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全程特别安静，谁都没主动说什么。
钟磬的脑子里一直在回想刚才老张说的那些话。
至于方虞，摩托车行驶在空中这一点他仍旧无法很好适应，加之前面钟磬的气息距离他实在太近了，以至于他就算是想要对话，尴尬和局促也叫他只能选择沉默。
反正很快就能到了，他安慰自己。
事实上的确是很快。
从钟磬启动引擎上路到把方虞在专属车库放下，这中间不过也就是5、6分钟的事情。
方虞摘下头盔，见钟磬没从车上下来，就知道她还有其他事情。
她好像一直都很忙。
然而钟磬没有立刻就离开，而是抬起头盔的防风罩，露出了明亮的黑眸和挺俏的鼻子。
钟磬指尖在摩托的手柄上略略敲了两下，还是觉得刚才在张博时家里发生的事情应当如实告知方虞，于是道： “刚刚为了给你做全身检查，老张抽了你两管血，你现在身上有什么不适吗？”
经这么一提，方虞才感觉到左手那边的确有点隐隐的胀痛，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于有四次自杀经验的他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方虞摇了摇头，声音温和：“没事。”
钟磬见他反应平淡，眉头微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还以为你会很介意。”
毕竟当初在审讯室里，方虞对于采血这件事可是表现得异常抗拒，这点她印象深刻。
方虞将备用的头盔放在车库的架子上，转身时道：“应激反应我没办法控制，但只要没看见就不会有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
钟磬垂眸看了眼智能手环，上面显示有新的消息进来，于是道：“那你上去吧，我还要回去处理工作。”
方虞点了点头，转身往电梯那边走。
在电梯等待电梯的间隙，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转身，在钟磬准备启动引擎之前提出了自己的疑惑：“请问……今天为什么突然带我出门？”
“嗯？”钟磬顿了一下，停下手上动作的同时问：“你是指带你去老张那？”
方虞点头。
“也没什么原因，只是最近——”
钟磬想了想，还是抹去了一部分比较重要的信息。
“只是最近发生的几件事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有其他的意识体和你一样来到了这个世界。托老张提取你的信息，是方便之后作为参照。”
钟磬解释完忽然就反应过来方虞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了。
毕竟她事先什么都没说就把他带出去做了个全身检查，人说不准是在担心自己别有目的。
都想到这了，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方虞其实还是很介意抽血的事情。
钟磬向来爽快，直言道：“抱歉，这件事我应该提前和你说的。”
方虞不疑有他，摇了摇头：“是我事先没问清楚，而且如果我的数据能帮到您，我会很开心。”
钟磬做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工作，尽管这会儿没有测谎系统，她也看得出来方虞说的话的确是出自真心。
她朝着方虞的方向望了会儿，忽然问：“那你能再帮我件事儿吗？”
方虞眨了下眼睛，心里有些惊讶——他没料到这位钟小姐竟然会需要他的帮助。
方虞恰到好处地调整了下表情，回：“您说。”
钟磬见方虞这么好说话，坐直身子，伸出两根手指道：“我改主意了，拜托你两件事。”
方虞显然是没想到钟磬的想法能变那么快，他嘴巴张开了一会儿，才回应道：“不要紧的，您直接说就好了。”
“第一件，别对我用尊称。”
方虞的脸上划过一丝迷茫：“嗯？”
这并不在他所理解的，可以被画进帮忙范畴内的事。
“您。”钟磬说，“虽然我知道这是一种你用来表达礼貌的方式，但我听着变扭。”
“可——”
“很变扭。”钟磬强调了一遍。
“……好吧。”
即使听起来再勉强，这也多少算是答应了。
钟磬收回一根手指，“第二件事，我之前问过你遇见同类的时候会不会有察觉，你说可以试试。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接下来想让你帮我试着甄别。”
“好。”
钟磬见他不假思索地就给了回复，挥了下手：“你也别急着答应我。我得和你说明白，这意味着你之后可能得跟着我出门，但你的身份和我的工作性质放在这，所以我不能每时每刻确保你的安全。”
钟磬说完觉得这听起来有点不道义，于是又补了句：“当然，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方虞淡笑了下，说：“没事的，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得了吧，你看起来更像是会选择直接死掉。
“只是……我没有你们这的身份证明，出去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钟磬歪头想了下，说：“身份证明我可以负责帮你搞定，不过——”
见钟磬突然不说话了，反而若有所思地将自己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方虞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不解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能需要做一下面部微调，这个老张应该就能做到。”
方虞抬手摸了下自己的侧脸，“面部微调是指……整容？”
整容？
让这么一张脸去整容，那可真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钟磬失笑，紧绷了好几天的脸上难得明媚了些。
