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去交管局的路上,钟磬再次经过了昨天的事故现场。

    到达正上方的时候,她适当减慢了速度,低头望去。

    那里本冒着火星的残骸现在已经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就连地面上因撞击而产生的划痕也连夜被修复了,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钟磬收回俯视的目光,再次提速。

    昨天的她虽然见证了事故现场,但在今天收到录音之前,她都以为只要没出什么大事,这件事接下来就与她无关了。

    可谁能想到,出事的人偏偏疯了,杨祁又偏偏在他身上发现了不可能在上城区出现的飞蛾。

    飞蛾的存在佐证了消杀屏障出现了未知问题,这段时间又恰好是人口失踪案件频发的特殊时期,她虽然不希望,但其中的蛛丝马迹叫她没有办法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下城区一旦出问题,往往都是巨浪掀起的前奏,钟磬不敢忽视。

    维特尼市的交管部门位于上城区与下城区的唯一交界口,包揽全市交通管控的同时也要负责上下城区的人员的出入通行——虽然一般只有人从上城区出去,不太可能有下城区的人进来。

    偌大的交管局内冷冷清清。

    可别看这样,墙壁上那些屏幕一直在实时监控着这个城市里的每一条线路。

    窗口内唯一一个负责接待的活人埃尔罗看见钟磬,腾地站了起来,满脸巴结地弯腰笑道:“钟队,您这是又要去下城区出外勤?”

    钟磬见他身形不稳,看着就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眼中闪过抵触的情绪。

    她移开目光,没有回应,而是利落地说明了自己的需求:“昨天晚上环城大道第四分道的车祸现场,我需要高清录像,麻烦你调给我。”

    “好的好的,您稍等一下。”

    埃尔罗应完,手上迅速调出了内部系统。

    钟磬看了会儿操控着监控平台的埃尔罗,忽地问:“交管局不经由司法系统管理,我不太清楚你们的工作内容,听说外围的消杀屏障都是由你们人工定期检测?”

    埃尔罗在界面上操作不停的手停滞了一瞬,有些磕巴地回:“啊……对、对啊,前几天刚派人去看过,没什么问题。”

    钟磬的指尖在冰凉的窗口台面上点了两下。

    她可还没说消杀屏障出问题,埃尔罗的这个回答是不是有点奇怪?

    或者说……刻意?

    钟磬心中生出疑窦,却没再问下去:“辛苦你们了。”

    “不敢当不敢当,一切都是为了保障上城区市民的安全。”

    钟磬笑了下,好像是在赞许他的忠诚。

    但其实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特别是当她看到埃尔罗冒汗的鼻尖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时,她的笑甚至稍稍变了味道。

    审讯室内那些被钟磬审问过的人最讨厌看到钟磬脸上出现这种笑容,就好像他们全身上下都已经被剥光了,任何秘密都无处遁藏。

    “别那么紧张,我不是你的直属上司。”钟磬安慰完,关心地问:“我之前来这过关登记的时候记得窗口还有一位女士,应该叫乔西,她今天不上班?”

    “嗯,对,她今天休息。”埃尔罗将光屏转向钟磬,“监控录像调出来了,需要传给您吗?”

    “麻烦了。”钟磬调出自己的光屏,打开了无线传输的开关。

    大概一两秒的时间,所有关于车祸经过的视频就都导进了中转站内。

    钟磬查看确认无误后,收起光屏,客气地对埃尔罗道:“辛苦你了。”

    她将抱在腰侧的头盔戴在头上。

    正当埃尔罗松了口气,以为能送走这尊大佛的时候,钟磬的声音透过头盔再次传进了他的耳朵:“值勤前饮酒不是什么好习惯,要让你们局长知道了,他会把你遣送回下城区。”

    埃尔罗并不是上城区的市民。

    前几年因为交管局缺人,上城区内又一时找不到愿意顶上这差事的人,所以才不得以将埃尔罗从下城区调配上来。

    没人会愿意离开了深渊以后又回去,即使那个人蠢笨如猪。

    钟磬深谙这点。

    她是看在埃尔罗前两年工作的态度还算是兢兢业业,所以才愿意提醒他。

    埃尔罗却以为这是警告,连忙站直溜了,慌张保证道:“不会了不会了!钟队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们局长!我、我戒酒,我再也不喝了!”

    钟磬瞟了眼对方举起发誓的手,稍点了下头,盖上头盔的面罩,转身离开了交管局。

    埃尔罗见眼前的玻璃大门被关上,瘫软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他心跳狂跳不止,过了许久,才总算缓过来。

    又过了片刻,接待窗台的玻璃上映射出埃尔罗扭曲的表情。

    他捏着拳头,竖眉恶狠狠地低声咒骂:“都是给那些人做事的狗……姓钟的还真以为自己高贵到哪儿去了?!”

    -

    “钟队。”

    钟磬走出刑侦处专用的传送通道,才仰头往嘴里灌了口营养剂就听到有人喊自己。

    她快速将嘴里含着的液体咽下。

    可奈何量太大了,导致甜腻的液体撑得喉管生疼。

    钟磬捂着喉咙,暗自庆幸好在她正前方没人。

    待疼痛缓和了些,钟磬转身面向来人。

    “陈副,有事?”

    刑侦处一组的副队,陈霖。

    钟磬和他接触不多,今天他突然找上门来,她实在想不出来能是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只是想关心一下失踪案的进展。”陈霖语气真诚地说完,随后客气地问:“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向一组借调人手。”

    钟磬的眼中闪过狐疑,但嘴上还是道:“谢谢,暂时还不需要。”

    “陈霖,你结案报告写完了?有空在这聊天?”

