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永宁城门往西南大概二三十里，是慕家军安营扎寨的校场，三面环山，远远的能听见操练的喊杀声，渐渐的近了，豁有惊天震地之感

    有巡逻守卫看清了来人，抱拳打了招呼，有人上来将马牵了下去

    空地之上慕家军的军旗迎风咧咧，正在操练着的兵士并未因人的到来而停下动作

    再往里走，有一排像是挂着十八般武器的木头架子，整齐划一的竖着长矛长枪，右手边竖着箭靶，远处有人张弓搭箭，白色的箭羽呼啸而过，没入箭靶～

    在一旁看热闹的显然人更多，有站着的，有席地而坐的，随着这一箭铮然入靶也带来了喝彩声

    慕卫努了努嘴，指着远处：“看得清那射箭之人是谁吗？”

    慕玄顺着方向，眯着眸子眺望，似乎要看清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身量不算太高，穿着慕家军的军袍

    慕玄看了看慕卫，出声道：“还有童子军？”

    “你这脑袋瓜～”慕卫宠溺的敲了下：“认真算算确实也算，但是仅此一个”

    “这身形，倒像是荆州的～”慕玄带着询问的眼神再度看了过去，似乎更加确定

    慕卫点点头～

    慕玄不免有些纳闷，似乎也能猜到几分，蹙眉道：“为何不把他放在将军府”

    “他不愿意～”

    原来慕玄走后没过几日，挣扎度日的娘子便撒手离开了人世，原本客栈的老板有意照拂，不成想被他拒绝了，转而望向楼上原本慕玄居住的地方，指着道：“我想跟着她～”

    一连数日，也被慕卫拒绝了数次，却仍然日日蹲守城门与客栈，也不烦着他们，隔着些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那日，慕卫他们离开之时，天色尚未敞亮，刚过城门，那孩子却早早的在城门之下，马蹄踏着官道的声音渐行渐近，他跪在马前，特别倔强，低垂着眉一声也不坑，直至他们从他身旁绕过时，他忽然喊出：“我叫李肖，我想跟着你，做一番大事业”

    慕卫再回想起的时候仍然觉得，这孩子心性高，倔强：“他原本是想跟着你的，所以一直求我带着他。我为什么后来决定带他？因为他像你，在他的身上我像是看到了另外一个你，坚韧，倔强～”

    “跟着我？”

    练箭的眼神总是比一般人要敏锐许多，李肖抬眼望过来的时候，手里的弓弦立刻交给了身边的人，也不管人拿没拿的住，已经撒腿跑了过来

    “慕小姐～”他有种溢出言表的喜悦

    直到他跑到她的面前，慕玄郑重的念出他的名字：“李～肖～”

    “李骁～骁勇善战的骁～”

    慕卫问道：“谁给你改的字～”

    “我自己”

    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慕玄转而安静的看着他，比起初见时，褪去了些许稚嫩染上了漠北汉子本来的粗犷，在这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些违和

    “笑什么，我以后要做大将军～”他的眼很亮，蕴藏着夺目的神采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慕玄比了比他的身高：“你还没有我高呢，慕家军不带童子军上战场。”

    饶是颇有大人心性，到底还是孩子，此刻涨红了脸：“那是因为我从小吃不饱，步先生说我这是营养不良，我现在在军中日日都能吃饱，还有肉吃，过不了多久我一定能长得比你高～”

    慕玄点点头算是认同：“但你年岁尚幼，应该先学好知识，好好长大，将来投身军营，定也是风姿卓越的少年郎～”

    “我才不是孩童，我都十三了。古有甘罗12岁出使赵国，宇文泰14岁带兵征战～我当然也可以啊～”

    “看来是识过字，读过史了～”

    “嗯，识了些，步先生教的～我现在会写我名字了～”说完他蹲在地上认真的比划起来，垂目之下凝滞着一脸的骄傲

    “将军～”后面人陆陆续续的上来：“刚学会的时候，一天给我们展示八百遍”

    “写的很好”慕玄鼓励道：“步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跟着他好好学～”

    看着李骁，慕玄终于知道，山下那群人还缺了什么

    乱世争命的能力，立身处世的姿态

    “将军，今日得空，指导下射箭技术吧！”

    “比试比试～”慕卫爽快答应道

    射箭场上，五人笔直的站成了一排，其余人在两侧分散站立，原本轻拂的风，随着离弦的箭呼啸而过，在耳畔猎猎作响，呐喊声在一支支飞翔的箭里持续走高。

    慕玄的内心也生出了跃跃欲试的感觉

    “大哥，让我也试试～”

    慕卫将弓箭递给了她，那是男子用的弓箭，对她来说有些重了

    她引着纤秀的颈，张弓搭箭，姿势标准极了，俨然练武场上一道美不胜收的风景线，连李骁也目不转睛的盯着，惊讶于她的风姿～

    “好”慕玄赢得了满堂的喝彩

    射箭之先，需形端，志正，凝神，净气，心如止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尘鹿行于左而目不瞬～这是帝江交给她的

