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等了一会,见谢昼没说话,她又继续道:“这位先生,我说我舍不得你呢。”
谢昼轻声“嗯”了下,说了句:“我也是”。
“你也舍不得我啊?”
“嗯。”
“那你怎么不让我留下来?”
虽然他说了她也不会留下来,对于夏竹来说,爱和喜欢就像是沙漠中偶然出现的海市蜃楼,让人期待和向往,但它却无法解渴也没办法帮她走出沙漠。
“我说了你会留吗?”
其实她不说谢昼也知道答案。
所以如果不是她追问,关于这个问题,他永远都不会问出口。
问了又如何,留如何不留又如何,在一段关系里,主动的人才有选择权,而他,从一开始就将这个权利给了她。
所以是去是留,全由她决定。
“你明天什么时候船,我去送你。”
明明前两天她还非常决绝地对他说,就在这里说再见,但此时听他又提起,夏竹却全然没有了要拒绝的心思。
“你明天上午送我回岛吧。”
“好。”
那段下山的路终于结束,谢昼背着她走在松软的海滩上,声音轻快地问她一会午饭想吃点什么。
丝毫没有被刚才的话题所影响。
反观夏竹,明明话题是她主动挑起的,现在心情低落的也是她。
“还想吃鱼吗?给你做烤鱼吃好不好?”
夏竹没太大的兴致,她趴在他肩头,人蔫蔫地,“你又不敢杀鱼啰。”
“那你杀,我来做怎么样?”
夏竹以为他说的做鱼,是家里有鱼,或者随便下个网捕两条鱼就完事。
但没想到,他说的鱼,还要坐船出海去捕。
夏竹立马就有些后悔,那她觉得不吃鱼似乎也还挺好的。
她晕船得厉害,明天回雁尾岛那是没办法,但实在没毕竟今天提前再体验一遭。
“船不走远,如果不舒服就随时回岸。”
“真的?”
万一真到了海上,她也不会划船,到时候如果他坚持不回来,那她岂不是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
谢昼看她一脸的不相信加怀疑,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揉了把她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
夏竹最后也答应了出海,因为谢昼说雨后的夕阳会特别好看,海上的更是。
她把几乎没怎么用过的小相机背上,然后又穿上了谢昼给她的救生衣。
“你会拍照吗?”
夏竹想了想,好像来了这么久,除了自拍她都没多少照片。
谢昼过来,帮她把救生衣的锁扣扣上,“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夏竹嘴里嘟哝了一句,只是拍个照而已,干嘛整的像是什么天大的承诺一样。
她问的又不是,“你愿意娶我吗?”
谢昼开的船要比那天她过来时坐的那艘要更小一点,他开船的风格和他本人很像,稳重、柔和。
夏竹起初还有点担心,晕船贴也早就贴上了,本来她还想吃两颗晕船药的,但被谢昼制止了。
那药吃了有点影响食欲,用他的话说就是,本来捕鱼是为了吃,结果捕完鱼她直接没了胃口,那还捕鱼做什么?
总之是一个深究起来就无限循环的问题。
“我慢慢开,你不舒服了就跟我说。”
谢昼在前面掌着舵,夏竹坐在船尾的位置,她手撑在身后,头仰起来尽情感受海风吹拂。
果然如他所说,船并没有走远,大概五六分钟后,谢昼把船靠着一处礁石停了下来。
“我上去收网,你想待在船还是跟我一起上去?”
夏竹想都没想,“我跟你一起。”
这处礁石离他们出发的地方不太远,视线望过去,灯塔好像就是眼前,但因为在海中央的位置,所以眼前完全没有遮挡。
好像一处海中孤岛。
谢昼收网的时候,夏竹就坐在礁石上,看着他。
想了想,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第一次见他,他就像她此刻般坐在礁石上,面对着大海,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寂。
但现在,他站在她身旁,慢慢斜落的夕阳正耀眼地在他身上倾洒,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光让渡给他。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谢昼正在奋力地往回拉渔网,听到她说话,也抽空应了一声,“你说。”
“你坐在礁石上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啊?”
渔网里的鱼离了水,扑通扑通一下下在撞着网,谢昼似乎没有听清楚她的话,回头看着她,“啊?”了一声。
这显然不是一个适合聊天的时候,夏竹笑着摇摇头,示意他没事。
夏竹掏出相机,对着大海拍了几张,然后扭头,趁谢昼不注意的时候,也偷拍了几张他。
等拍完,她一张张往前翻看,镜头的那个男人和眼前这个男人,姿势和动作会突然在某一刻突然重合。
但她知道,也只有这一刻了。
夏竹不舍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谢昼把网里的鱼往桶里放,边放他边问夏竹,“刚才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夏竹记得她问过他,那次在码头市集上,那时候两人并不太熟,他也并没回答她这个问题。
孤身一人,在这个僻静的小岛上,常年与灯塔为伴,每天面对的除了大海还是大海。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一直留在这里?
