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走廊尽头的梁辉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吓得脸都白了。
钟磬见势不对，利落地从腿侧抽出枪把，将枪口对准了已经从床上坐起的“尸体”，喝道：“别动！不然我开枪了！”
相反于钟磬的严阵以待，被针对的那人异常平静地活动了一下手腕，将刚才蒙在脸上的白色布料往身上一裹。
这场景十分荒唐且诡异。
反正钟磬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尸体给自己穿衣服。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尸体”遮蔽好裸|露的躯体，将头慢慢转了过来。
这是一具男人的尸体，身上的尸斑显而易见。
那个乔西果然有问题，她的内芯早就已经被替代了，而现在这个内芯又占据了这个身体。
男人对着钟磬露出了一个僵直的笑容，开口对她说：“钟队长，乔西早就已经死了，你抓我是没用的。”
钟磬黑色的双眸盯着对方，嘴唇紧抿，时刻提防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不过这具身体操作起来好像有点困难……”那人抬起身，缓慢地用一只手轻拂上另一只手的指节，“而且我还是更喜欢女人的身体。”
意识到对方下一步的目的，钟磬神色一凛，手上快速打开了保险栓并将子弹从枪膛内打了出去。
只见尸体应声重新倒回了床上，期间没有丝毫的反抗。
钟磬见他一动不动，却也不敢放下警戒，托着枪缓步走上前去。
“队、队长，这这这、这——？”
梁辉看着重新变为尸体的尸体，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用很长的时间才能治愈刚才所受到的惊吓。
然而下一秒，让他更惊愕的事情出现了——
他看到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而枪口后面，是自家队长冷若冰霜的脸。
“队长？！”
钟磬看着梁辉的眼睛，过了数余秒，沉声问：“梁辉？”
梁辉使劲地咽了下口水，结巴地都快说不出话了：“是、是我啊，钟、钟队？”
“前两天你买的早餐，我拿走的是什么食物？”
“……红……红糖……馒头？”
听到了正确的答案，钟磬枪口往上一抬，最后收回了枪套里。
“队长？”
钟磬深吸一口气，垂眸看向倒在床上的尸体。
子弹径直穿过了身体，伤口却并没有流出任何的鲜血。
“梁辉，麻烦你把他和里面乔西的尸体，一并带回刑侦处交给罗拉。”
梁辉下意识看向停尸房的方向，不可置信地问：“乔西小姐死了？”
“啊。”
钟磬含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摁上电梯的上行键。
“我得出去一趟。”电梯门缓缓打开，钟磬走了进去，回头时对梁辉交代：“你记得转告罗拉，辛苦她今天给出乔西的验尸报告。”
“哦，那——”
梁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梯的门已经被合上了。
于是他只得小心地低头再次看向倒在一旁的尸体。
和对方涣散的眼神对视了一秒后，梁辉一个三尺男儿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天啊……
这玩意儿不会再诈尸吧？
-
钟磬的脑子里很乱，她去车库取车的时候，甚至有些迷茫自己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现在这件事情已经不只是失踪案这么简单了。
无疑有一个更大的、无形的推手，正在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偷渡者，以及不知何人产出的、能控制他人身体的意识体。
这两者之间会毫无关系的吗？
现在又有多少意识体已经入侵了这个世界，顶着其他人的脸在维特尼内光明正大地行走？
“钟小姐，方先生让我代为关心，您这里的事情解决了吗？”
从纷乱思绪中被拉扯出来的钟磬忽然有了点方向。
她戴上头盔，盖上防风罩，回：“暂时解决了。……还有你转告他，我现在在回去的路上，让他先做好出门的准备。”
“好的。”
过了几秒，钟磬听到布雷询问：“请问您出门的目的是什么？如果是约会的话，我会建议方先生佩戴领结、手表——”
“查案，让他戴上口罩和鸭舌帽。”
片刻的沉默后，布雷回道：“我了解了。”
钟磬此刻已经在疾行回家的路上，但很莫名地，她从一个智能服务系统的机械音中听出了那么点遗憾的意思。
……
一定是她的错觉。
回到家后，钟磬打开门就看见方教授站在全身镜前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钟磬侧靠在墙上往镜子里看了会儿，见他把眼镜摘了又戴，不禁疑惑地问：“你的眼镜怎么你了吗？”
方虞手上一顿，将眼镜重新架在鼻梁上，转过身答：“戴上帽子以后眼镜好像有点碍事，我在考虑要不要摘了它。”
“你摘了以后会看不清？”
“有点。”
“你近视多少度？”
钟磬换了鞋走进屋内，从高层的柜子里拿出药箱。
