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结束后，钟磬紧接着又找了趟刑远。

    没过几秒，那边语音接通了：“有事，转留言。”

    声音是刑远的声音，但却是他本人预留的自动回复。

    钟磬听完半个字都不多的回复，扯了下嘴角，拿起桌上的东西，推开办公室的门直往审讯室的方向而去。

    康承杰的父母从昨天下午被送来刑侦处到现在，已经被刑远生生熬了快一整天了。

    依照他不按常理的审讯手段，钟磬担心自己再不去一趟，那两个人的心理防线估计就得崩溃了。

    ——倒也不是不放心他们的安危，只是不希望到了最后忙活了一场却什么都问不出来。

    人可以疯，但不能是现在。

    钟磬走到第十审讯室——这里也就是陈霖所说的小黑屋。

    一般对待没有担重大刑事责任的嫌疑人，如果有些家伙正好嘴硬，小黑屋是用来对付他们最好的方式。

    毕竟在全黑的封闭环境下，不吃不喝超过十几个小时怎么都不可能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通过身份验证后，钟磬走进了第十审讯室的观察间，刑远果然正双手插着口袋站在那里。

    刑远听见动静，转过身，看见是钟磬，指着玻璃那边问：“怎么？你要亲自审他们？我正打算进去。”

    钟磬看了眼系统屏幕上所记录的时间，那里显示第十审讯室的门已经关了足足有13小时了。

    也就是说，在此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人曾进去过。

    “嗯，我来吧。”

    刑远满脸从容地将手伸出来，在操作界面上按下了红色的暂停键，“那请吧。”

    钟磬狐疑地问：“你暂停了什么？”

    “嗯？”刑远佯装不解地发出语气词后，随即语气得意地解释道：“啊，你问这个啊？我担心他们夫妻怕黑，把康承杰的全息影像放在里面陪陪他们。”

    钟磬正要去录入掌纹开门的手一顿，用非常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己“心地善良”的同事。

    良久，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夸奖还是阴阳怪气，丢下一句“你真行”，打开了第十审讯室的门。

    门内，满室的黑暗顿时被刺眼的白色灯光笼罩。

    钟磬进门便看见康父康母两人被分别拷在左右两张椅子上，脸色铁青，嘴巴张张合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活像是中风了。

    钟磬斜眼看向右手边的【康承杰】。

    一头黑发的他被暂停在了一个不该被暂停的一帧，动作显得有些不太协调。

    “康先生、毕女士——”

    康母听见声音浑身一怔。

    下一秒，她就好像是溺水的人看见了浮木，视线一转，紧紧地黏在了钟磬的身上。

    她神情半是哀求半是癫狂地声嘶力竭道：“我说！钟警官我说，我什么都说——把那个关了吧！求你了，把那个关了吧！！”

    她剧烈挣扎着，只可惜审讯室的椅子牢牢固定在地面上，任凭她怎么晃动，都没有办法逃离【康承杰】的凝视。

    钟磬对着单向玻璃后的刑远挥了下手。

    片刻后，【康承杰】的全息影像分散成了千万颗粒子，转瞬消散在了室内。

    眼下康父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至今还双目空洞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于是钟磬就走到了还能正常说话的康母身前。

    她将从康承杰卧室书桌上拿来的书置于对方眼前：“在正式审问之前，我想知道你事先知道这本书内缺失了一页吗？”

    康母看向书封，一脸迷茫：“这是什么书？”

    如果钟磬昨天没有翻开这本书，估计也猜不到这是本什么书。

    因为这本书是自印的，封面一片空白，只写了康承杰的名字。

    测谎系统并没有发出警报，证明康母刚才的反应并不是在掩藏秘密。

    钟磬放下手，没有回复对方，而是继续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为什么要销毁现场的证据？是谁、用什么方式联系的你们？”

    康母深吸了口气，闭了下眼睛，睁开时才缓缓道：“那天，我只是照常想去探望一下我自己的儿子。”

    -

    739年9月4日晚

    作为康承杰的母亲，毕女士每天晚上都会借着送晚饭的名义去康承杰的家里看看他在做什么。

    那天她同样是这么做的。

    可是当她提着满满当当的饭盒，一如往常地打开儿子家的门，她看见的却不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儿子，代替的则是一片安静和满地狼藉。

    饭盒掉在了地上，她六神无主了片刻后，便去拉上自己的丈夫冲到了司法大楼报案。

    -

    “可是等到报案回去，晚上我接到了个匿名通讯。”

    “匿名？”

    “对方的通讯号回拨过去是空号。”