她摇头解释：“当然不是，只是短时间的容貌改变，不会真的动你的脸，可以随时取消的。”
方虞听完点了点头，很快地又应了声“好”，快到钟磬甚至觉得他根本没过脑想过。
为了防止对方转头后悔，钟磬多问了一嘴：“方先生，我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再答应我？”
他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事的，只要能帮到你就好了。”
“……”
钟磬觉得自己甚至能从这句话里提取到一点“定不辱使命”的坚定感。
虽然方教授本人根本没什么表情变化就是了——他的表情好像总是客客气气的，除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失态，其他时候他就仿佛是个被设置得面面俱到的机器人。
那些文字难道至今都还影响着他的言行举止吗？
然而胡思乱想总是没有用的。
钟磬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结下去：“行，明天我会拜托老张来家里一趟，今天你先好好休息。”
“好的。”
“那我走了。”
她得快点把飞蛾的样本给老张送过去。
方虞自然接道：“好，路上小心。”
“……嗯。”
钟磬应完，一把盖上了防风罩。
启动引擎的同时，她藏在头盔内的嘴角不自在地撇了一下。
自从她独自一个人搬出来住以后，离开家的时候都是无声的。
可这短短几天，“路上小心”这句话她就听了两次。
这种感觉总让她觉得有些变扭，但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
回到刑侦处后，天色已经完全落黑。
——就和刑远的脸一样黑。
听见钟磬回来的动静，刑远从椅子上转过身：“忙完了？”
一般来说刑远不会主动关心谁，除非是他要开启嘲讽模式了。
钟磬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找我有事？”
“你智能手环是装饰？”
钟磬手指在智能手环上一划，消息显示在了光屏上。
【怎么又让你的人带回来两具尸体？】
看过内容，钟磬撤了光屏。
问她？
她自己都还两眼一抹黑。
“一两句跟你解释不清楚，等我查清楚点再和你详细说。”
刑远听了钟磬的回复，低头捏了捏鼻梁，连续十几小时盯着屏幕上各点的动向即使是他都有些撑不住了。
他稍事休息了会儿，站起身从中央圆屏那几步走到钟磬身前。
在面无表情地看了她半天后，刑远忽然抬手狠狠弹了钟磬的脑壳一下。
“嘶…”钟磬立马就后撤了一步，揉着额面瞪他：“干嘛？你脑子筋搭错了？”
“听听你对我说话的语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刑远双手抱臂，“我一根筋都没问题，倒是你都查出什么了？一句不肯跟我们说？”
钟磬默默又给自己揉了了会儿，然后把手叉在了腰上。
她能说什么？
说她怀疑有个不知名系统里创造出来的意识体占用了乔西的身体，然后现在不知所踪？
这说出来谁信？
反正几天之前的她是不会信的。
而且这件事和失踪案在本质上并没太大的牵连，最大的关联大概也就是乔西通过照片认出了楚磊，可那时候的乔西已经不是真正的乔西了，所以证词并不可信。
钟磬想到这，忽然不想说下去了：“还是等我查清楚再和你说吧，不然我怕被你送去精神科。”
刑远面色不爽地皱眉：“你去哪儿？”
“拿东西，查案子。”
钟磬这不愿意搭理人的态度成功把刑远惹毛了。
刑远一把拉住了钟磬的胳膊，低声警告：“你是忘记之前的教训了吗？能不能不要总是单独行动？”
办公室此刻几乎没人，就算是有人也离得很远，根本听不到刑远都说了什么。
钟磬扭头看向刑远：“单独行动？”
记忆深处的画面零散地蹦出来，然后转瞬即逝。
钟磬莫名地甩开了刑远的手：“刑队，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不是你的组员了？我现在单独行动的次数还少吗？”
刑远还准备说什么，不远处却传来了高跟鞋踩进来的声音。
钟磬和刑远两人默契地停止了对话，然后就看见罗拉正披着一头标志性的红发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Hey！宝贝~”
钟磬心想她来得可真及时。
“尸检有结果了？”
罗拉一双漂亮的金色眼瞳往上一翻，不由分地拉着钟磬的手往她办公室的方向走。
“亲爱的，我说你能不能别满脑子都是工作？还有你无缘无故把医院里的尸体提回来给我是想让我也被监察处带走吗？”话说着，她也不忘了后边的刑远，“刑队，我有话和钟说，先把她借走一会儿哦~”
刑远眼睁睁地看着人被带走，也无可奈何。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刑远的目光也被隔离在了外面。
钟磬松了口气，对罗拉道：“谢了。”
“没事，我也就正好看见你们俩都快吵起来了。”罗拉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长发，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给钟磬，说：“下次演戏的事还可以找姐姐。”
钟磬抬眼看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罗拉，不忍说刚才真的很浮夸。
“不过你让你那个实习警送过来的两具尸体我还真的想问问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钟磬将一直摆在桌上的塑封袋收起来放进外套里，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到停尸房的时候，乔西就已经死了。”
“才死？”
钟磬听出她话里有话，问：“有什么不对的吗？”
罗拉一言难尽地看了钟磬半晌，说：“可那个名为乔西的女性，怎么看都已经死了很多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