谢昼手一顿,好像一瞬间的思绪真的被她这个问题侵扰,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低声说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这么多年,就这么待下来了。”
谢昼把鱼整理完,把手伸进海里洗了洗,条件有限只能勉强清洗干净手上的脏东西,但鱼腥味依然还在指间残留着。
“我手有点脏,别把你的相机弄脏了。”
夏竹其实也没了拍照的心思,但见他这么说,还是略微有一些失落。
“没事……”
“用我的手机拍可以吗?”
“啊?”
谢昼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用手机拍行吗?”
夏竹愣愣地点头,“行,行啊。”
拍照摆姿势这种事对于夏竹来说并不难,不但不难还可以说是信手拈来,但第一次出现在谢昼的手机镜头里,刚开始她竟然久违地有些局促。
“这个动作可以吗?我的头发有没有乱,身上的救生衣要脱掉吗?嘴白不白,要不要涂点口红?”
“很好,不乱,不用。”
说话的这几秒,谢昼点按拍照键的动作就没停过,越拍夏竹心里越虚,刚才她还是一直讲话呢,讲话的时候被拍,就算是她,那照片也不见得能好看到哪里去吧。
“你先给我看看。”
她说了这话,谢昼拍照的手也没停,夏竹心里没底,她现在再看谢昼的手机,就总感觉那是一只定时炸弹。
里面的照片一旦流出去,那她多年精心营造的美女形象,就是瞬间崩塌。
“快,你先给我看一眼!”
夏竹就差起身上手去抢了。
谢昼怕她摔跤,也不敢再拍,“拍了很多,你选一选。”
她确实得选一选。
不仅要选,还要好好地选。
夏竹一点开他的手机相册,两眼一黑,差点儿就摔进海里去了。
“你这都是拍的什么?!”
夏竹起得大叫,边叫边手不停地开始删照片。
夏竹快气哭了。
他确实拍了很多,就这不到三分钟的时候,他起码拍了七八十近一百张照片。
张张的她,都丑出了一个新境地。
说实在话,夏竹对自己的长相不说自信,但起码是相对满意,她的粉丝虽说也不多,但偶尔上个新闻,还是有一些路人会夸她的外貌。
但谢昼拍的这些照片,夏竹相信,一旦发出去,她那为数不多的颜粉绝对一夜之间就成了负数。
“有很多,你再看看,肯定有好看的。”
夏竹越看越心碎,她把手机屏幕摁灭,然后还给谢昼。
“回去吧。”
她的情绪比来的时候更低落了。
谢昼打开手机相册,一看,他刚拍的那些照片,全躺在了垃圾箱。
谢昼蹲在她的面前,认错的态度十分良好,“我之前没给女孩拍过照,自己也不爱拍照,你教我怎么拍,我再试一下好不好?”
“你想学吗?”
在夏竹看来,拍照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难的是拍照人的耐心和爱意。
如果没有这两样,就算今天来的是仙女,都只能得到一堆废片。
“我想学。”
看他这么诚恳的份上,夏竹默不作声地,又从他手机拿过手机,然后把相机打开,一点点地开始教他。
“你看屏幕上的这九格方框,你取景的时候就把我的人放在三分之二左右的高度上,上面留出一些空余,等我摆好动作后你就开始拍。连拍是可以的,然后也可以拍视频的同时连按右边的小圆点。”
“但一定要等我说完话,说话的时候没有表情管理,那拍出来的照片能好看吗……”
一说到这,夏竹又忍不住想要生气。
“好,你刚才说的,我都记住了。那我们再试一次?”
这次夏竹能明显感觉到,他是很认真地在找角度取景,大概拍了两分钟,夏竹再次叫停。
“不拍了吗,这次我还没拍多少张。”
“没事,我先看看。”
夏竹得先验证一下刚才的教学成果,不然她心里不安。
“怎么样,还是不太满意吗?”
见她一直盯着屏幕没说话,谢昼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照片里的她,静静地双手抱膝,眼睛看着镜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但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夕阳在她的身后,与海平面即将完成交接,余晖像金粉一般,铺洒在海面上,风一吹,波光渐起。
像一条柔软的金色缎带。
很好看。
比很多专业摄影师拍她,都还要好看。
那种有生命力,有故事感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