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在张博时对着密密麻麻的数据看了大概有一刻钟，且还有逐渐入迷的趋势的时候，钟磬没忍住问了一嘴。
“真奇了……”
张博时抬手摸了摸自己本就所剩无几的头发，指着光屏对钟磬说：“他这具身体虽然看起来很正常，但从监测结果来看，几乎所有细胞和脏器的活性都很低，完全不具备运转的功能。”
他脸上的五官因为困惑都快皱巴成一团了，这让那本就满是皱纹的脸显得更年迈了。
“麻烦——”钟磬有些无奈，“您能用我听得懂的话来说明结论吗？”
“哦，也就是说，他虽然是个人，但是他不会感觉到饿，时间对于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他不会因为今天过去就老了一岁。”
张博时言简意赅地解释完，问：“你能懂我的意思吧？他几乎算不上是一个人，说是一具尸体都是可以的。”
不算是个人？
钟磬把老张这几句话掰开揉碎，在脑子里面重新整理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令她不太舒服的结论：
方虞很有可能也是占用了谁的身体才得以在这个世界存活下去的。
钟磬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方虞，道：“可他身上拥有正常人的体温。”
“这个嘛……喏，”老张指着远处的某一个机器，“你看，那个里面的物质就能打印出和人类皮肤几乎一致的触感。”
他放下手继续说：“所以如果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些都是确实的，额…我是说小说里的人变成真人这点啊，那我会更偏向于去假设，有人将意识体定点投放在了这个世界，并在那里为他准备了一副精心打造的躯壳。”
“至于你从他口中所了解的那个世界，很有可能只是实验系统创造出的数据世界。这么一来，系统想让他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是系统创造者所决定的。”
张博时这一通假设说完，科研方面没继承母亲半点的钟磬哑了半天。
她手扶着额头想了会儿，不解道：“所以，中心区真的能够创造出方虞这样拥有自我意识的……精神体？”
她暂时只能这样去宽泛地概括类似方虞这样的存在。
“不是没有可能。”
老张表现得神秘兮兮的，“其实根据前人留下的科研日志，早在殖民到这座星球之前，人工智能就已经拥有了自我意识觉醒的趋势，只是人类主动断绝了它继续发展的可能，因为这对正准备迁移到另一个星球的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钟磬继续套话：“那在中心区，您觉得谁有可能去做这样的实验？”
“这——”
张博时摘下老花镜用白大褂的袖子擦了擦镜片，抬眼问：“你就这么确定是中心区的人？”
钟磬觉得老张这话别有它意，皱起眉道：“昨天方虞试图侵入中心区的数据库，结果却遭到了对方穷追不舍的攻击，这不正说明他们有人刻意隐瞒着什么？”
“中心区的数据库设有防火墙很正常吧？”张博时将老花镜重新架在鼻梁上，盯着钟磬看了半晌，说：“小钟，倒是你，是不是太相信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了？”
什么——
钟磬差点被这句呛住，下意识想要反驳，并且她都已经做出了“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可临了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怎么去反驳。
因为自从知道方虞的全部经历以后，她的确没有刚开始见到他时那么戒备了，甚至因为妹妹的原因，还有那么一点愧疚。
钟磬侧身看向还在昏睡的方虞。
男人静静地躺在那，呼吸均匀，好像只是陷入了沉眠。
然后她像是想要避开似的又移开了视线，几乎故意用嘲讽的语气对张博时说：“要是我真的完全相信他，您给我的手铐就不会戴在他手腕上了。”
“可是这东西除了自带远程麻痹装置，几乎和我们用的智能手环的功能无异，你确定不是自己舍不得花钱再买一个给他？”
“当然不是。”
钟磬这次回得极快。
毕竟再怎么说她昨天也是把半个月的工资都搭进去了。
她懒得再继续就这个问题掰扯下去，干脆拦住了老张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好奇心，道：
“总之无关相不相信，现在意识体流窜在维特尼，即使没有方虞的存在，我们也必须把这件事查清楚。”
钟磬刚仔细想了一下。
眼下除了乔西和方虞这两个摆在明面上的例子，她总有预感，之前死因蹊跷的赫拉斯，他的死或许也与这件事有所牵连。
“您说，如果人的身体被意识体侵占过，会留下痕迹吗？”
张博时道：“这得提供样本，不过意识这种东西能否检测出残留的确是个未知数。”
