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刚才是真的被方虞的状态吓到了，一时间懒得再说话，而被说教了一通的方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她的火气，干脆也跟着沉默不语。
说实话，从主观角度上来说，他其实并不是非常能理解这位钟小姐发火的原因。
毕竟他的生死与她无关。
甚至可以说，假设他刚才真的死了，也是在给对方省事。
方虞垂眸，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钟磬的神色。
她好像在思考什么，双唇抿在了一起，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在某个点上。
本来还想再道歉一次的方虞想：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好在没过多久门铃突然兀自响了起来。
钟磬从智能手环上调出门口的画面。
外面此时已经整整齐齐地摞了一堆东西。
钟磬撑着沙发边缘从地毯上站起身，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常：“门口是你的东西，记得拿去客房。”
方虞不解地看向门口：“我的东西？”
“一些日常用品。”钟磬见方虞的脸色已经转好，拿走了刚才用来降温的冰袋，“我家平时不住别人，东西不多。你要是缺了什么直接和布雷说，它会给你买。”
“是的，方先生，您不用客气。”布雷紧跟着它的主人附和道。
方虞将视线从门口转回来，也跟着钟磬站了起来。
他一米八的个子，站起来比钟磬高了大概半个头。
不过他的脾气和气质摆在那，即使是高个子，也不会造成很强的压迫感。
钟磬一看他要张嘴，再配合他那张表情，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几乎是赶着在前边解释道：“别误会，我只是有点洁癖，如果你一直不换衣服，那间客房以后我还得消毒。”
方虞：“……”
“总之中心区的事情我会帮你多留意。”钟磬指了下手腕上的智能手环，“我这两天还是会很忙，但你可以通过这个联系我。”
“好。”
钟磬走出客厅，刚打算去把冰袋放了回去房间，忽然想起来一个之前就好奇的问题：“方先生，你觉得还有其他的……人，和你一样来到了这个世界吗？”
方虞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抱歉，这我不能确定。”
“那假设某天你在这个世界遇到了你的同类，你会有所察觉吗？”
“这——”方虞迟疑了一下，道：“我或许可以试试，钟小姐是有怀疑的对象吗？”
钟磬将冰袋塞回了冰箱，“那倒是没有。”
其实关于这点，还是昏迷的乔西让她想到的，不过根据现在的情况来看，当时的她还是多想了。
只是她依旧有些担心。
毕竟方虞说过，在他的世界里，他周围的邻居都是和他相同的存在。
那如果方虞能脱离那个虚拟空间，其他“人”又未尝不可？
-
钟磬第二天依旧是天未亮就离开了家。
不过和昨天不同的是，这次临行前她特意交代了布雷，只要方虞离开这个家一步，就立刻通知她。
也不是说她不相信方虞。
她只是单纯地不相信那个“它”制造出这些主角意识，甚至给了他们一副如假包换的身体，就真的会什么目的都没有。
这件事迟早得查清楚，所以她得盯住方虞。
等手上这个案子了结，她估计还得让这位方先生好好配合她查查那个固落金汤的中心区。
钟磬直接驱车回了刑侦处。
刑远昨晚虽然表现得不情愿，却实打实地靠咖啡撑了一晚上没合眼，一直盯着所有人的动向。
他打呵欠的片刻余光瞥见钟磬走进来，调侃道：“钟队长这是忙完回来了？”
“抱歉，我家里出了点事。”
钟磬直觉现在她还不能将方虞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只能先扯谎瞒着刑远。
她本人不喜欢撒谎，但是眼下的情形本来就够让人烦的了，她不想再拿这件事给刑侦处的任何一个人添乱。
“昨晚有情况吗？”钟磬问。
“道尔那边没什么动静，我估计她这几天都不会打算出门。不过好消息是监察处那边送过来一个人，我想你估计会有兴趣。”
“交管局的埃尔罗？”
刑远挑眉，“你怎么知道是他？”
“去下城区的流程得通过他走，之前我就觉得他最近不对劲。”
刑远手上的案子一般不涉及下城区，自然对埃尔罗没什么印象。
他作出【怪不得】的表情，道：“他被关在第二审讯室，你审？”
“嗯，我来。”
刑远点了下头。
他又看了会儿中央圆屏，问：“F5966，是你同意让他留在上城区的？”
“他对我暂时还有用。”钟磬看向刑远，“怎么？他给你惹什么麻烦了？”
刑远哼笑了一声：“看来你是不知道，这家伙自从知道自己能留在上城区了，整个人有多开心。”
钟磬简单想象了一下。
对方的表情并不是很难猜测——F5966，也就是那位切尔先生，他真的是一个会把任何情绪都放在脸上的人。
这种人对于钟磬来说很好拿捏。
相反，像是汉森总督那种老谋深算的人，除非工作必要，钟磬日常里是不愿意去打交道的。
“他是从上城区出去的，上下城区的情况他两边都了解，我的意思是让他暂时顶替埃尔罗的空缺。”
“看来你这是早就都打算好了？”
“昨天临时决定的。”
刑远倒是没有反对，但却提出了很重要的一点：“监察处会同意吗？我不觉得他们会在埃尔罗已经犯事的基础上，还同意把下城区的人放在那个位置。”
钟磬听闻，双唇微抿，最后略感头疼地叹了口气。
