青却在这时拿起了刀，三尺之刃没入了他的胸膛，伤口处渐渐染红

    辛三跑过去捂住他的伤口，嘴里厉声道：“你干什么？”即便声色俱厉，依然不难听出担忧

    狄青却是脸色苍白的笑笑：“因为我想心安理得的和你在一起～辛姑娘”

    “我叫昭辛”

    肩头一软，他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你快救他啊，救救他～”

    慕玄也握紧了帝江的手，帝江没让她开口，已经冲她点点头

    掏出了蝶谷的护心丸给他服下：“慕玄，纪老头教给你的是全天下最好的医术，我信你～”

    在一阵紧张的忙活之后，这间屋子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你把匕首交给我，不怕我真的杀了她？”

    “怕～但我赌你心中的善念”

    “你赢了”

    浪云驾着马车，时不时的往身后那车内看去，里面很久都没有说话

    “你知不知道，若是狄青就这样没了，我会多担一份罪责”

    “我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因为要护你就这样杀了她”

    偶有风吹过，掠过双颊，冷的有些刺痛，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远山如廓，没有掀起一丝风浪，那般的超尘拔俗

    “她是你姐姐，况且我也觉得有愧于西昭皇室，若能弥补些什么也是应当的～”

    “把命交在那里，不用陪你母亲了？”

    慕玄语塞，睫毛覆压，盖住了眼底的情绪

    “正因为她是我姐姐，所以她还好好的活着，我该做的都做了，她若是不领情也就罢了。你也无需自责什么，那些事和你没什么关系，我总归是要护着你的”

    “用无辜人的性命～～～”慕玄摇摇头，苦涩道：“很残忍，我担不起的～”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心中装着苍生，想要拯救所有人～但是我只想护你一人！”

    马车慢悠悠的仍在行走

    “停车！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浪云～停车！”

    马车停在了大道之上，慕玄跳下车，头也不回～

    “公子，那把匕首压根没有开过封”

    “嗯～离远一点，跟着吧！”

    冷风扫落叶，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冬。有些东西是需要独立面对的，尤其是在出现误会解释苍白无力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开口辩驳

    让她去做认为对的事情，至少那时候彼此都能够心安理得一些

    有些误会，不能自己解释

    人活到最后，都会明白，没有谁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