    “慕小姐的射箭技术比之男子也不差啊”

    “见笑了～练过一段时间，献丑献丑～”

    倏然之间，一击沉闷的鼓声凌空炸起，巨鼓重捶，有如兵临城下，大战俨然一触即发，渐渐的鼓声越来越密，极如狂风骤雨，声声摄人心魄，另她都有热血沸腾的感觉

    站在校场点兵的高台之上，慕玄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军容整肃，盔明甲亮，刀枪整齐，高台之上帅旗立于中央迎风招展，一面立鼓，一面环旗，一阵风起扬起风沙，而他们的盔甲冷肃无惧

    随着主帅的一声众将听令，列于队伍最前方众人异口同声的“在”气势如虹

    黄沙漫，战鼓喧

    慕卫将颜色不同的四面旗帜交给四人，摆下龙门阵，八门金锁阵，一字长蛇阵，九宫八卦阵

    随着旗令的挥舞，每个阵的攻防变式一应入目，队形纵横，变幻莫测，虽然是操练，慕玄却有如临战场的感觉，那震撼叫她永生难忘

    慕玄将兴办学堂的建议提出来后，得到了将军府内所有人的支持，是以这几日里她忙的不可开交，步绝尘亲设了图纸，又找了匠人紧锣密鼓的在郊外建造起学堂

    府内男子都去施工，女子负责采购，李骁这几日里都陪着她们寻找教材，采买开学用品，考虑到除了孩童还有大人又大多是目不识丁者，便如初学者一般，先只采购了《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林穷学》等基础入门的

    “公子，不去见一见姑娘吗？”

    临街的茶楼里，帝江站在窗边正凝神望着那一抹丽影～

    公子来了几日，不是默默跟在身后就是站在高处凝神相望，从不罩面，却又竭尽全力的去帮住她做想做的事情～

    “不必”他平淡无波的回答

    回去之后，帝江遣人送去了一众书籍，可满足不同年龄阶段，不同学识水平之人，堆满了将军府的一个仓库

    宫内也为入冬之后的观雪品茶忙的不可开交，崔殊怡是第一次着手准备这样的聚会，对此格外谨慎，事必躬亲，一应物件皆要过目检查

    宗亲和王公大臣的内眷通知悉数送达，唯有永宁城的，赤炎酌意让王喜亲自去一趟

    王喜受命，几乎是连夜出的城，此时的北赤已有积雪封山，路并不好走～一路走走停停，竟也用了十数日～

    好不容易走到了将军府门口，王喜在车夫的搀扶下踏着凳子下了车，抬头望了望将军府，念叨道：“终于到了～”

    没成想刚到门口便被告知，将军府主家都不在，询问之下才知今日郊外学堂开学，大家都去参加开课仪式去了

    王喜便连府也没入，又径直上了马车往城门外赶去

    学堂立于山坡平地之上，山林僻静之处，前院梅林傍建，如今开的正盛，许是有圣贤读书之气韵，沾染了清幽风雅的韵致。

    王喜抬头一看，元元书院四个大字隽秀有劲，颇有风骨，像是出自慕玄之手

    元元书院，是慕玄取字“归志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的元元二字

    书院的名字，慕玄是花了心思的。曾经帝江辟地建了深柳书院。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如今该也是门生无数了吧

    学堂内整齐的摆放着课桌，上面置了笔墨纸砚～立在夫子位上的却不是旁人，正是慕玄，从握笔姿势开始起教。众人面前摊了白纸，都在有模有样的学着，行色各异皆有之

    学堂内多数是稚子，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位姑娘和青年，未识字便都处于人生启蒙阶段，开笔第一字描红为“人”，首先得堂堂正正，从立身做人开始

    原来是在举办“开笔礼～”

    马夫同王喜一起，扒在外面的窗户上，饶有兴趣的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开笔礼结束之后，大家四散休息，大多时候或是新奇占据了主导，仍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描摹这个人字，为自己识得人生第一个字开始欢呼雀跃

    王喜在人群中穿梭，最终拍了拍慕玄的肩膀，此刻她正在给李骁描摹他的名姓

    她转过头，眼里亦是惊讶，只一瞬便眉头都皱了起来，四下张望，似乎在找寻什么另她头痛不已的东西

    王喜抿着唇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就老奴一人”指了指外面，示意出去说

    李骁此刻却是满脸不悦，不时的往外一直瞧去，那“人”字从纸上写到了桌上

    “看什么呢？”步绝尘点了点桌子

    李骁努努嘴：“那人谁啊？”

    “练字的时候，下笔要稳，墨空无力，墨满则溢，需得心无旁骛”