“尸体在罗拉那里存放着。”
张博时摇头：“那里设备不全，你还是得把尸体转移到我的实验室。”
钟磬有些为难地抱起双臂。
这事可不好办。
虽然乔西和赫拉斯在上城区都已经没有家属，可转移尸体的动静太大，难免惹出其他麻烦。
等下……
钟磬忽然想起了那只飞蛾。
如果不仅仅是人的身体可以作为意识体停留的介质呢？
钟磬翻出邮箱内，杨祁之前发给她的录音文件。
等重新听过一遍以后，她看向老张，问：“您觉得呢？”
老张事先压根不知道赫拉斯的事情，就听见录音里面有个男的在发疯，于是满脸的莫名其妙：“我觉得什么？”
“在这个叫赫拉斯的人出事以前，他周围一直有一个变异飞蛾在周围徘徊，所以我怀疑……有没有可能，意识体之前也在飞蛾体内停留过？”
老张的表情怔了几秒，感慨道：“……说实话，小钟，你虽然没有做科研的天赋，但有时候想法也挺出格的。”
……
真是谢谢夸奖。
要是方虞没有出现在她，那她估计这辈子也不会这么异想天开。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意识体在飞蛾体内停留过？”
“首先，‘我又变成人了’这句话，听起来就很奇怪，还有就是赫拉斯死前曾提起过一个与他毫无相关的人的名字，那个名字正好和失踪案名单内的一位女性重合，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老张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那你先把飞蛾带过来吧，我研究看看。”
“嗯。”
钟磬这边刚应完，躺在椅子上的人眼皮动了动，有了要转醒的趋势。
“药效差不多了，你把他带走吧，之后如果我有需要，你再把他带过来。这个给你，我已经调整过了。”
钟磬接过东西，对张博时说：“麻烦了。”
“客气，正好我也感兴趣。”
钟磬对科学狂热分子总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她走到方虞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得走了，你感觉怎么样？”
“嗯……有点晕。”
头顶上的光有些刺眼，叫方虞不得不眯起眼睛。
他不知道他睡了多久，只知道一觉醒来旁边的人由老者变成了钟磬。
钟磬替方虞将灯移到旁边，把张博时调整过的隐形眼镜递到他面前：“会戴吧？”
“会，但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钟磬看了眼智能手环，把一旁的镜子递给他说：“没事，可以等你。”
“不赶时间了吗？”
“暂时。”
无论是霍尔、刑远还是陈霖，现在都没有传出任何消息，那就说明案件没有变动和进展，所以她着急着回去刑侦处也毫无头绪。
她注视着方虞低头配戴眼镜的样子。
如果光是凭借眼前的场景，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具象的一个人，竟然真的只是意识体。
甚至连身体上的温度都是骗人的。
戴隐形眼镜对于深居简出的方教授显然是一件费劲的事情。
钟磬看他倒腾了十分钟也才刚刚戴进去一个右眼。
方虞可能是察觉到了钟磬的不耐烦，左眼闭着对钟磬道：“可能还要再等我一会儿，我会尽快。”
钟磬这才发现这位方教授为了戴个眼镜，把自己的眼周整得通红，活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的模样。
“……不急。”
她真害怕他一着急给自己整瞎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奇怪，方虞即使是摘了眼镜，看起来也和照片上的楚磊不太一样。
明明两人就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气质却天差地别。
钟磬又想起刚才老张的假设。
通过这个假设，她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想——
投放意识体的人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楚磊，这才会给方虞一副和楚磊长得一模一样的躯壳。
“钟小姐，我好了。”
钟磬听方虞这么说，从倚靠这桌子的姿势改为站着，扭头对沉浸在数据海洋的张博时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行行行。”张博时敷衍地点了点头，“记得快点把样本拿过来。”
“知道了。”
钟磬应完，迈开步子，对方虞说：“走吧，我们回家。”
方虞可能是有点不太适应隐形眼镜。
在钟磬说完这话的时候动作顿了下，才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