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孙

    雪停了,厚重的云层透着惨白的光。越笙挂在树上晒太阳。一只海东青飞过来立在枝上,翘起一条腿。越笙懒洋洋取出竹听里的信笺,展开:

    “枫山萧明冶上山求娶,另,截获苍山往来信函。”

    一行青衣并排着停在蜿蜒的木栈前。

    “你们在这候着,我去禀报小姐。”

    “是!”

    为首的丫鬟清环裹着竹月色披风,托着托盘穿过花海,行至古树下,屈膝:“小姐,夫人派我来给您送出席宴会的衣服。”

    越笙翻着书页:“放这吧。”

    “是。”清环依言放下托盘,又行一礼:“小姐,是枫山的萧皇孙来提亲,说是要娶您为妻,聘礼已送到了秀云峰,萧皇孙带人在山下的广迎客栈歇脚,说是要梳洗一番明日再来见您。另外,小公子似乎在山下等您。”

    “知道了,下去吧。”

    “是。”

    清环略一福身,娉娉婷婷下山去了。

    “本殿已按照约定行事,必不会被人发现,还请夫人守诺按时将粮草送上山,否则,本殿不敢保证夫人的墨宝会出现在何人手中。”

    越笙把信夹在书里翻身下树,眼角略过托盘里红艳艳的布料,一抬手指撕了个粉碎,连着托盘一起扔进雪里做花肥,然后掸掸衣袖,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下山。

    山巅离木栈有些距离,清环许久未归,一群小丫鬟冻得瑟瑟发抖,打头的青衣缩了缩脖子,埋怨道:“一件衣裙而已,清环姐姐一人来便是,何必叫上我等一起受罪!”

    一旁的丫鬟接道:“谁说不是呢,我们又不能上去,一个失了宠的小姐竟有如此大排场!”

    后面的丫鬟也出声:“听说上面全是雪,连一间能住的屋子都没有,等在这儿也挺好的。”

    “啊?连屋子也没有,难不成真如传闻所说大小姐是被囚在这儿的?”

    “有屋子又如何,又不得下山,我听那些老人家主和夫人都不待见她,一生下来就将她扔雪里了……”

    “啊?她这么不受待见?那小公子怎么还……”

    丫鬟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瞥见雪中那抹竹月,立刻道:“都别说了,清环姐姐回来了!”

    丫鬟们立刻摆正身形,站定。

    “我方才听见,你们不大乐意来此做事。”清环身姿挺得板直,立在栈道上觑着她们,稚嫩的眉梢一派威严。

    为首的丫鬟瑟缩道:“不,不是,我们只是冻得狠了,发发牢骚,没有不愿为小姐办事。”

    “当真?”

    “自,自然是真,小姐是主子,我等为奴为婢的,挑不得给谁办事。”

    清环想着阿姐平素的模样,挑眉,厉声呵斥:“你们也知道小姐是主子,胆敢在身后编排小姐,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

    此声一出,青衣们齐刷刷跪下,颤着嗓子道:“我们知错了,还请清环姐姐不要报与姑姑,我们再也不敢了!”

    “请清环姐姐饶命啊!”

    “大小姐乃是堂堂北巍战神,有多少世家大族因忌惮大小姐神力而对我白山毕恭毕敬,尔等今日的太平日子全是大小姐浴血奋战换来的,怎的,如今没有刀刃在侧尔等便忘了昔日之恩?”

    “我等不敢忘恩!”

    “方才的话是让我听见了,若是换在山下让任何一人听了去,尔等此刻怕是已经没命求饶了。”清环刻意缓了缓,待到底下有人开始乱晃,才继续道:“你们记住,大小姐是主子,是白山的守护神,大小姐愿意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其余主子是何态度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若是再让我听到有人乱嚼舌根便直接报与孙姑姑打了板子发卖出去!”

    “是!姐姐教训得是!我等再也不敢了!”

    “好了,都起来,随我下山去吧。”

    “是!”

    清环快步走在前头,暗自松了口气。

    平日只知道姐姐训人时知道,原来装腔作势这么累人!她差点就装不下去了!

    后头的丫鬟们相互搀扶着起身,为首的那个不满地看着清环的背影:“呸”道:“不过跟我们一样是粗使丫鬟,神气什么!”

    “嘘,小声点!”旁边的丫鬟扯了扯她袖子:“你没看见她身上的披风吗?那是得主子青眼的人才有资格用的,咱山里一共就两件,都在她们姐妹手里。”

    山下,玉雾峰山脚。参天的古树林立,盛得有些灼人的阳光穿透茂密的枝桠,在黑色袍衣上烙下细碎的光斑。

    越无虞皱了皱眉,打开机关卸掉木楔,打算移到没有阳光的树荫去。只是山路不平坦,他刚卸掉木楔轮椅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一双手及时出现拉住椅背,将他固定在阳光倾泻的地方。

    “阿蓝不是让你多晒太阳?”

    越无虞听声辨认,开心地转头,唤:“阿姐!”