    李骁这才回头，看到桌上的墨迹也是被吓了一跳，陡然间明白，遂拱了手道：“谢先生提点”

    他对步绝尘倒是难得有的敬重

    他挪开墨纸，将桌上收拾干净之后，又重新铺了张新的～

    他要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宫内举办冬日赏雪会？邀请我们三个一起去？”

    王喜点点头：“是啊，还望姑娘不吝前往”

    慕玄翻了翻眼，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王喜，惊道：“他不会又要搞什么大选吧”

    王喜一砸嘴，冲她这惊天一言，伸手恨不得堵上她的嘴：“哎呀，小祖宗，小点声！不是！不是～这次冬日赏雪会是后宫崔夫人主办，邀请的都是皇亲世族内眷。圣旨一早就送到了各处，圣上知晓姑娘心性，就未曾给姑娘下旨，娘娘也是再三叮嘱，务必亲自传达～对姑娘自是重视，还望姑娘不要驳了圣上和夫人的面子”

    王喜说完，拱手弯腰，郑重其事的一拜

    慕玄抿唇说不出话来，也只拱手还礼：“有劳。届时慕玄自当前往”

    总归是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王喜听到如此答复，也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转了话题道：“慕将军兴办儒学，倒是与丞相的深柳书院遥相呼应了～”

    王喜也仔细瞧着慕玄的表情变化，却没瞧出个所以然～

    不想这一注视竟让慕玄误会～他只是想看一下对于帝江的反应

    慕玄微微一笑：“自然是比不上丞相的思量，丞相为国培养人才，元元书院不过是慕玄一时兴起，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王喜是赤炎的眼，纵是随口之言，慕玄也是要做思量回复的，就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揣度圣意吧！

    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不对～总是应该小心为上，自古以来，军政大权一直是位高者的心病

    课程结束之时，众人四下散去

    一女子领着屋内出来的孩子，走到慕玄面前，抚了抚儿子的头道：“快谢谢先生！”

    “谢谢先生”此孩童操着稚嫩的口音，刚学会行谢师礼，睁着眼显然不大明白这礼数的含义，却已经学的有模有样，可爱万分

    定睛细看，正是那日城门楼下救的孩子

    “不敢当的～”慕玄摸摸孩子的头，望向了女子：“身体都养好了？”

    女子点点头：“养好了，多亏了姑娘～我儿的命是姑娘给的，如今还教他礼数识字，我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必言说，都是举手之劳，客气了”

    慕玄蹲下身：“你要好好长大，好好识礼，以后照顾好娘亲，知道吗？”

    “知道了！”

    李骁此刻站在了门口，直等那母子离去才上前，将今日练的字交给慕玄：“慕玄，快帮我看看，如何？”

    “没大没小～”王喜看着这孩子，笑意盈盈的稍做提醒～

    慕玄原先觉得慕小姐三字太过生疏，便让他改了称呼，说是看在年岁上，唤一声姐姐，这孩子鼓着腮帮子愣是不愿意

    他瞪了一眼王喜，冲他吐舌头

    王喜以手扶额，如同孩子般眯着眼睛和他瞪起眼来，似乎气的不轻，瞥了一眼他的字，说道：“粗鄙～”

    倒也不是真生气～这场面也着实可爱了些，有种画风突变的感觉

    慕玄从头到尾认真翻看了一遍：“渐入佳境～尚且需要注意笔法，还要明确中锋、侧锋、卧锋的应用部位～”临了还是表扬了一句：“已是不错”

    “真的吗？”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被王喜得着反击的缺口：“姑娘这是安慰你”

    “粗鄙～”李骁将他的原话还击给了他～

    王喜抚了抚胸～

    慕玄却正色道：“李骁，大丈夫立于世，不能没有修养～”

    “知道了！”他一拱手，接过慕玄递来的宣纸

    “先回营里去，仔细一会儿赶不上吃晚饭”

    这回得王喜冲他“耀武扬威”

    他收好宣纸，路过王喜面前时，带着些许怨气，如孩童赌气般撞了王喜的臂膀，嘴里冷哼一声

    “你看着孩子……”

    慕玄却是笑道：“我看公公顶喜欢这孩子”

    云开月霁，晚上是难得的月明风清

    王喜留在了将军府，与一众人用了晚餐

    “看，好漂亮啊”正在院子里洒扫的小婢手指向了天上

    院子里人越积越多，引的屋内的人纷纷涌出

    天幕星空尽数低垂，千灯起，将那星光都映衬的黯淡失色

    慕玄思绪翻涌，恍忽间想起范阳城楼和护城河畔，帝江为她放的灯和烟花

    晚风劲起，空舞千千丝

    城墙之外，帝江和浪云坐在马背之上，一夹马腹：“走吧！”

    “公子不告知慕姑娘吗”

    “不用，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