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雷还没有给出回应,钟磬的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钟磬愣了一下,随即神色警惕地看向门口,刚才受过刺激的神经一度再次紧绷起来。
不过也就隔了两秒,她就反应过来她家里现在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大活人——如果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真的可以称之为人的话。
钟磬熄灭了微脑的光屏,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向外面。
门外,方虞那一头黑发被简单束起,腰间围了个钟磬妈妈造访时才能有幸被使用的粉色围裙。
这造型对于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贵公子气息的方虞来说已经算是奇特,但更让她意外的是对方手里端着的托盘。
那上面搁着一碗番茄鸡蛋面。
钟磬回忆起进门时的对话,眉头微动,不经意流露出了愉悦。
但抬眼时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你做的?”
“我查阅了食谱。”方虞将托盘往前递了些,“这是我第一次做饭,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但多少应该可以垫一下。”
不愧是声称自己住在大别墅的人。
钟磬想。
——虽然她也从来没有进过厨房。
酸甜的气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激发食欲。
钟磬喜欢这种味道,而这也让她那一直被焦虑填充的大脑有了懈怠的前奏。
她拿起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弯腰吸进嘴里,等吃完了以后,她站直了评价道:“嗯,味道不错。”
其实无论这碗面好不好吃,对她来说味道都不会太差。
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有正经吃过一顿正经饭了,一碗面条的味道总是比甜到齁的营养剂来说要好太多了。
“钟小姐,未能从地图上搜索到匹配建筑。”传感器内传出了布雷的声音。
钟磬眸光一暗,但又觉得并不意外。
看来只能等明天去了刑侦处以后用司法系统内的地图再筛查一遍了。
想到这,她干脆抬起手,说:“给我吧,我不习惯在房间吃东西。”
“好。”
接过托盘,双方手指短暂相触的那刻,钟磬下意识往那一瞥。
是人类该有温度。
方虞并没有给钟磬留下太多洞悉他的时间。
等托盘被接过了以后他就已经撤开了手,并道:“时间不早了,钟小姐您吃完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他说完,摘下与他整体形象不符的围裙去了趟厨房,然后人果然就径直进了客房。
钟磬端着托盘偏头看向缓慢闭合的房门。
这人简直安分到不像话。
且从手环给出的定位来看,这个人好像从未试图离开过这里。
钟磬脑中浮现出那个名叫【楚磊】的下城区居民的证件照——面色沉闷阴戾,目光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她不由自主将这两个外貌相似的人进行了一番对比。
最后的结论是,至少从主观上来说,她开始有那么点愿意相信客房里的那个男人和最近的恶性案件没有关系。
但仅仅也只是有点,毕竟她不了解楚磊,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见过像是变色龙一样的伪装者,所以没办法轻易相信一个人。
钟磬拿着托盘走向吧台,半路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布雷,番茄、鸡蛋和面,我们家的冰箱里有这些?”
“钟小姐,这些都是方先生请求我购买的食材,食材费及配送费用已从您的账户里扣除。”末了,布雷还非常贴心地添加了一句【祝您用餐愉快】。
钟磬看着已经被放在吧台上那碗亮晶晶的面,一时五味杂陈。
钱是她花的,人是她带回来的,饭是她吃的。
这么一算,她怕不是自掏腰包请了个厨子回家给自己烧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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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的钟磬总算是睡上了一个整觉,虽然因为心里有事睡得并不算沉,但也足够了。
简单的洗漱以后,玄关的大门落锁,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但两室一厅的房子不过也就安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客房的门就被打开了。
布雷对家中的一举一动都有察觉,于是它询问道:“方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帮助您的吗?”
方虞摇摇头,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目送钟磬骑着摩托离开的背影。
直到那背影缩成小点最后消失在了悬浮道上,他神色倏地变得空洞。
布雷只是个智能系统,它主观上以为这位客人只是在看窗外的风景,于是没再出声打扰。
但如果是钟磬站在此处,她或许就能够通过审讯室内的交谈猜到,这位方先生正在使用他的脑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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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罗斯福的信息档案中,显示其名下资产有一家名为Harbour的酒吧。
这间维特尼市内唯一的酒吧位于商业区中心,惹眼的地理位置叫上城区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钟磬将机车停在门口。
镶着金色流光的暗红色大门这会儿正敞开着。
门庭前稀稀落落,不时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带着彻夜未散的酒气从里面或踉跄搀扶,或单独磕磕绊绊地走出来。
这些人中有从其他城市来这出差的,也有被生活压力压垮纾解烦闷的,当然还有一种——比如罗拉女士那样纯属来High的。
钟磬抬步走进去,里面的烟气酒气混作一团,味道熏鼻得让有些洁癖的她差点扭头就走。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强忍着不适往吧台走去。
场内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全部下班,一个长相端正的酒保正站在吧台内部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你好。”钟磬向对方出示了自己的电子证件,“9月4日上午,有人去司法大楼接待窗口报案,说自己的老板梅·罗斯福失踪了,报案人自称周皓,他现在在这吗?我有一些问题需要问他。”
酒保停止了擦拭的动作。
他动作小心地将被擦得锃光瓦亮的高脚杯倒挂在金属架上,与钟磬对视,回复道:“我就是周皓。”
周皓的左耳上点缀着一枚铆钉耳饰,和他端正的长相叠加起来,会给人营造一种冷冽疏远的氛围。
钟磬收起证件,问:“你们老板都失踪了,这间酒吧还能照常运营?”