    钟磬点了下头，“那对方说什么？”

    “他……他的声音听着很奇怪，像是变了声，他和我说……和我说……别再继续和警察合作，否则——”

    康母本就迟疑的声音忽然停住了，然而钟磬并没有给她任何思考的时间，追问：“否则什么？”

    “……”

    钟磬弯下腰，双手撑在控制着康母自由的那把椅子的扶手上。

    她盯着对面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声音异常清晰地道：“把他威胁你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不要妄图改变任何内容。”

    面对钟磬的逼问，康母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可是她后面就是椅背，根本没有给她后退的空间。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由于太害怕，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口气道：“他说他知道我们做的所有事，如果我们再继续帮助你们，就把所有的事情说出去。”

    钟磬达到了目的，直起身子，继续问：“所以你就帮他抹除了所有的痕迹？”

    “这也是他逼我做的！”

    钟磬哼笑一声：“那我倒是挺好奇，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这么害怕被别人抖落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

    钟磬等了两秒，测谎系统并没有发出警报。

    “是不知道，”钟磬沉下声音质问：“还是你做的亏心事太多，以至于甚至不知道对方指的是哪一件？！”

    康母下意识反驳：“不是——”

    然而声音还未落下，红色的灯光便在屏幕上亮起。

    钟磬黑色的眼瞳被红光染上了血色，她目光低垂，俯视着对方，语气淡淡地威胁道：“我想毕女士你应该不会想知道说谎超过三次的代价是什么。”

    康母的脸色比钟磬刚进审讯室时又苍白了些许。

    然后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整个人都失了当初来刑侦处大闹的架势。

    沉默了许久后，她才说：“我……篡改了我儿子的……核考评级。”

    最后四个字的音量，要不是她的嘴巴还在动，钟磬险些以为对方妄图想要糊弄自己。

    钟磬皱眉：“你说什么？”

    康母低垂着头。

    她好像是刚意识到所有的侥幸心理都毫无意义，麻木地坦白道：“我……把他的成绩和A组档的其中一个人调换了。”

    调换成绩？

    钟磬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可偏偏她又笑不出来。

    她怎么会不记得康承杰的身份编码——A9784。

    “和谁？”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是随机调换的。”

    钟磬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火气极力平静地问下去：“所以，康承杰原先的评级是什么？”

    “……”这对康母来说好像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甚至比她所做的事情更加不可言说，“F。”

    F。

    所以康承杰原先应该被送去下城区。

    怪不得……他一个A级，混到现在都还只是中心区的低级研究员。

    可尽管如此，他一个F级还是享受了一个A级该拥有的所有生活资源——他的工作、房子，甚至是所有该认识的人。

    钟磬脑中忽然浮现出那被写满了对不起的书页。

    逐渐凌乱的笔迹，那到底是康承杰自愿写的，还是有人逼迫他？

    可是如果是后者，那也说不通。

    至今为止两名被发现的偷渡者，赫克原本就是下城区的居民，另一位弗德则是因为过失杀人被强制押送到的下城区，他们两个人不符合这个女人所说的条件。

    “那孩子——”康母忽然仰头笑了两下，眼角带泪地喃喃道：“现在那孩子估计可以开心了吧……毕竟他一直在怨我擅作主张……”

    “可他也不想想我是为了谁？！”

    康母的情绪一变再变，钟磬受不了跟一个疯子待在一屋，拿着那本书走出了审讯室的门。

    “康承杰参加核考日应该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这要查起来，工作量可不算小。”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刑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钟磬点头后道：“但至少能确定一件事情，这次潜入上城区的偷渡者除了赫克和弗德，肯定还有一个人。”

    不仅如此，对方还是一个综合素质都很高的人。

    能在核考日能获得A级的人并不多，而且多数都不简单。

    钟磬的A级都是后来被破例升级的，而据她所知，如今在刑侦处唯一一个从核考大厅出来就是A级的人，就是现在正和自己说风凉话的男人。

    她提醒道：“别忘了一组现在是协同二组工作。”

    钟磬才不管什么先天A级还是后天A级，她“满脸和气”对刑远通知道：“我马上去申请调取当年F人员名单。F评级只占全年考生的5%，二组的人都被派出去外勤了，你分我几个队员配合我一起筛查，今天我们必须把可疑人员列出来。”

    “是——钟队长。”刑远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蓄满了的茶杯，懒洋洋地朝着钟磬递了一下，“火气别太大，小心去医院。”

    钟磬看了他半晌，哼了一声，走出了观察室。

    她火气能不大吗？

    看看里面那个女人，她至今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