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回到家的时候，暂且应当被称之为客人的方虞正坐在沙发的最边上。
客厅墙面上，她足足半年未曾打开过的电视此刻正播放着时事新闻。
方虞听到动静，转过身看向门口。
他站起来，保持着一个客人应有的礼仪：“钟小姐。”
钟磬这会儿正坐在玄关的矮凳上换鞋，听到对方跟自己说话，她下意识把疲惫的神色收敛起来，再次安上了在刑侦处内行走时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两相生硬地对视了两三秒，钟磬点了下头，站起身。
她将目光转移，看向屏幕上的新闻。
好巧不巧，正是这段时间令所有人提心吊胆的失踪案，现在播放的画面是失踪人员家属哭诉的场景。
方虞将电视的声音调轻了些，问：“您吃过饭了吗？”
没什么饿意的钟磬摇了摇头，丢下一句“你继续看”就踩着拖鞋进了房间。
她房间内的布置得很简单。
除了用来存放物品的储藏间，只有一张1.7的大床、一个白色的衣柜以及在靠飘窗的地方放了个布艺沙发。
钟磬一进门就看到了被自己随手丢在床上的硬盘，她弯腰拾起它，将端口接入了自己放在飘窗上的微脑。
如陈霖所说，硬盘里面干干净净，所有的内容就只是那两段视频。
第一段视频是监控画面。
画面内环境有些杂乱，钟磬看了几秒，意识到这是下城区的某个地方。
她正要继续看下去，却接到了梁辉打来的通讯。
钟磬暂停了视频，问：“什么事？”
“钟队！”尽管只是视频通话，梁辉的大嗓门依旧威力不减，“我遇到了刑队派来下城区的人，我和他一起行动OK吗？”
钟磬见梁辉满脸期待，于是看了眼旁边的人，的确是刑远组里的队员。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了吗？”
“查了！过会儿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就把收集到的信息整理一下发给您！”
钟磬“嗯”了一声，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我现在陪着列夫在黑市这边呢，刑队派他过来调查关于克莱拉和马男购买签证的事情。”
钟磬见他明显已经是一副和对方哥俩好的样子，知道自己就算想要阻止也为时已晚，于是干脆道：“查完了尽快回来。”
“好嘞！”
梁辉开心地点了下头，导致身后的背景也露出来了些。
“等下。”钟磬眯起眼睛，“你后面的房子给我看一眼。”
“啊？哦。”梁辉不明所以地让了开来，于是后面的屋子完全就曝露在了镜头中。
那是一个外墙用铁皮钉起来的屋子，好几处已经生锈，留下的锈水挂在墙上，让它看起来更加颓败。
窗口挂着一个破烂的帘子，此时窗户大开，于是那帘子也就飘了出来，迎着风不断摇曳。
钟磬看向刚才在硬盘中打开的那段视频。
视频内，自上而下的监控画面与梁辉镜头内的房屋外形完全匹配。
而紧接着，里面出现了两个用黑色斗篷罩着全身的人。
因为听不清声音，钟磬只看见其中一人伸出了小麦色的手臂，把什么东西递进了窗内。
过了会儿，窗户里的人把手探出来暴露在阳光下。
钟磬将画面放大。
尽管画质不太清楚，但也不难发现，那人手里拿的是两张长方形的卡纸。
这竟然是黑市交易的现场？
钟磬暂停画面，问梁辉：“黑市的老板呢？”
“周围的人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做生意了。有人说他是因为他杀了人，所以畏罪潜逃了。”
“杀人？”
“对的，前几天——”
“8月30号。”站在梁辉旁边的列夫好心提醒道。
“哦哦，就是……”梁辉掰着手指算了算，“九天前，有人在黑市后面的棚屋发现了一个被绑起来丢在后面的女人。”
“有人知道她是谁吗？”
“这个好像没人提到过，要不我们再去问问？”
“嗯。”钟磬顿了下，问：“那负责这个黑市的老板，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吗？”
“额……叫赫什么……”梁辉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列夫。
列夫于是替梁辉回答道：“他叫赫克，从出生起就生活在下城区，父母也是做这一行的。听周围的居民说，最近他好像都没回来过。”
钟磬想起陈霖刚才在办公室内对他说的话，关闭了第一段视频，紧接着又打开了第二段。
这次不再是什么监控画面，而是类似记录仪所拍摄下来的画面。
“队长？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不？”
钟磬从画面中回过神，摇摇头：“暂时没了。你们注意安全。”
“谢谢队长关心！队长你也是！”
钟磬看他一眼，抬手面无表情掐了通话。
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三天不睡觉，就补了一觉以后精神这么好的？
而那头被挂了电话的梁辉摸不清状况地看向旁边的列夫：“队长她为什么挂我电话？”
“……”列夫沉默了会儿，不忍心告诉梁辉他队长可能是嫌他烦了，于是说：“可能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哦，也是。”梁辉点点头，“队长她一直挺忙的。”
列夫：“嗯。”
-
钟磬挂断电话后，在沙发里怔怔地坐了会儿。
梅·罗斯福手上为什么会有黑市的监控画面？难道她在失去联系之前就已经牵涉在这一整个系列的案子里了？
可她一个酒吧的老板，查这些做什么？
未知的黑色区域犹如冰山一角渐渐浮出水面，让钟磬的脑子有些发胀。
她闭上眼睛，抬手用指腹揉着两侧的太阳穴，妄图这样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轻松一些。