她记得那里面放了一副可以调整度数的隐形眼镜——这些都是科研处的老张硬塞给她的科研成品，也不管她到底用不用得上。
翻找了一会儿，钟磬将一个半透明的小盒子从药箱中拿出来。
她正打算调整度数，才发觉方虞还没有回答她自己眼睛的近视度数。
“方教授？”钟磬转身看向陷入思考的方虞。
方虞这才抬眼，为难地回复道：“不好意思，我才发现关于这点，文稿里面没有提到，所以我也不是很确定。”
“……”
想想也是，她妹妹钟意的确不是能细致到把眼镜度数都交代清楚的那类写手。
甚至很有可能方虞会配戴眼镜都只是她当时的一种阶段性审美而已。
钟磬思考了片刻，快速收拾好药箱，说：“别戴眼镜了，你先跟我走，眼镜的事情会有人解决。”
“好的。”方虞自然而然地将眼镜收起放在了矮桌上，问：“我们要去哪儿？”
“见一个能帮你测出近视度数的人。”钟磬将隐形眼镜盒揣进外套口袋，走到玄关说：“换鞋吧，我在车库等你。”
“好。”
钟磬要带方虞去见的人其实就是科研处的老张——张博时，一个总能生产出一堆稀奇玩意儿的老头子。
老张之前也是在中心区工作的，后来因为刑侦处和中心区关系实在太差了，为了日常能够方便点，所以就调拨了几个人到司法系统，专门设立了一个科研处。
依照钟磬的评价，老张他是个怪人，但是和中心区那些死脑筋的怪又不太一样。
“给你，头盔。”
“谢谢。”
钟磬看着男人的动作。
虽然她并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让其他人知道方虞的存在，但是眼下的情况，她也只能寻求老张的帮助才能破解方虞为什么能存在在这个世界的原因。
张博时是从中心区出来的，而且出来的时候就是高级研究员，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内情。
摩托车的机身短暂地晃动了一下，钟磬意识到方虞这是坐上来了。
下一秒，在感受到熟悉的衣服下摆被拉扯的力道时，她轻叹了一声，提醒道：“一会儿车速会很快，如果你不想掉下去，我建议你抱紧我。”
方虞听闻，默默将双手抬起，犹豫了几秒才和上次一样，慢慢从后边环住了钟磬的腰身。
在确定对方不会掉下去以后，钟磬将手柄一扭，车身稳当地出了车库。
她在回家之前已经联系过老张了，也大概说明了一会儿去找他的目的，保险起见，钟磬跟他约了在他家见面。
老张家和她家在一个区。
应该说司法大楼的公职人员几乎都住在2区，因为这里是距离司法大楼最近的居民区。
摁响了门铃后，门口的人脸识别屏就自动打了开来。
没过多久，铝合金的大门向两侧平移，缓缓打开。
老张家在一楼，连带着地下室。
听起来挺大，但里面却被各种仪器和零件塞得满满当当，反倒是更像是一座小型工业实验室。
钟磬就看见在家都穿着白大褂的老张一边热情地迎出来一边说：“欢迎啊欢迎，小钟你都好久不来我这做客了吧？”
奈何钟磬完全不吃这套，直白地说：“我不是来做客的。”
“哎呀，客套客套嘛！”张博时往后边方虞的方向看了眼，在注意到方虞手腕上的东西后，他眯眼笑着招呼道：“进来吧，仪器我都准备好了。”
方虞注意到张博时审视的目光，内心蓦地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抗拒。
钟磬跟着张博时走了几步，见方虞没跟上来，问：“怎么了？”
“……没。”
钟磬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道：“别担心，他不会伤害你。”
方虞双唇微抿，克制住了扭头就走的冲动，点了点头。
张博时径直带着两人往地下室走。
笼统地看过去，地下倒是比地上收拾得干净了许多。
刚走下最后一节台阶，钟磬和方虞就看到了一个像是医院诊室里面才会放着的皮质椅子，以及一堆叫不上名字的精密仪器。
张博时戴上了自己的老花镜，指着那把椅子对方虞说：“你，坐上去吧。”
方虞没动。
钟磬站在一旁，自然可以很清楚地观察到，方虞对待老张的态度实在不对劲。
平日里的温润亲和完全没了，剩下的只有退避三舍的小心和警惕。
难道是因为老张太像是个科研人员了，这样的形象会让方虞联想到他的父亲？
钟磬走近，拍了拍方虞的肩膀，看着他水蓝色的眼睛解释道：“我不是说我会帮你找到活下去的办法吗？老张或许就是那个办法。”
“嘿！放心吧小伙子，小钟就是托我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而已。”
方虞定定地看了张博时半晌，深吸了一口气，对钟磬轻声道：“抱歉，我只是不太适应这里的环境。”
他说完，迈开步子，向椅子靠近。
张博时等他坐躺上去以后，俯身对他说：“放轻松，闭上眼睛，过一会儿就好了。”
方虞听到这话完全放松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被注射任何的麻醉药物，他却没多久就感受到了睡意。
一片昏沉中，他听见张博时问：“嫌疑人？”
方虞有些费力地理解着这句话。
什么……嫌疑人？
在临眼前全部快要浸入黑暗的时候，他听到钟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说：“只是检查，他人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