而且从躺在舞池和卡座的那些横七竖八的客流量来看,这里明显运营得还不错。
“这里的员工都跟了老板很久,只要没人闹事,基本的运营对我们来说并不会很棘手。”周皓解释完,嘴角露出一抹笑,“梅老板是个很好的老板,她会把我们当做她的家人,也愿意教我们很多东西。”
周皓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就没那么冷了。
钟磬甚至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取到他对于罗斯福的尊敬和爱戴。
钟磬点点头,调出录音界面:“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照实回答就好。”
“好的,钟警官。”
“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的老板,也就是罗斯福女士,她在你报案之前就已经和你们失去联系超过48小时。如果按你的说法,你们的关系还算不错,那我想请问你为什么要拖延报案时间?”
“这是老板私下里交代我的。”周皓回复得很快,答案估计是早有准备,“梅是在9月1号当晚离开的酒吧,她临走前对我交代,如果她三天没有联系我的话,再去报案说她失踪了。”
“所以9月1号晚上那天,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那天晚上本来一切都很正常,但——后来她看起来心神不宁的,还砸碎了一瓶酒。……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道尔小姐出事了。”
“我可以认为是你觉得你们老板的失踪是因为她去寻找贝芙·道尔了吗?”
“我想是的,梅很在意道尔小姐。”
“她们是情侣关系?”
周皓摇头后对着钟磬歉意地笑了下:“这是老板的隐私,我不方便说。”
“好,我知道了。”
怪不得Harbour能在维特尼这样娱乐氛围并不浓厚,甚至算是严谨过头的大环境里开下去。
有行政区的人护着,别说酒吧了,就算是赌场也能在维特尼开得风生水起。
不过这些弯弯绕绕钟磬懒得置喙,她问这个问题只是为了确定这两个人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如她之前所猜测的那样。
钟磬点开之前四组所留存的询问记录,指着其中两行:
【罗斯福小姐在维特尼市存在对立关系吗?或者近期有没有与其他人产生过言语、肢体冲突?】
【没有。】
“真的完全没有吗?或者如果你知道关于贝芙·道尔的相关线索,也可以告诉我。”
“道尔小姐我不了解,但梅真的没有。”周皓肯定地道,“她平时基本上不会离开酒吧,酒吧内的顾客和她的关系也都很好。我认识梅这么多年,就算是有人来闹事,也没看见她说过一句重话。您也知道,做生意靠得就是和气生财。”
听完回答,钟磬点了点头,并未发表意见。
可任谁都知道,做生意的人性格若是真的如此温和,估计早就关门大吉了。
现在要么周皓没说实话,要么就是他老板藏得太深。
但钟磬以为,后者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贝芙·道尔在9月1号那天来这里了吗?”
“来了。”周皓点头,“梅就是在送走她以后才开始变得不对劲的。”
也就是说,贝芙·道尔那边刚出事,梅·罗斯福这边就察觉到了,不然也不可能才过几小时就摸到了绑架犯的藏匿点,更不可能失踪。
钟磬沉吟半晌,结束了录音,问:“你们应该有自己的监控系统吧?我需要你们9月1日至今,店内以及周围外景的所有监控视频。”
“好的,钟警官您跟我来。”
酒吧一共三楼,监控室在最顶层。
周皓刷过门禁卡后,推开门对钟磬道:“钟警官,我上午都会在楼下,您需要任何帮助都可以叫我上来。”
他这边话音刚落,钟磬就收到了临时通讯的请求。
钟磬抬手点了同意,然后就走进了监控室。
等门被周皓轻声关上,房间内就只剩下了钟磬和一面巨大的、悬浮于空中的光屏对立着。
钟磬简单地观察了一圈四周。
房间角落有个正闪着微弱红光的的电子眼,这估计就是这家酒吧的监控设备,但这种监控设备不比悬浮电子眼的视野范围广、灵便性强,所以很多区域都不再使用了。
钟磬走到控制器前,先选了个正对大门的电子眼,将时间调到了9月1日。
她猜测,罗斯福既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意识到道尔出事,如果不是绑架方主动联系,那就还有两种可能性,一是道尔发出了求救讯号,或者就是罗斯福通过什么途径亲眼看到了什么。
而其中最有可能的途径,就是酒吧内部的监控。
【739/09/01 19:21】
身穿白色西装和笔挺西裤的道尔踩着高跟从的士上走了下来,看着像是刚刚离开工作场所。
罗斯福从酒吧内迎了出来,亲自将她接了进去。
钟磬随着道尔的行迹一路变换着监控画面,眼眸里倒映着监控视频中快速掠过的每一帧。
但一直到晚上九点,道尔甚至都已经喝得昏昏沉沉,监控画面里都未曾出现过什么值得被钟磬关注的突发事件。
等到了九点半,招待完一波客人的罗斯福再次出现在了喝醉的道尔身边。
她们俩肩抵着肩,耳鬓厮磨地说了几句话以后,罗斯福搀扶着道尔往酒吧外面走去,并且将她送上了一辆黑色的的士。
至此,一切都还很正常。
转折发生在当晚的22:09——已经返回酒吧的罗斯福过了半个多小时忽然推开了酒吧那气派的暗红色大门。
她几乎是冲出来的,后面跟着出来的还有周皓。
从监控画面里就可以看得出来,罗斯福脸上的慌张不止一星半点。
钟磬停止了播放,双手抱臂看着眼前的画面。
贝芙·道尔就是在刚才的那半个多小时里,成为了失踪名单上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