可过了片刻，她就知道这是徒劳。
她现在但凡闭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方才新闻内的画面以及代表高层态度的汉森的指令就会源源不断地跳出来。
而且时间不等人。
自从第六位被报失踪的康承杰在刑侦处受理案件隔天就确认死亡以后，失踪案就像是驱不散的阴霾一样淡淡地罩在了维特尼市。
让所有人风声鹤唳的并不只是因为他的死亡，而在于他死亡的地点——核考大厅。
所有在上城区生活的居民在18岁成人那年肯定会去一趟核考大厅。
每年一日的考核日那天，100名主考官和智能审查系统会通过各项考核数据给所有进入那里的青少年进行严格的等级划分。
从核考大厅出去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身份编号最前一位就会从出生时的X变更为A至F的不同字母。
那不仅是身份标识，也决定了一个人在上城区内所拥有的待遇和他能够从事的工作。
换句话来说，那里是一道分水岭。
而在很多人眼里，那更是一个神圣的地方。
核考大厅除非特殊原因，只会在核考日，即九月下旬才会开放，在封闭期间只有系统派出的机器人才会在里面例行巡逻。
可康承杰，却在九月刚开始没几天就死在了这么一个地方，这自然也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是不是什么恐怖袭击的预告？
核考大厅内的安全是不是不被保证？
种种猜疑层出不穷，这才是高层为什么会火急火燎地交代四组把案宗一下子转接到二组的主要原因。
从上城区的第一起失踪案算起，到今天刚好是第七天。
而七天里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仅是舆论的影响会导致市民的负面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更迫在眉睫的是那些失踪人员的生命会不会也和康承杰一样，下一秒就消失了。
钟磬睁开眼睛，盯着眼前光屏上被暂停的视频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忍着汹涌的疲惫点了播放。
这一条视频上所显示的拍摄时间在739年9月3日凌晨00:32分，也就是贝芙·道尔失踪后的第三天。
当晚夜色昏黑，镰刀型的月亮看起来狼狈地挂在半空中。
从显示出来的画面来看，拍摄者——也就是罗斯福应该是躲在什么障碍物后边，以自下而上的视角拍摄着一幢全黑色玻璃建筑。
看得出是在上城区，但具体是哪儿钟磬却一时没有想法。
过了几秒，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的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了画面，左右看了看然后快速踩着长长的石阶隐进了前方的建筑里。
罗斯福跟了上去，可等到她也走进黑色建筑的时候，刚才被拍到的那个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视角左右转动了一圈，在钟磬大概了解了这栋建筑一层的样貌后，罗斯福推开了一扇银色的大门。
传感器内传出的声音立体到让钟磬仿佛跟着拍摄的人亲临了现场。
随着“吱嘎”“哐当”的两声，画面变得更黑了。
这估计是一条安全通道。
楼道内十分空旷，导致罗斯福每一脚踩下去产生的回声都好像打在了钟磬的心跳上。
参与过无数次救援行动的经验告诉钟磬，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莽撞闯入这样一个地方，实在过于危险。
下一秒，只听安全通道外传来了“叮”的一声，机械声兀自响起：“四层，到了。”
罗斯福的呼吸声忽然加重了些。
通道连接大楼的隔离门被她小心拉开了一段缝隙，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微弱的月光透过树叶和窗格打在了刚从电梯中迈出步子的卫衣男身上。
那人可能是觉得来到了自己的地盘，不再似刚才在外面那般小心翼翼，就连帽子都已经被随意撸到了脑后。
于是方才掩盖在帽下的那张脸这时迎着月光，在此刻的镜头里被拍得一清二楚——正是失踪名单里的赫克。
就在钟磬看到赫克那张脸的同时，她忽觉脑后一凉。
身临其境的听觉让常年对危险气息十分敏感的她感觉非常不妙。
下一秒，视频里的画面颠来倒去转了几个翻，随着一声闷哼，只听“咔”地一声，画面灭了。
钟磬看着一片漆黑的画面，感觉后脑勺有些泛麻，就好像被打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攻击罗斯福的人是谁？
弗德吗？
她记得在四组的记录中，贝芙·道尔备案失踪时间是9月2号，从这段视频的拍摄时间来看，罗斯福应该是紧随其后就找到了绑架者的藏匿点。
可是他们刑侦处尚且寻不到任何踪迹，罗斯福又是怎么做到精准定位的？
钟磬打开了地图。
维特尼市的上城区主要分为居民区、商业区、行政区和中心科研区，其中中心科研区是四个区域中保密性最强的。
“布雷，搜索一下画面里这栋建筑的具体位置。”
“好的。”
如果说这幢楼存在于中心区内，那她没有印象也是正常。
在布雷检索的空档里，钟磬眼睛一直盯着光屏左上角的时间。
随着秒数的不断流逝，她目光微沉。
根据陈霖的说法，视频是罗斯福于6号的晚上定时通过虚拟专用网络传给他的。
秒数又跳过一秒，时间跨过零点，所有人在黑暗中正式迎来了9月8号。
整整五天的时间。
罗斯福在受伤的情况下，真的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吗？