监察处那里的确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监察处位于司法大楼的最高层，自从设立之后这个部门就一直在那没挪过窝。
这个部门和刑侦处的职能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在于，它不会针对任何一个普通公民，反而是会紧紧地盯着每一位公职人员。
举个例子来说，即使是市长犯了事情，他们也有缉捕审判的权利。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康承杰的母亲去监察处投诉以后，汉森立马就给钟磬下了警告的原因。
最关键的是，监察处大部分都是仿真智能机器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管理者是谁，这也导致说服监察处改变想法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
或者可以说，跟他们没理可讲。
就像是中心区讨厌刑侦处的人一样，它就是没有道理的。
“大清早的你可别给我苦着脸，我怕出事。”刑远煞有介事地摆出了嫌弃的表情，“你如果真的想留下F5966，陈霖说了会尝试帮你交涉。”
钟磬想起在中心区桁架桥前，陈霖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点了点头：“麻烦他了。”
钟磬简单地和刑远对一下这两天的进度还有线索，在准备去审讯室前问他：“监察处有说为什么要把埃尔罗送过来吗？”
“他们确定了偷渡者溜进来的准确日期，经过核查，那天的夜班是埃尔罗。”
“他们是怎么确定偷渡者是什么时候进入的上城区？”
“消杀屏障被攻击会有警告提示。他们也是经过数据恢复才发现8月31日那天的警报记录被人为抹除了。”
抹除警告记录？
钟磬心中惊讶之余提出了疑惑：“埃尔罗一个下城区的人，就算破例在交管局工作，又怎么可能有删除警告的权限？”
“这就是监察处把埃尔罗送到我们这的原因，他们怀疑交管局还有其他人和偷渡者勾结，而埃尔罗只是被踢出来的替罪羊。”
“所以呢？他们自己怎么不查？”
“那只说明一点，埃尔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替罪羊。”
“……”做人能做到这个份上，钟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还有——”刑远抿了口苦涩的咖啡味，语气发生了些微妙的转变，“如果埃尔罗无法为失踪案提供任何线索的话，之后也不必送回下城区了。”
钟磬眨了下眼睛。
“谁的意思？”
刑远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向上面。
片刻后，他转过椅子，难得真的像是刑侦处的老大似的对钟磬道：“但你也不用想太多，正常审就行。”
钟磬不习惯刑远忽然这么正经，下意识回：“我没想什么。”
刑远深深看了钟磬一眼，半晌后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又把椅子转了回去。
-
之前关押着方虞的审讯室如今坐着的换了个人。
钟磬刚走进去，就看见埃尔罗低垂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他听见开门的动静，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然后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钟……钟队长？”
埃尔罗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但这并不妨碍他露出看到希望的神情。
他激动到都忘了手被扣着，人拼了命的往前倾：“钟队长！救救我、救救我！”
钟磬敢肯定，如果没有椅子束缚着埃尔罗，他可以直到扑到自己的面前。
“我救不了你。”钟磬操作完审讯系统页面，扭头看过去，“我那天去交管局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吧？警报记录被抹除的事情。”
“……”
埃尔罗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一切。
钟磬淡淡道：“如果你在那天选择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
“可、可是警报不是我删除的！我的确是看见了警报，我后来也有去触发警报的区域查看，但我能保证消杀屏障真的没有出现任何的裂痕！不可能有人从那里进来！”
钟磬想起了昨天晚上在监控画面里面看到的。
如果那个神秘人一身都穿着了和手套一样的材质，在不损坏消杀屏障的情况下，的确也有可能直接进入到上城区。
测谎系统没有发出任何警告。
埃尔罗没说谎，关于偷渡者，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钟磬点了点头，忽然转到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乔西呢？”
“什、什么？”埃尔罗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乔西怎么了？”
“埃尔罗，不要装傻了。你早就知道乔西失踪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