    越笙环臂倚树,垂眸看着他:“找我何事?”

    “我听他们说那个前朝皇孙要来求娶你,我还听说爹娘已经答应了,”越无虞皱着眉,一脸忧愁地看着越笙:“阿姐,你当真要嫁给他?”

    越笙看着自己身上刺眼的光,回:“不嫁。”

    越无虞瞬间晴转多云,着急忙慌去转轮椅:“好,我这便着人将爹娘收的聘礼退回去。”

    越笙拦他:“不必。”

    越无虞愣了一瞬,点头:“都听阿姐的!”

    越笙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你不拦我?”

    “为何要拦?天下皆知阿姐已有婚约,他却偏要巴巴地来送银子,送上门来的钱又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呵”,越笙极轻地笑,“这些话你倒是都记着,让你在院里静养你却不听。”她甩甩袖子,起身:“若无旁事便早些回去吧。”

    越无虞犹豫一番,还是叫住她:“阿姐,已经八年了,你还是……”

    越笙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极不耐烦地打断他,斥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她沐浴在光里,眼角眉梢却满是冰霜:“生或死总要见了人才知道,活着的人总归要践诺,我信他没死。”

    说完这句,越笙凭空消失在原地。

    越无虞失神地看着那块空地,喃喃道:“可是阿姐,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即便真的回来了,也不再是昔日的少安哥了。”

    广迎客栈今日未时便歇了业,临街小贩同店小二唠家常:“阿恒啊,你怎这个时辰出来买菜?”

    阿恒挑了颗又圆又润的大白菜递给阿婆,在褐色粗布衫上擦擦手,道:“别提了,今儿一大早就有人来包了客栈,将先前入住的人全都赶了出去,还说自己身份尊贵不与庶民同住,让我们今夜全都搬出去呢!”

    “啊?”旁边卖肉的大叔用力将刀卡在案板上,扯着嗓子问:“你们客栈做工的不是包吃住吗,这人是哪里来的王公贵族竟这等做派,你们连掌柜也没说什么?”

    阿恒“呔”一声,摇头:“我们掌柜哪敢说什么呀!那人嚣张得很,乌泱泱带着一群人围了客栈,还个个都带着刀,”他俯身接过白菜,压低声音说:“有几个人还说他们主子准备求娶大小姐,今早抬了好些箱子上山,空着手下来的,我看这事儿啊,八成是真的!”

    “啊?”大叔也小声凑过来:“我怎么记得大小姐已经跟人定了亲,听我娘说,当年那位小将军的聘礼可是整整抬了十里地!”

    “谁说不是呢!凌小将军生得俊,和大小姐又是从小的情分,当年的红绸从我老婆子家门前过,我还上手摸过,又细又滑,老婆子活这把年纪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的红绸!要不是当年,唉,”卖菜的阿婆叹了口气,“大小姐也是命苦,婚事没成,还白白耽误了这些年……”

    “诸位,在下初到白山想找个落脚的地方,敢问诸位,附近可有客栈?”一道清朗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三人吓了一跳,齐齐抬头,见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公子。

    这公子一身白衣,头戴纶巾,全身上下仅有一只荷包做点缀。他朝三人作了个揖,再度开口:“敢问诸位,附近可有客栈?”

    “啊哦,有有有!”阿恒率先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抬手道:“在那儿,立着木板那家店便是。”

    “噢,多谢。”公子斯斯文文朝他颔首,牵着马往那去。

    阿恒急忙拉住他:“欸欸,公子莫去!”

    公子慢悠悠停下来,慢悠悠转身,回首:“这是为何?兄台方才不是说那是客栈?”

    “那是客栈不错。”卖肉的大叔也反应过来,扯着嗓子道:“但那家客栈今早就被人包了,那人豪横得很,不许别人住!不信你问他,他就是那家店的小二,叫阿恒!”大叔说着指了指阿恒。

    公子慢悠悠看向阿恒。

    阿恒一拍脑袋,傻呵呵道:“阿羊叔说得没错,那人今日一早便来了客栈赶走了先前的客人,还嫌我们不干净,要连同掌柜一起赶出去呢!”

    公子惊讶地看着他:“那人是何来头?竟如何豪横?”

    “听说是枫山来的,穿着黄袍,腰上的玉还刻着龙,跟着的几十号人全部都带着刀!”

    公子相当惊讶地瞪大眼:“黄袍龙佩,难不成是前朝那位皇孙?身份听着是贵重,但毕竟前朝已亡,他在这白山地界如此嚣张,就不怕惹怒那位战神?”

    阿恒望了望四周,缩着脖子压低声音道:“悄悄告诉你,那位皇孙今早已往山上送了聘礼,看这样子,怕是很快便要迎娶战神过门了。”

    “竟是如此……”公子极快地眨了下眼,问:“那,附近可还有别的客栈?”