    钟磬视线越过陈霖,看向几步外正走来的另一个男人。

    男人被制服包裹的身材显得劲瘦颀长,衬衫的袖子被挽到了小臂上,露出了流畅的肌肉线条。

    好巧不巧,正好就是陈霖的顶头上司,一组队长,刑远。

    趁他走近之前,钟磬默不作声地抿完了剩下的营养液,将包装顺手递到一旁正巧路过的垃圾桶内。

    她随意指了下右方玻璃栈道尽头的审讯室对两人道:“刑队、陈副,你们慢聊,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霖看着钟磬快速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委婉道:“你这语气……”

    “改不了。”刑远单手插在裤兜,另一只手拿着茶叶杯,仿佛喝咖啡似的抿了一口,临了抬步时又补了一句:“结案报告尽快给我,上面在催了。”

    “真不帮一下二组?不是你跟我说的外面都快闹翻了。”

    刑远哂笑:“就算是天塌下来,只要上面没命令,二组的事就不归一组管。陈霖,这里是维特尼,不是你们亚敦市,别把你们那的风气带过来。”

    陈霖:“……”

    这人什么毛病?

    -

    这次来到审讯室,钟磬和第一次一样没有立刻进入內间。

    她站在单向玻璃前,先将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还有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输入掌纹走了进去。

    和上次刚得知楚磊这一人物存在后进门时表现出来的威压不同,这次的她显得平和了太多。

    可能是因为补过了精神,又或者是她清楚那种审讯方式对于这位方先生来说根本没用。

    她坐在方虞的对面,视线短暂地在桌上的早餐上停留了片刻。

    ……

    她应该只是叫梁辉看好这个人,没说要他照看这个人吧?

    哪儿有人给审讯室里被关着的人送饭的?

    关键,人还吃不到。

    钟磬抬起眼,下巴点了点桌上的白馒头:“饿吗?”

    “还好。”

    方虞动了下自己被禁锢住的双手,仅仅是那一下,他苍白的手腕就被勒出了细微的红色。

    “啊——”钟磬好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抱歉,我属下估计是不敢给你放开。不过都打算自杀的人,应该也没心情吃东西。”

    “对吧?方先生。”

    方虞那张无动声色的表情好像是被焊在了脸上,即使是面对钟磬的冷嘲热讽,他面部的肌肉也没有丝毫变化。

    看起来就好像是没了灵魂的躯体,喜怒哀乐与他都挨不着边。

    钟磬也不在意,边打开审讯系统边道:“方先生,距离你进入这间房间已经快要十二个小时了。我虽然说过会给你二十四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但现在情况有变,你可能得提前向我交代一些事情。”

    她扭头正视方虞,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从哪里进入上城区的?”

    “……”

    “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要自杀?你难道不知道自杀的人会被遣送到下城区?”

    “……”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钟磬在审讯系统上操作了片刻,然后长长的、一片平坦的审讯桌上忽然升起了一个小匣子并缓缓自动打开。

    钟磬伸手拿出里面的东西。

    管状物的盖子被挑开后,顶端尖细的针管裸|露出来,在审讯室冷冽的灯光下冒着令人寒颤的微光。

    钟磬拿着采血管站起身,绕过桌子步步逼近,“有个好消息,一旦你的生物信息能够和楚磊匹配,那我们俩就都不用再耽误互相的时间了。”

    钟磬走到禁锢着方虞的审讯椅旁。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这个男人这么近。

    近到她发现这个人原来还拥有着人最本能的情绪。

    害怕。

    他在害怕。

    钟磬有些不解,不知道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这是突然在害怕什么。

    她伸手将他的袖扣解开,又把袖管撸到手肘,在对方下意识挣扎的时候摁住了他的手臂道 :“只是采血而已,我还不至于对你动用私刑。”

    “不……”方虞好像陷在本能的抗拒中,不住地摇着头。

    细小的针管不断逼近方虞的手臂。

    因为挣扎,他手腕处被勒出的红痕明显又变深了些。

    钟磬敢笃定,只要他挣扎的强度再大一些,手铐的边缘甚至就可以直接磨出他的鲜血。

    “我真的不是楚磊!”

    在对方崩溃的声音冲出喉咙的那刻,钟磬拿着采血管的手一顿。

    她偏头看了眼审讯系统,上边代表情绪波动的折线已经上升到了峰值,可是测谎系统却并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这会儿采血管的针距离方虞皮肤只剩下最后一厘,但钟磬却开始犹豫。

    “请相信我。”方虞双目死死盯着针管,几乎是恳求着保证道:“我没骗你。”

    钟磬觉得他有点像是博物馆放着的那种旧世界的白色瓷瓶,如果不是放在玻璃罩子里封存,可能一碰即碎。

    这是她对方虞的进一步印象。

    钟磬直视了会儿方虞的眼睛,最终还是藏起了针管。

    她松开手,站直了道:“我可以不采血,但接下来所有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方虞白着脸,等强烈的恶心感还有抗拒感稍微减弱后,才点了点头。

    钟磬将白馒头旁的那杯水递过去。

    方虞看了一眼水杯,摇了摇头:“谢谢……暂时不用。”

    “……”被拒绝了的钟磬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哦。”

    她感觉自己做了和梁辉那小子一样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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