    “这一块是没有了,咱白山少有外客,客栈便建得少,倒是街尾有一座茶楼,虽然简陋了些但应当有空房,公子不妨去问问。从这直走,门前挂着帘子的便是了。”

    公子拱手,道:“多谢。”拉着缰绳往那去了。

    阿恒颇不好意思地摸着耳朵:“这公子生得可真好看!”

    “是呢!”大叔也点头:“像我女儿经常念叨的话本里的人,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面,面……长得像玉!”

    路过的小童纠正道:“大羊叔,那叫面若冠玉!”

    大叔呵呵笑:“对!就是这个!面若冠玉!那公子长得可真俊!我家丫头指定喜欢!”他转头,卖菜婆婆还在看着人家背影愣神,哈哈大笑:“看,王婆都看傻了!”

    王婆使劲揉揉眼睛,嘟囔:“我怎么觉着,这公子长得怎么…有些眼熟呢……”

    是夜,山前平原一片静谧,广迎客栈烛火通明,尤其是最上头一间房,开着大窗子,男女纠缠的身影清清楚楚印在罗帐上头。

    里头的衣物扔了一地,瘦弱的男子披散着头发,裸着身子,手中的烛火不住往前凑,口中兴奋地念着:“大些,再大些,对,再大些,让本殿好好看看……”他身下的女子一袭轻纱半掩着身体,娇喘道:“殿下!好疼呀~奴婢实在是…,开不了了~”她的声音又娇又柔,那男人猛地俯身埋头下去吮下一大口,口齿不清道:“宝贝…你好香甜…本殿好爱你……”他趴在那许久,直到那女人没了声响才抬起头,喘着粗气道:“下一个是谁?”

    旁边一只柳若无骨的手柔柔攀上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在他腹上打转,慢慢向下,□□的胸贴在他身上,娇媚道:“殿下~轮到我了~”

    屋里的声音火热风也火热,窗边的烛光轻微闪动,“忽”地灭掉。一阵寒风跟着吹进来,冻得剩下的女人不住揉搓着身体,把衣衫往身上拢。男人一面磨着嗓子用力一面命令:“不许穿!都给本殿脱了!”

    他身上的女人断断续续地提醒:“…殿下…殿下…灯…灯灭了……”

    男人朝外头吼了一声:“韩沛,滚进来点灯!”

    屋外无人应答。

    “韩沛,给本殿滚进来点灯!”他又朝着门吼了一声,还是无人进门。“一群废物!”他猛地把女人撂下去,颤着身子去摸火折子。屋里的烛火无声无息间灭了个精光,男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摸到火折子,吹亮,又被风拍灭。他将手往后一递:“你来,给本殿把这间屋子照亮堂!”

    身后却无人答他。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那群女人竟都没了声响,这屋里静得如同只剩他一人!

    黑暗里,一道灼风突然袭来,再睁眼,屋里亮亮堂堂,只是自己被布帛牢牢裹得严严实实。

    越笙懒懒坐在窗棂上,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身上的布:“萧明冶?”

    男人直觉那声音夹杂着冰雪钻进耳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粗着嗓子道:“正是本殿,你又是何人?”

    越笙不答,只问:“八年前,你同苍山夫人做了何种交易?”

    萧明冶咽了咽口水,往后蠕动,努力摆出皇室的架子:“本殿乃皇孙!是将来的天下之主!本殿做过什么又何须与你交代!本殿即将与此山的战神成亲,识相的赶快放了本殿,本殿还能让皇妃给你留个全尸!”

    越笙对其言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问:“那块玉佩上刻了一个莹字。”

    萧明冶瞠目结舌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何人!”

    “那块玉佩在哪儿?”

    “本殿才不会告诉你!”

    “那封密信也在你府里?”

    “你…你…本殿…”

    “你书房里没有,密道也没有,莫非…是在女人身上,哪个女人,湘妃?玉妃?舒妃?”

    萧明冶惊惧地瞪着眼前完全不听他说话的疯女人,在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猛然大叫:“你住嘴!”

    越笙掸掸袖子,淡淡道:“噢,是在舒妃那。”

    萧明冶气结,干脆死死咬住嘴唇,抬着下巴耀武扬威。

    越笙继续自问自答:“八年前,有一队人马,进了枫山,再也没出来,你杀了他们。”

    萧明冶“哼”一声偏过头,闭着眼睛大气不敢出。

    越笙倏地盯着他,风眼中迅速弥漫起杀意,话中却依旧淡淡地:“那队人马有三万之众,可不好藏,你把他们埋哪儿了?”

    萧明冶却不肯发出一点声响,缩着脑袋蜷着身子,连呼吸都轻得没有声音。

    他不能再让这个女人看出一点异样,若是那个地方被公之于众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越笙挥袖,一把匕首从手中掷出去,萧明冶发出一声闷哼便没了生气。

    银白灵光流转,窗沿上的人消失不见,满室烛光随之熄灭,瞬息之后又悄然亮起。

    萧明冶身上不见了布帛和匕首,抱着方才的女人维持着方才的姿势,室内的喘息声也渐渐恢复。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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